己亥杂诗

清·龚自珍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自古吟咏落花的诗词，佳篇名作叠出。有孟浩然“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有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有韩翃的“春城无处不飞花”，还有李煜的“流水落花春去也”等等。这些写落花的诗词无一不是伤感之作，伤落花离枝，惜春光不再，感身世凋零。

落花佳作如此之多，但在境界上无一能超越龚自珍的这首《己亥杂诗》。一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将落花的离愁伤感变成崇高的献身精神，读来有一种热情澎湃的壮怀之情，也表达出世人对美好事物积极追求。

其实龚自珍的人生也未必比杜甫、李煜等人更如意，他身处清王朝有盛转衰的时代，一生仕途坎坷，却又忧国忧民；他清醒地认识到封建统治的腐朽，屡屡揭露时弊，受到权贵排挤和打击，逼不得已辞官而去。如此坎坷的人生，见落花未必不伤感。

其实，龚自珍也确实写过一首很伤感惆怅的落花词，且来欣赏这首《减字木兰花》:

清·龚自珍

序：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乃是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从词序中可以了解到，词人整理书籍文稿时发现书中了一包十年前收藏的落花花瓣，纸背还有自己手书的一阕辛弃疾的《摸鱼儿》词。众所周知，辛弃疾的《摸鱼儿》有句“更能消几番风雨”既写落花也指美人，同时暗喻英雄迟暮。龚自珍看到十年前的落花和手书，感慨自己人生坎坷，伤感之下便写成这首《减字木兰花》。

此词首句如突兀奇警，如破空而来，“人天无据”虽仅四字，但凝聚了词人万般感慨，回荡着一腔不平之气。所谓天意无常，人心难测，曾几何时占尽风流的海棠花会被春风吹落，飘零而去。花有如此，人何以堪。首句可谓字字千钧，撼人心魄。

后数句言词人惜花之举，时光之叹。将花瓣珍藏于书中，为海棠花留得一缕香魂。如今再见十年前所珍藏的花瓣，不由感慨花开花落已是十年时光倏忽而过。叹盛况难再，年华易逝，字里行间隐约地透露出身世飘零的伤感之情。

下阕落笔从空间和时间上再进一层渲染惜花之情。千里相隔，十年荏苒，词人惜花之情未变，还在挂念着当初北京的海棠花，想象着如今的海棠仍被风吹雨打。不由叹道：“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这首词既是写落花，也是写词人自己。结尾一句“身世依然是落花”，以花自比，暗喻身世也和落花一样，饱受打击排挤，以致光阴虚掷，一事无成。这一句“身世依然是落花”截然不同于“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热情澎湃，反而是充满酸楚无奈。

这首词虽然冷门，但对很多人而言，非常富有感染力和共鸣感。人生艰难，不仅仅词人龚自珍有身世之伤，世间很多人都有着“身世依然是落花”的伤感。读至此句，有几人能不想起自己的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