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跃进
那年冬天我的家乡解放了。有一天村长把我和村里的几个读过书的年轻人都请到他家的炕上坐着,请大家伙喝白酒,连干三大碗。村长抹抹嘴巴先谈了一下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大道理。然后他说:“我们共产党征兵不象伪满靠强迫手段,更不象国民党要抓壮丁。你们想当解放军的就站起来,不想当兵的就坐着别动。我们不勉强。”我和另外几个青年都坐着没动。大家都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啊!但没多久坐在炕头的二狗就站起来了。村长和他老婆马上拍手。“欢迎二狗子加入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没过多久我和剩下的几个年轻人也都不约而同地从炕上站起来了。就这样我们几个都加入了新中国的人民空军。您可能会说:毕竟是农村里的知识分子啊!觉悟真高。我们的觉悟是不低,但村长的征兵办法那叫一个绝。
我刚结束机务学校的学习,成为空军的一名机械员时,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我们的部队驻防在东北某机场。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努力修好战损飞机,让战机可以尽快升空。当时我们的飞机使用航炮,命中概率低,但杀伤力大。美国飞机使用机枪,命中概率高,但杀伤率相对较小。
我们飞回来的飞机常常是弹痕累累,但毕竟是飞回来了。那天团长飞机的垂直尾翼就被打坏了。下午,团长端着面条来找我们。他说:“这几碗面条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吃完面条马上把我的战损飞机修好。”当时的首长没有什么架子,就像你的邻家大哥。
我们几个边吃面条边想怎样才能把团长的飞机修好。当时的最大问题是没有零部件。我们的分队长叫胖杨,山东人。他说:“前几天不是有架飞机被美国鬼子击落,掉在江对岸的山沟里吗?我们去那架飞机的垂直尾翼拆回来,看看能用不。”大家伙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请示上级后,我们乘上嘎斯51轻卡就跨过了鸭绿江。很多参加抗美援朝的空军官兵都没有进入过朝鲜,我们算是抗美援朝又过江的少数人之一。
在朝鲜老乡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飞机残骸。胖杨拿出手电查看战机残骸的尾翼。这时翻译告诉他:“不要打手电,以免被美军的飞机发现。”胖杨很不以为然。他说:“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你们也把美国鬼子说得太神奇了。”翻译再次提醒:“我们是有教训的。你没有必要冒险。”胖杨说:“时间不等人,团长的面条还在我肚子里呢。你们都离我远点。”
我们就退到不远处等待,我的考虑是等胖杨拆完以后,我再上去看看有什么可用的东西。飞机的残骸再另找机会拉回去。这时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我知道那不是打雷,而是美军的夜航机。我们赶紧喊:“胖杨!关手电!”话音未落,两颗炸弹就呼啸着砸在飞机的残骸附近。爆炸声过后我们跑到飞机的残骸边上。飞机的残骸变成了一摊子废铁。胖杨不见了踪迹,只发现他的一只破碎的棉鞋。来自陆军的翻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美军不是蒋军,这下你们空军老大哥也体会到了吧!”
我们把胖杨的棉鞋包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部队驻地。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呢。大队长知道这个不幸消息后沉默了好一会。“胖杨牺牲了,但团长的飞机还要修。明天要升空作战。”谁不知道要修啊!但怎么修?没有备件。“你们想想办法。比如西头。”西头是前苏联空军的驻地,他们是秘密参加抗美援朝的。我们的飞机是苏制的米格15,他们那里肯定有尾翼。但是如果向他们正式提出支持,恐怕几天也批不下来。怎么办?我鼓气勇气对大队长说:“我去偷!”大队长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问:“你能偷到吗?”我说:“我会点俄语,认识那几个苏军卫兵。你给我弄几瓶白酒来。”没多久我带着白酒和几名战士向西头走去。
苏军警卫主动跟我打招呼:“那么早起床啊!”我说:“我还没睡呢。我们团长飞机的尾翼,被美国人打坏了。我想借你们一个尾翼用用。”说完我指指我们带来的白酒。苏军警卫很高兴。“有有!你们去搬吧!要快些。我们的领导快起床了。”我们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把团长的飞机修好了。因为这件事情,我立了三等功。
过了几天,大队长又带着几瓶白酒来找我。“哎!你再到西头去弄些零部件回来吧!”“要什么东西?”我问。大队长说:“什么都要。只要是飞机上的零部件。”我说好吧。我又带上几个战士往西头走。当我靠近苏军驻地时,苏军警卫一反常态,喝令我们站住。我摇摇手中的白酒,继续微笑着往前走。那个平常笑容可掬的警卫一拉枪拴,把子弹推上了膛,用枪口对着我们。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带着战士回到东头。到了下午我还在房间里生闷气,外面说有个苏军士兵找我。
我走出去一看,原来就是那个苏军警卫。他握着我的手,又拍着我的肩膀。“对不起啊!兄弟。你不知道啊!上午我们的上级在检查工作。我无法放你们过去。”“噢!原来是这样!那我错怪你啦!”我如释重负。他说:“你们现在可以去拿了。别被我们当官的看见就行。都是打美帝国主义嘛!”说完就带着白酒回西头去了。
从那时起,只要我们团里缺少的零部件,大队长就派我去西头要。苏军士兵也的确够朋友,只要那边有的,他们一般都会满足我们的要求。抗美援朝结束时,我已记不清楚送出去多少白酒,但我永远记得我为此立了一个二等功,荣获朝鲜的三级国旗勋章。
我又回到村子里探亲,村长请我喝白酒。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是副乡长了。他又把我拉到炕上坐下。我笑着说:“老村长!你别再让大嫂把炕烧的那么烫屁股啦!”老村长也笑了。“当年不把你给烫得站起身,你能成为志愿军的英雄吗?哈!”
(原载《西南军事文学》)
作者近照
1958年出生,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曾在福建省政府,中国中旅集团,中国燃气工作,退休前为中国广核集团节能有限公司市场部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