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十九回,元春省亲归后,袭人回了娘家吃年茶,宝玉百无聊赖,走到秦可卿生前午睡的小书房,碰见了他最得意的小厮茗烟,正按着一个女孩儿也干那警幻所训之事:
茗烟见是宝玉,忙跪求不迭。
宝玉道:“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看那丫头,虽不标致,倒还白净,些微亦有动人处,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宝玉跺脚道:“还不快跑!”一语提醒了那丫头,飞也似去了。宝玉又赶出去,叫道:“你别怕,我是不告诉人的。”
急的茗烟在后叫:“祖宗,这是分明告诉人了!”宝玉因问:“那丫头十几岁了?”茗烟道:“大不过十六七岁了。”宝玉道:“连他的岁属也不问问,别的自然越发不知了。可见他白认得你了。可怜,可怜!”又问:“名字叫什么?”
茗烟大笑道:“若说出名字来话长——真真新鲜奇文,竟是写不出来的。据他说,他母亲养他的时节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儿。”宝玉听了笑道:“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
这卍儿为什么紧随元春省亲、袭人回门,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与宝玉最得意的小厮云雨,这里为什么要特别交待她娘为她命名的事?
现在我们来一一解答。
01
卍儿是谁?
宝玉出门,照理说旁边应该跟着一大帮嬷嬷丫头,但由于是贾珍这边请来与贾珍、贾琏、薛蟠一块儿玩,所以跟过来的都是男仆小厮:
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至于跟宝玉的小厮们,那年纪大些的,知宝玉这一来了,必是晚间才散,因此偷空也有去会赌的,也有往亲友家去吃年茶的,更有或嫖或饮的,都私散了,待晚间再来;那小些的,都钻进戏房里瞧热闹去了。
过年取乐,大家都懒散了,丫头们恣意赌钱玩笑,男仆们大的去应酬自己的私事了,小的都去瞧热闹了。
那卍儿是宝玉在秦可卿生前的书房看见的,那她应该是宁府的丫头。
这卍儿应该是和宝玉房里的丫头一样,见主人都在高兴取乐,不会总盯着自己做事,也就乐得偷懒了。
而我们看茗烟接下来问宝玉“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听那那口气,他应该是在贾珍那儿看戏,碰到卍儿,与卍儿过来书房这边来的。
茗烟在与宝玉说话的语气间,透露了在卍儿面前十足的优越感,那我们肯定这卍儿小丫头片子,只不过宁府的一个粗使丫头,或许就是在贾珍、贾琏、薛蟠喝酒取乐时在外温酒烧水的外围分子。
02为什么会与茗烟云雨?
因为茗烟是宝玉最得意的小厮,那是她这个层次能够得着的最好男生。就像袭人不会拒绝宝玉,元春不能拒绝皇上一样,虽然都不是正宫,走的都不是正路,但那也不失为她们抓住富贵的唯一一条道路。
元春做女史,服侍的是太上皇和太后,但她还是移步到了皇上这边做了贤德妃。
袭人在贾母处做丫鬟,让她照顾宝玉后,她还是迎合宝玉,与宝玉保持了长久的地下关系。
这卍儿在宁府做丫头,然而很明显,宁府的势头早已不如荣府,荣府的风头也正在二房贾政这头,而宝玉,正是这荣府二房的头等宝贝。恰好,与她同层次的小厮茗烟正是这宝玉身边最得心的小厮,所以,与茗烟云雨,她可能不但不觉得可耻,心里可能还有隐隐的骄傲,就像袭人在娘家把宝玉的那块玉取下来,给予众人看一样,似有炫耀之心。
因此,卍儿找茗烟,虽然茗烟有强迫之意,但在卍儿心里,肯定对茗烟是不抗拒的。
在宝玉撞见他们之后,宝玉说“青天白日,这是怎么说。珍大爷知道,你是死是活”,带着明显的控诉,她却没有像智能儿一样一起身就溜了,只是站在那里“羞的脸红耳赤,低首无言”,可真正有几份香菱的傻劲在里头。不是宝玉不知道如何对待这种情况,叫她“还不快跑”,那到时候不知尴尬的是卍儿还是宝玉呢。
03
为什么要交待她娘为她命名的事?
据她说,她母亲生她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一匹锦,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给她取了个卍儿的名字。
这段借由茗烟的口说出来,就说明了她娘家对她的期待。正如袭人的母亲,在花家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卖了袭人,慢慢地渡过了危险期。又从卖袭人的事件中得到启发,专收贫苦人家的女孩子,稍微教点女工,制几件新衣,把她们卖到别人家做使唤丫头,从中赚取银子,发家致富。
这说明,这些女孩子,只不过是她们娘家手中的一匹锦,可以卖出五色不断头的富贵。袭人被卖与贾家,到了当嫁的年龄,她娘还计划把她赎出来,再掏澄几个钱。在她们眼里,女儿就是一个可以不断买进卖出的摇钱树,所以,卍儿的母亲说,生她时,梦见自己得了一匹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的锦。
所以,宝玉听了这样的话,笑道:
“真也新奇,想必他将来有些造化。”说着,沉思一会。
他当然得沉思,因为他并不知道,女儿是可以像货物一样买卖的东西,他见嫁了人的二姐姐迎春回来哭了,他还求他娘叫迎春不要去了呢。
他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无限敬仰的大姐姐元春,又岂不是他家为了长久的富贵,早早地把她送进宫里去了呢?
而元春,并没有像袭人一样,在第二次被娘家要求时拒绝了娘家的要求,而是勇敢地挑起了大旗,被封了贤德妃。可是,以一个女子换来的富贵岂能长久,一旦皇帝的恩宠熄灭,那迎来的只能是满门抄斩的境地了。
总结
元春宫中女史被封贤德妃元宵省亲,袭人贾母丫鬟被安排在宝玉处,与宝玉有了肌肤之亲,又被她娘接回去吃年茶,现小丫头卍儿在宁府供职,与茗烟逾矩干那警幻所训之事,又知她的名被她娘以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花样命名,这一年串的相同故事递减顺延,传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说的是元春、袭人、卍儿,她们正是金陵十二钗之正册、副册、又副册中相互对应的三个女子,揭示了这三个女子虽身份、相貌、学识各有不同,但却共一个命运,一个被娘家视为富贵不断头的卍字锦肆意出卖的命运。
而红楼梦,围绕着宝钗与两玉婚事的角逐,又何尝不是一段视女儿为富贵不断头的卍字锦,与一段真挚感情较量的结果。
在利字当头的当口,任何的感情都显得太过虚幻,唯有人命,才能让那样的父母稍微有些清醒,稍稍放下些那肮脏又龌龊的念头。
正如宝玉所说: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这不仅是为人子女的悲哀,更是为人之父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