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爱上庶妹,我成了空有名头的太子妃。
众人等着看我笑话,昔日凤凰变成落魄野鸡。
无人知道,我从未爱过太子。
直到庶妹一巴掌把我扇醒,烧毁了我的寝宫。
她哭着求我,「长姐,你醒醒吧。」
1
南朝二十三年,圣上围猎遭人刺杀,江丞相以身挡剑,感念臣子忠心,圣上金口玉言许江家嫡女与太子结下婚约。
而当时的江丞相,正是我的祖父,这桩往事发生时,我才刚出生。
圣上的赐婚落在我头上,于江家是一件大喜事,于我却不是。
从三岁起,我开始学习诗书礼易,琴棋书画。江家的人并不亲近我,我像皇上寄养在家中的皇室中人,毕竟我嫁入皇家是掌上钉钉的事。
太子温如言随口说了一句喜欢琵琶,我少有的休息时间又得加上一门课程。
弹琵琶弹到指尖出血的时候,我的庶妹正趴在我娘亲怀里撒娇。
他们并非没有爱,只是把我当成外人之后,所有的爱通通给了我庶妹。
南朝三十四年,太后病重,身为未来太子妃,江家把我安排了进寺庙替太后祈福。
寺庙在离家很远的山上,我第一次离家难免有些伤心,可江家人站成一排恭恭敬敬的迎我上车,没人想和我拥别,我的眼泪也只好咽回去。
所谓祈福,太后的病不好我恐怕回不来,大家都知道太后年纪大了,时间也许快到了,偏偏江家爱演这一遭。
幸好祖父告老后一直在庙里修养,我总算能去陪陪他。
2
南朝三十六年,太后弥留的消息传来,我被通知回家嫁人。
太子成婚是为了给太后冲喜,也怕太后死后守丧三年,太子年岁已大却始终没有正妻。
这年我十六岁,太子温如言十九。
这场婚礼办得急,但皇室脸面还是给了,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我坐在喜轿里,摇摇晃晃地听着外面百姓的欢呼声。
皇室娶亲,洒了一路的喜糖袋子,运气好的还能捡到几粒金瓜子。
我的眼里蕴了些眼泪却不敢落下,怕毁了今天的妆被嬷嬷发现。
曾经我也幻想过自己嫁衣如火,心上人骑高头大马身带红花迎我进门,可惜我叫江怜云,这一切注定不可能。
下轿的时候旁边的喜娘往我手里塞了字条,我死死攥紧,掌心掐出了血色。
接下来的流程我已经心不在焉,只想回房看看手中的字条写了什么,所幸太子兴致也不高,没空管我在想什么。
心思各异的两个人拜堂成亲,倒也可笑。
温如言不喜欢我,我从小就知道,他嫌我循规蹈矩,不如庶妹机灵可爱。
万幸,我也不奢望帝王家的爱。
回了房里,我遣退喜娘,悄悄打开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后院霖儿。」
我只默默烧掉字条,坐回喜床上等太子。
3
成婚不到半年,太后殡天。
温如言开始堂而皇之的带我庶妹进入东宫。
我去书房寻他的时候,被太监拦住。
「太子现在有事,太子妃还是稍等片刻吧。」
门房通知我庶妹来了,半个时辰还没去我屋里寻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们又在做什么。
我强硬地推开太监,打开房门。
「本宫是太子妃,轮得到你来拦我?」
果然屋内两人唇齿相交,就差滚到床上了。
「太子妃,你逾矩。」
温如言一把将江若棠揽进怀里,只露出她泛红的耳尖。
太子素日来最讨厌我的各种规矩,现在为了庶妹,又把规矩拿出来挡我。
「太子白日宣淫,把臣妾的妹妹带进书房做这种事,就不逾矩了?」
我冷脸相对,他怀里传出江若棠细细的哭声。
太子的脸上挂不住了。
「情至深处罢了,太子妃也可以一起来。」
他言语轻佻,是在赌气。
我把江若棠从他怀里拉出来,扯着她回我殿里。
「江若棠,你疯了吗?」
「长姐,我……」
江若棠一张脸白了又白,神色戚戚,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疼。
「你和他做什么勾当我不管,但这里是东宫,你拜了我的帖子进来,转头去太子书房。你知道东宫里有多少人盯着他、盯着你们吗?」
江若棠抽抽涕涕地点头。
「长姐,我知道错了。」
他不爱我,我早知道,我只盼好好做他的太子妃,保江家平安富庶。
江若棠蠢笨,一心追求她的情爱,我如果不多盯着点,朝堂上弹劾江家女儿不知廉耻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
「这个月,不许再来了。」
江若棠眼看又要哭。
「长姐,我与太子是真心相爱,我只要来东宫看着他就好了,绝对不会再干逾矩的事。」
我冷笑一声。
「你与太子真心相爱,那他怎么不娶你。」
江若棠哀怨地看我一眼。
「怎么,太子求娶你做个良妾,顶多被皇上骂几句,说不定还能留下我们姐妹情深的美名,他为何不敢啊?」
江若棠不知道怎么反驳,擦了几把眼泪,总算不和我作对,乖乖地点点头。
4
我相信江若棠本性不坏,只是娇纵单纯了些。
我维护她,也许是为了江家,也许是为了曾经感受到的一点点温情。
从前在江家,没人敢靠近我的院子,免得我磕了碰了,本来就没什么亲情,更是没人愿意来。
只有江若棠,她比我小一岁,我出生后姨娘就怀了孕,产下一女被我娘亲抱去教养。
娘亲似乎把我从未感受到的爱通通给了江若棠,每日棠儿棠儿的叫着。
我羡慕她,甚至有些嫉妒。
父亲爱她,母亲爱她,姨娘爱她。
她像个活宝所到之处皆是欢声笑语,只有我守着我空落落的院子看着她在府里爬树捉鱼。
可是从来没人训斥她,只夸她可爱。
有一日她养的猫跑进我的院子里,她也跟着进来,身后的嬷嬷根本拦不住她。
她叫我姐姐,问我怎么天天闷在院子里不出去和她玩。
我怨气上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害她摔了一个屁股墩。
那天晚饭的时候,娘亲话里话外说我不该把妹妹锁在门外害她伤心,她还小,不知道有些地方去不得。
去不得的自然是我的院子,我是府里的外人,碰不得的东西就该锁在院子里。
回去之后我哭了好久,我告诉自己下次碰见江若棠要离她远远的。
谁知道她第二天又来了。
小女孩抱着猫,我从没抱过,几次三番之下心也软了下来,当然,主要是为了抱抱她的猫。
猫咪生得雪白,只有一双眼睛和天空的蓝色相近,我很喜欢,但是父亲不许我养小动物。
她借着猫常常来找我,偌大一个江府,除了她竟然没有人愿意来。
5
纵使我已经盯紧他们俩了,有些传言还是传到了宫中。
皇后娘娘召我入宫。
「怜云,听说你庶妹最近常常去东宫找你。」
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她小孩子心性,总想着来看臣妾,臣妾已经敲打过,让她少来了。」
皇后娘娘满意地点点头。
「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若早点找个夫婿嫁了。」
我心下一沉,说到底我不愿意让她同我一样在皇权下嫁给不愿嫁的人。
「父亲母亲疼她,恐怕想多留几年。」
「那怜云可要好好教她礼义廉耻,免得将来夫家嫌弃。」
皇后并非不知道她和太子的事,只是太子是她儿子,她话里话外只能怪我教不好妹妹,看不住太子。
话毕,皇后通知了太子来接我回去。
到底是皇上赐的婚,谁也不愿见我们如怨侣一般,打了皇帝的脸。
太子挽过我的手臂,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揉捏。
「也不多穿点,手这么凉。」
我心下一阵恶寒,面上娇羞一笑。
「那殿下给臣妾暖暖。」
一副伉俪情深的好景象。
不过装得不久,离皇后宫殿远了点,他就把我的手甩开了。
「母后和你说了什么。」
「太子不清楚吗?自然是让我管好江若棠,免得她不知礼义廉耻勾引姐夫。」
温如言黑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怎么对你妹妹说这么恶毒的话,毒妇。」
「这话恐怕不是我说的,太子明明知道,你与妹妹一起,旁人只会这样说她。」
因为你是太子,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倒是玩得尽兴,可江若棠就要受流言蜚语。
我有时候奇怪,温如言到底爱不爱她。
「旁人怎么说是旁人的事,你是她姐姐,自然不能说。」
太子拂袖离去。
我自己回了房,心情属实算不上好。
靠近窗沿摆放了一株茉莉,已经绽开几朵白色的花,透着香气。
我小心的拿起花盆,花盆下果然垫了一张新的纸。
展开,里面画的是一男一女放纸鸢。
女孩头上簪了雕成茉莉花模样的玉簪,那是我。
至于男孩,只留一片空白,没有画上五官,他一向谨慎。
6
被送去佛陀寺替太后祈福时,我心里难免有怨言。
整日闷在房里,除了去找祖父就是抄写经文。
直到他来了,宋桥。
宋桥是江南首富家的儿子,太过顽劣被送来佛陀寺交给方丈教养。
大概寺里只有我们两个,他常逗我玩,以我取乐。
我总是闷在房里,他非要叫我出去放纸鸢。
「云妹,一起出去玩嘛,你呆在房里人会变傻的。」
宋桥做个鬼脸,两只手扒拉着眼皮,伸出舌头来,倒真像是个傻子。
「可是我的经文没抄完。」
他敲敲我的脑袋一副看傻子的样子。
「我找人替你抄,快走,等会风没了纸鸢就放不起来了。」
佛陀寺的山下有一片很大的草地,春日风一吹,花瓣散落。
我和宋桥跑着放风筝,比谁放得高,我跑得着急,不小心摔在地上。
他随手就把风筝丢了来看我的腿。
我指着他已经落在地上的风筝傻乐。
「我赢啦,我的风筝还在天上。」
「让你赢让你赢,下次不许跑那么快了。」
他难得正了神色,让我一手抓一个风筝去他背上,漫天槐花,他就这样背着我回去。
我收起回忆,将画放进抽屉,里面已经堆了满满一叠,毫无例外画上都只有女孩有脸。
7
我回了江府,不许下人通传,可能是怕看见他们恭恭敬敬对太子妃而非女儿的脸。
才行至母亲院门,就已经听见她和父亲讲话。
「早知道棠儿喜欢太子,就把她记在我名下,也算嫡女,就能和太子成婚了。」
「你糊涂,当时江府出生的嫡女只有怜云一个,赐婚自然是给她的。」
「唉……那我还不是看棠儿不开心,我心疼嘛。」
我早知道娘亲偏爱江若棠,可也想不到她连赐婚都想给她。
也许早在这十几年的漠视里,他们也忘了为何对我冷淡,连一丝一毫的亲情都没有了。
我以为自己的心不会痛了。
我毫不顾忌地走进去,推开房门,两人都被我吓了一跳。
「怜云,你怎么回来了。」
我冷眼旁观他们俩着急忙慌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
「不是,娘是说你怎么也不通报一声,我们也好整理一下衣冠。」
「哪有父母见女儿还要提前整理的道理。」
或许是我语气太过强硬,母亲被我噎了一句,面上不爽。
「我有事要和爹谈。」
母亲看了爹一眼,识趣的带着下人离开。
我与他说的无非是劝他看好江若棠,免得皇后一气之下给江若棠赐婚,糟蹋余生。
他若是真心疼爱江若棠,自然会管好她。
8
从江府离开,我只觉得浑身骤然松软。
我不许丫鬟跟着我,自己去了街边的小馆子点了一碗刀削面。
刀削面泼了红油,几片干辣椒浮在上面。
我在江家是不许吃这些东西的,味太辛辣,又放了各种佐料,太子喜食清淡,我也得吃清淡。
当年我在寺里食不下咽,整日碗里都是些青菜叶子,宋桥自告奋勇要为我做饭调理胃口。
他手艺一般,喊了小厮打下手,做的第一碗就是刀削面。
我第一次见红油飘了满碗的东西,被辣椒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宋桥惊呆了,问我是不是不能吃辣。
我摇摇头,说自己没有吃过。
那碗油泼面的味道我已经忘了,唯有那日午后我一边哭一边说好好吃的样子刻在脑中,宋桥急得给我灌了好几杯茶水。
我说喜欢这个味道,他带我尝遍了各种美食,都要加满满的辣椒,直到我嘴角起泡,祖父勒令我俩不许再吃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我眼里不知不觉全是笑意,总算轻松几分。
9
终究还是出事了。
是公主府的赏花宴,公主邀了太子和我,江若棠虽是庶女也是皇亲,被一同邀来。
我只不过是头晕去亭子里休息会,这两人就不见了。
转头问侍女,她说太子不舒服,去了厢房休息,至于二小姐,她衣服脏了去后院换衣服了。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人正好都不在,我心头一紧,转身去后院找他们。
可总有人快我一步,等我到了太子的厢房,已经里一圈外一圈围了十几个女眷。
公主站在当中,脸色铁青。
我拨开人群走进去,太子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躺在厢房内,我的好庶妹趴在他怀里,衣衫不整。
公主凌厉的眼神扫过来。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妹妹,在她的赏花宴上做出这种事,丢尽了皇家脸面。
「恐怕是两人喝醉了走错了屋子。」
我强装镇定指挥下人将他们分开,又为江若棠整理好衣服。
她眼里泪花闪闪,一把握住我的手。
「姐姐,不是我。」
我自然知道不是她,她蠢笨,但胆子没这么大。
赏花宴上都是当季的花茶,哪来的酒水,太子这一身酒气,倒演得一出好戏。
我向公主道歉,说要先带他们俩回去醒酒。
身后众人唏嘘,碍于太子和公主身份,她们现在不敢讲,等离开了,恐怕满城都是太子与妻妹的轶事了。
公主也只能配合我。
「嫂嫂回去给太子哥哥喝点醒酒汤,免得头疼。」
我落落大方。
「那是自然。」
没人看见,我的后背已经冷汗一片。
回去之后,太子不再是醉酒模样。
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江怜云,你做什么?」
「我怕太子酒不醒,让你清醒清醒!」
江若棠还躲在我身后哭哭啼啼。
他的眼神一瞬间阴鸷,擦了擦嘴角。
「少见太子妃发这么大的脾气。」
温如言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了,拂袖走了。
「长姐,长姐怎么办……」
江若棠扯着我的袖子手足无措。
「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太子身边的太监说太子找我,我过去之后突然有人把门关了,他一把将我扯到床上……」
是太子。
江若棠突然跪倒在我面前。
「长姐,救救我。」
「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找他的……」
她哭得花容失色,一把鼻涕一把泪。
算她没有太蠢,知道这一切是太子做的。
他甚至不用布局,只要勾勾手指我的庶妹就能上钩。
「我真的爱他……」
她喃喃自语,如今这爱恐怕也变成了爱过。
我回到房中,又翻开了花盆。
上面勾画的是宋桥在厨房做油泼面的场景,我正躲在门后偷看。
东宫一地鸡毛,唯有每日看一眼他的画,求得一分安静。
只是这画纸边上卷翘了起来,我心里觉得奇怪,还是把画收了起来,又在抽屉外上了锁。
10
此事传到皇上耳里,他大发雷霆,摔了好几个杯子。
我和温如言跪在下首,瓷片飞来,他自然的抬手以袖替我挡下。
哪知皇上看见更生气了。
「现在演什么伉俪情深?你和江家二女的事都传遍京城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写折子弹劾你吗?」
温如言是皇上和皇后的长子,也是皇上的独子。
也难怪他如此生气。
温如言直挺挺的跪着,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父皇息怒,都是臣妾不好,没有看好他们,才至于让太子被奸人所害。」
我伏跪在地,已经打算一力承担此事。
「奸人?你倒给我找个奸人出来。酒是他自己喝的,人是他自己叫的,这事他还想赖别人吗?!」
我凝噎,没想到皇上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
「父皇息怒,我与江二小姐是真心相爱。」
「真心,你的真心是毁人名节!你但凡真心求娶我还能拆散你们吗?」
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瘫倒在龙椅上。
他气得并不是温如言和江若棠的事,而是他的脸面被温如言踩在脚下。
我这个赐婚的正妻,不得他所爱就算了,他竟然爱上我的庶妹。
到底亲生儿子,温如言服软磕了几个头,皇上就许了他和江若棠的婚事。
不是良娣,是妾。
江家理亏,出了这种事,也只好把江若棠嫁进东宫来。
一顶小轿就把她从江家接来,按理说太子妃不必去江家迎她,但我还是去了。
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父亲拥着,就连父亲眼里也有泪光。
姨娘就更不用说了,扯着江若棠的手说最后的体己话。
他们怕她位分低受委屈,一箱又一箱的金银首饰跟在轿子后面。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身后的侍女问我怎么哭了,我擦掉泪珠,笑着说妹妹出嫁,我心疼罢了。
乳燕投林,倦鸟归巢。
我竟无方可归。
11
江若棠进东宫之后,常来我屋里寻我,我奇怪她不去和温如言你侬我侬,找我做什么。
但我的寝宫安静太久了,还是说不出让她离开的话。
「姐姐,你后悔吗?」
我添香的手停了一瞬。
「我有什么好悔的。」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住嘴巴,还是能听见她隐约的声音。
「要是宋桥在就好了。」
宋桥?
我掐住她的手腕。
「你认识宋桥?」
她急忙摇头,说自己有事要走了。
我感觉头痛欲裂,去翻今日的花盆,底下却空无一物。
又打开抽屉,幸好里面的画还好好的,都在。
江若棠怎么会认识宋桥?
我接连几天没有出房,守在花盆前,我迫切的想见宋桥一面。
明明以前每天都有新的画,为什么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我日日躲在房里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直到我再等不下去,想出门去做江若棠问清楚。
太子来了。
他说什么我记不清楚,脑袋好痛,闭上眼之后一切就没了,只余下他焦急的面孔。
12
我醒来之后,看见江若棠趴在我的床沿。
她眼眶红红的,面色苍白,恐怕守我很久了。
「长姐……」
我嗓音嘶哑,问她怎么了。
「祖父……祖父没了。」
她说着又大哭起来。
我头脑昏沉,扶着床沿站起来。
「我不信,我要去看祖父。」
其实我已经知道,她说的大概是真的了,太子此前来,恐怕也是想告诉我这件事。
只是我想起从小只有祖父抱我,他呵斥我爹娘糊涂,为何不爱我。
自从他去佛陀寺修养后,我再无人亲近,在寺里不论我和宋桥怎么玩闹,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的少女慕艾他怎么会看不出,只是有时夜里睡不着他才抱着我说对不起我,要让我承受这一段姻缘。
那是我的祖父,我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还没出门,就被温如言拦下。
「你身子不好,还是在屋里好好修养,江老丞相我会替你去看的。」
他带着江若棠走了,短短一段路江若棠频频回头。
「温如言!太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泣不成声,被几个侍女拦下,门重重关上。
我的人生,竟是连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我站在窗沿边上,搬起茉莉花,底下连张画纸的影子都看不到。
宋桥,你到底在哪,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不来了?
我将花盆摔下,瓷片混着泥土碎落一地。
外面的侍女听见动静开门进来。
「太子妃,你怎么了。」
她惊呼一声,蹲下要收拾残局,被我拦下。
「霖儿呢,我要见她。」
侍女带回来的人面相平平无奇,只是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像只狐狸。
「参见太子妃。」
「霖儿。」
我想让她带我去见祖父,又觉得头痛,伏案坐下。
也是,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当初宋桥给我送这个人是想让我逃婚,现在让她带我离开东宫,恐怕会被太子发现自己宫里安插了别人的人。
我冷静些许,又问她。
「宋桥出什么事了吗?好久没来了。」
她疑惑地看向我。
「太子妃说什么呢?主子他……怎么会来。」
她说得隐晦,可是我不明白。
「他明明日日都来,他在我的花盆下放了画的。」
我急切地想证明些什么,从抽屉里拿了画给她看。
「太子妃,你冷静些,主子早就死了,在您……成婚前。」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一页页给她看我的画。
我和宋桥放风筝,偷溜去后山烤鸡,第一次喝酒,偷方丈的佛珠,两个人一起在祖父面前乖乖罚抄经文……这一切怎么会是假的?
这些画明明是他送给我的,是他给我一日又一日在东宫苦修的慰籍。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与我一墙之隔,我能闻到他的味道。
「太子妃,这些墨迹和纸张的颜色,恐怕最早也是半年前画的了。」
我瘫坐在地上。
「那我成婚那日,那张让我寻你的字条……」
「主子一早准备好了带您离开,那字条是我交与喜娘的,主子留下的人马,尽力一搏,能带您走。」
她说,她留下是为了等我传召她的那天。
她说,宋桥在江南买了新房等着接我和祖父。
我喉头一哽,血色喷涌。
我想做一场梦。
梦里祖父和宋桥都在,我们陪祖父晒太阳,他不小心睡着了,梧桐落叶随风而落,被我们一片一片捡起来,插在祖父头上。
他醒来笑眯眯地骂我们俩胡闹。
那日的阳光真好,晒去了我十几年的不甘愤恨。
13
我再度醒来,江若棠又趴在我床前,仿佛一切未发生,或是又发生一遍。
我紧紧握住她。
「棠儿,你认识宋桥是不是。」
她奇怪地看着我。
「长姐,我怎么会认识他。」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说,如果宋桥在就好了……」
我呆愣地放下她的手。
「长姐莫不是听错了,我让太医进来给您看看。」
不对,是哪里不对。
我从小身体就好,在佛陀寺时宋桥的府医还说我的脉搏壮如男子。
为什么太子说我身体不好。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画面闪烁,四处是刺目的红。
「宋桥,在哪?」
江若棠走过来将我拥入怀中。
「长姐,你最近太累了是不是?」
「不是的,好奇怪,好奇怪……」
我窝在她怀里哭,抱着她的脖子不松手。
「长姐说的宋桥是谁,是男子吗?」
我点点头,期盼地看向她。
「他生得很高,爱笑,鼻梁上有一颗痣。」
她犹豫片刻,告诉我。
「长姐说的,我倒好像有见过。」
「是不是你新婚前夜,来府里找你,被太子一剑刺死的男子?」
新婚、前夜、刺死!
她说罢,惊异捂住自己的嘴。
「我差点忘了,太子殿下不让说的。」
我按住自己的头,痛苦的尖叫。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怎么会忘记。
14
温如言来了。
我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宋桥。
他挑挑眉。
「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说,宋桥在我成婚前想来带我走。
江府被太子增派了很多人手,毕竟是他成亲。
宋桥混着来送货的车进了江府,来我房里寻我。
被爹娘发现,他们通知了太子一同处罚这个胆大包天的淫贼。
宋桥死了。
在我成婚前,因为我。
我狠狠地锤自己的脑袋,涕泗横流,为什么全忘了。
「别敲了。」
温如言说。
「你想不起来的,我给你喂了药。」
宋桥知道我要成亲了,他回家拜别了父母,说自己如果回不来,就下辈子再来孝敬他们。
他夜间来到我的厢房窗户,只敲了几下,就被我认出来。
我欣喜若狂打开窗户。
「宋桥,你怎么来了。」
他从窗户翻身进来。
「你不喜欢他,我是来带你走的。」
少年脸上还蹭了些灰土,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我走不了的,你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你要走,为了这样不爱你的一家人付出一生,值当吗?祖父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我的人马会护送他一起走,我们三个去江南,好不好?」
饶是我并不准备和他一起走,此时也被感动得潸然泪下。
「我走了,大家会死的。」
「你妹妹不是喜欢太子吗,左右还能替嫁。别想别人了,跟我走吧。」
宋桥牵住我的手,他的手掌果然如我想象中一般温暖。
我动摇了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第一次想去看看他口中的未来,我也想自私一回。
可惜才离开我的院子,江府的人就发现了我们。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叫了太子来。
这是江家对太子的投诚,我是他的新妇,我做有违妇道的事,自然要通知他来决策。
我第一次看见温如言那么生气的样子。
他一剑穿透了宋桥的身子,任我如何嘶吼都没用,身后的小厮死死钳住我。
死前,宋桥仍然笑着回头看我,他的口型是。
「别看。」
我闭上眼,立马有人往我嘴里灌了汤药,我吐了几口血,就晕了过去。
直至第二天,我一无所知的成婚了。
15
想起这一切后,我日日守着自己的寝宫,一切如常。
我换了一个新的花盆,将那天打碎的茉莉花重新种上,放回窗台。
每天晚上我放一副画在花盆底下,第二天再看,就像宋桥送来的一样。
我哭着展开画纸,总算知道了从前那些画是如何来的。
这些画是我下山前宋桥给我的,我带来东宫。
原来我早就疯了,一直以来,没有宋桥,只有我自己。
江若棠来看过我几日,我只躺在床上翻看那些画。
「姐姐,皇后娘娘传召,你为何不去。」
我早厌倦了在这皇室演戏,每每想到就作呕。
「身体不适。」
江若棠气急,从手里夺走我的画。
「这几日你还能说是我入府你不开心,再过几日可没有借口给你了,皇后生气了,往后你的日子怎么过!」
我奇怪地看着她,从前如履薄冰,往后还能差到哪去。
「人死不能复生。」
我漠然。
「姐姐,你别这样。」
她又哭了,可我已经提不起帮她擦眼泪的兴趣。
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宋桥愿意看见你这样吗?」
她真的知道宋桥。
我转头看向铜镜,里面的女子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说是下一秒就要逝去也不为过。
但我没有理会她,只是从她手上把画拿回来。
我没有祖父,也没有宋桥了,我有的只是这些画。
她发了狠,「好,好!你就在这里继续等死吧!」
第二日我总算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火蔓延了我的寝宫,我初醒,已经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
就这样死去,或许也很好,于是我又闭上眼,恍惚中祖父和宋桥走来。
他们说,回家。
不过我没有死成,温如言救了我。
火势很大,他不可避免地被木块砸中,木块上带了火,把他的袖子烧没了。
但是他没有放手,把我抱了出去。
江若棠守在殿外焦急踱步。
直到太医说我醒了她才进来,扑进我怀里,同小时候一样撒娇。
「姐姐,你醒醒好不好。」
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为什么哭。」
「姐姐,我想要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是什么的?我也忘了。
只是我的画通通烧毁,只剩下我一人,又有什么意思。
「我想离开。」
她知道我的意思,我离不开东宫,我的离开,唯有死去罢了。
哪知她点点头,说让我等她。
16
等我再见到她,是她来给我收拾行囊。
「姐姐,你走了以后,要去看看江南。还有书里写的瀑布,我还没见过,你替我去看看好吗?还有海,海那么大,不知能不能和河边一样垂钓呢。」
她絮絮叨叨了许多,脸上挂着笑。
「我,能走?」
「太子妃已殉身火海,姐姐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如果走不得?」
「若棠……」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娇俏眨眼。
「姐姐走后,太子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可千万不要回来哦。」
她如此说着,给我挂上包裹送上马车,我担心她的安慰,问她往后怎么办。
「姐姐担心我做什么?是太子放姐姐走的,总归怪不到我头上。」
我从马车探出头去,门里只露出太子衣角。
我又想起了从江府去佛陀寺祈福的那次,同意坐在马车上,心境完全不同。
我好像能闻到宋桥的味道,他就在我身边。
我翻了翻行囊,里面除了一大沓银票和一堆碎银子,还有我的画,她放火前早就替我拿出来了,恐怕是怕我要死要活。
还有一本四周异国录,凡是她想去的地方,感兴趣的东西,通通画上了圈,还附上了字。
「姐姐一定要替我去看。」
她怕我毫无生志,这个傻孩子。
我一定, 会替你去看。
17
温如言番外
从小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太子妃, 是江家的女儿。
我偷偷看过她几次,长的冰雪可爱,就是行为老成。
不过无妨,做我的太子妃还算够格。
江家二女出生,是一个爱说话的小姑娘, 不过太聒噪,比不得我的太子妃。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成婚,如父皇母后般佳偶天成。
直到她去佛陀寺替祖母祈福。
我有些想她, 偷偷去看。
可她和另一个男子玩得开心, 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我。
我很生气, 但是又替她开心,她在江家从未有这样的笑颜。
长大之后我总算知道了,她一点也不开心, 作为我太子妃的过去十几年, 也许她会怨我。
我随口一说喜欢琵琶,下一次见她果然指尖出血, 于是我开始冷面以对,我什么都不说,希望她能过的开心些。
成婚前,那个男的来找她了,甚至要带她走,我承认我气得发疯,我更嫉妒的是,她愿意和他走。
于是我一剑了结他,我承认我有些冲动了。
临死前他看着怜云说,别看。
我好像有点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他了。
不过江怜云终究会是我的太子妃,这是命中注定的。
我吩咐太医给江怜云喂了影响记忆的药,让她忘记今晚的事,哪怕太医说这药对她的身体大有影响。
嫁给我之后,她面对我总像陌生人, 哪怕没有宋桥的死。
正好江若棠,她的好妹妹勾引我, 我如愿上钩了,我想看看她会不会为我争风吃醋。
她不会,她仅有的情绪也只是心疼妹妹,而非吃醋。
我设计让江若棠嫁给我, 只是一个妾, 其实我想她对我大发雷霆,说我不许娶江若棠, 可是没有。
她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江若棠是个傻子,她求我放她姐姐走,她可以一辈子陪着我。
可笑, 我不爱她,怎么会在乎她陪不陪我。
但是我也有点累了,我想江怜云也累了。
于是我答应了。
江若棠说,她姐姐这一生, 太苦了。
唯有一点甜,还被我亲手斩断。
对不起,我的太子妃。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