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深圳郊区布吉镇。
一简易单元房前,一位老人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不时,驶来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老者。刚下车,老者就激动地喊道:“二哥!”
一句二哥,让杨鹤松湿了眼眶。
“永松,好久不见。”
自上次分别,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
兄弟相见,实在了却了他心中一大心愿。
走进屋内,两位老者聊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杨永松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二哥,你后来为什么就突然消失了?”
弟弟的问题,让杨鹤松陷入了回忆。
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峥嵘岁月。
一、弟弟的领路人1927年,是一个难忘的年份。
这一年,国内革命陷入低潮,继“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全国陷入白色恐怖之下,共产党人处境艰难。
也就在这一年,杨鹤松从新加坡几经辗转回到了百侯。
早年他跟随家中长辈去南洋谋生,在新加坡接触到共产主义思想,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得知国内革命局势不明朗,他义无反顾、当即买了最早启程回国的航班,风尘仆仆赶回家乡,准备在家乡闹革命。
他一回来,四弟杨永松可高兴了!
杨家四子一女,感情都很好,二哥这一回来,他就吵着闹着让二哥讲一讲在外面遇到的新鲜事。
百年前的新加坡
杨鹤松很疼爱小弟,总会抽空讲一些红色事迹,潜移默化中让不足十岁的小弟对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有了浅显认知。
当然,他更多精力还是放在家乡革命上。
虽说白色恐怖笼罩全国,但革命的热情始终高涨,在杨鹤松等共产党员的领导下,百侯相继组建了工会、农会。
有了工会、农会后,他们计划着推翻百侯反动派统治。
再不济,也要给反动派一个教训!
经过筹划、组织,杨鹤松和同志们发起了百侯暴动,年仅十岁的杨永松也参加了这次暴动,跟着大队伍涌入百侯镇。
那一晚,百侯灯火通明、锣鼓震天!
也在那一晚,杨永松第一次见识到人民的力量。原本作威作福的反动派民团总倒在了人民的锄头、榔头、扁担下,暴动取得了巨大成功。
暴动之后,敌人反扑随之而来。
虽然原先建立的工会、农会再一次转入地下,但革命的火焰已经在百侯熊熊燃烧,杨永松心中也种下了一颗革命的种子。
而领导暴动的杨鹤松,则隐藏在暗处继续领导百侯革命。
不可否认,百侯的革命陷入沉寂期。
哪怕是年龄还小的杨永松,因为和杨鹤松是兄弟关系,也遭到反动派镇压,被迫逃离家乡,给别人当了放牛娃。放牛娃不甘现状,等待着革命之火重燃百侯。
这一等,就是一年。
1929年,红军进入闽西。
龙岩、汀州相继被打下,百侯的革命斗争又活跃了起来。
虽说红军在当地停留时间并不长,但杨鹤松等共产党员在百侯打下了良好的革命基础,这次红军来到三河坝地区,革命的种子破土而出、向阳而生,群众的革命热情十分高涨,国民党反动派不复从前嚣张气焰。
一天,杨永松收到二哥来信。
信中让他去长乐会面,11岁的永松隐约感觉到,即将迎来人生的又一次改变。他收拾好后立即启程,并在长乐见到了杨鹤松。
二、二哥消失,参加长征杨永松到了长乐后,杨鹤松给他讲了很多革命的道理。
显然,杨鹤松也想四弟个他一起闹革命,即便他只有11岁。
有志不在年高,杨永松也想留下来,他虽然一时还无法理解革命的意义,但却知道二哥在做对百姓有好处的事。
他还记得一年前的暴动,那天晚上百侯灯火通明,百姓挥舞着榔头、锄头,争相庆祝的样子记忆犹新。
那晚之后,百侯又恢复到过去的样子,百姓脸上见不到喜悦的表情,贫苦百姓饱受地主豪强的压迫。
“二哥,我想留下来。”
“好,你就跟着二哥我!”
可惜,因组织经费紧张、杨永松年龄太小,并未批准他留下。
无可奈何,他只能继续回去当放牛娃。
而他的二哥则在党组织领导下,积极在闽西开展革命工作,他时不时就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二哥的消息。
有人说,他二哥去别的地方闹革命了。
也有人说,他二哥一直都在百侯。
消息有真有假,杨永松既担心二哥,又想着能和二哥一起革命就好了。放了半年牛后,他又收到了二哥来信。
信中说,让他去大塘头。
当时大塘头革命工作开展的如火如荼,群众基础良好,建立了一块根据地。这次让他去,就是想让他也参加革命。
收到来信,杨永松再一次启程。等见到了二哥,在二哥的安排下,他得以参加了学习班,期间还加入了共青团。
自此,踏上了革命征途。
二哥杨鹤松作为杨永松的领路人,也很高兴小弟有这样的进步和觉悟。本想着能在他的庇护下,让小弟多读几年书、羽翼渐丰,再参加革命工作。
奈何反动派不给这个机会,随着闽西红军不断发展,反动派的“围剿”随之而来。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根据地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组建的赤卫大队一再失利,不得已只能化整为零、继续从事地下革命工作。
根据地遭到“围剿”后,杨永松自然没办法继续读书,又只能重拾老本行——给地主家放牛。
至于杨鹤松?又一次消失了。
但杨永松坚信,像二哥这样的战士一定能坚持下去。消失只是暂时的,不久的将来一定会传来革命的捷报!
果不其然,他不久就收到二哥来信。
这一次,总算有了正式任务——给区委送信、打探情报。
他年纪比较小、目标小,白色恐怖之下,送信、打探情报更方便,杨永松当即像模像样的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对亲兄弟于1930年、革命最艰难的时候,踏上了革命征程,即将开启他们传奇的一生。
永松来了不久,杨鹤松因工作调动,离开了闽西、去了香港。
组织需要,服从安排,临走时,杨鹤松叫来了杨永松:“永松,你一定要努力完成任务,坚持革命。”
敦敦教诲,彰显为兄者的关爱之心。
杨永松频频点头,向杨鹤松作出了郑重承诺。
可让兄弟俩没想到的是,杨永松完成了他的承诺,而永松的引路人——杨鹤松却未能走完革命路。
这一别,不是大路两宽,而是命途多舛。
去了香港后,杨鹤松一直从事着地下工作。当时在香港的地下党同志行动都很谨慎,可敌人无处不在。
再谨慎、再小心,他所在的地下工作站还是遭到了破坏。
地下工作站遭到破坏后,为避免暴露更多同志,他进入缄默状态。为躲避敌人追捕,最后无奈逃亡新加坡。
之所以选择新加坡,是因为他早年是在新加坡加入的中国共产党。此去新加坡,一为躲避追捕,二为重新和组织取得联系。
可去了新加坡才发现,这边的革命形势并不比国内好。几经辗转,始终未能找到党组织,自此渺无音讯。
对此,远在闽西的杨永松毫不知情。
牢记着二哥临走前的嘱托,他在革命根据地坚持革命。怎么也没想到,来根据地没多长时间,因为根据地肃反,他莫名被捕。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突然蒙受不白之冤,心里自然是委屈的。脾气大的、革命意志不坚定的,甚至会想着离开根据地、放弃革命。
在二哥影响下、历经三次“放牛生涯”的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要想闹革命,就必须有坚定地内心!这点挫折算什么?既然组织不信任他,他越是要加入红军,来证明自己革命的决心。
三、再见面,往事成追忆1931年,杨永松参加了红军。
这一年,他13岁。
虽然他不是红军队伍年龄最小的战士,但13岁的年纪依旧“突出”。放在当下这个时代,13岁尚且懵懂无知。
而在那个年代,无数13岁的孩子走上了革命的道理、历经炮火洗礼,更甚有不少战士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3岁!
参加红军之后,他参加了多次反“围剿”。炮火洗礼下,他茁壮成长、思想逐渐成熟,也更加确定要跟紧革命队伍、坚持革命。
不久,中央红军开始长征。
他本来因病留在了后方医院,再加上大部队早已离开,多数后来都留在了当地打游击,他和部分战士决定追上大部队。
本就患病在身,年纪还小,追赶队伍实在艰难。可一想到和二哥分别时,二哥对他的那些嘱托,他有咬了咬牙、继续追赶大部队。
这一追,就是五天。
没日没夜的追,总算追上了大部队。领导看他革命意志如此坚定,将他调到了师部做些勤杂工作。
长征难、长征险,无数战士牺牲在长征路上。
杨永松也曾多次遇险,特别是在过草地时,因长久急行军、环境恶劣,他双腿在雨水浸泡下变得异常肿大。
每走一步,都能体会到钻心的疼痛。
向前一步,是胜利;向后一步,是死亡;原地不动,是绝望。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定不移的跟着部队。
强大信念支撑下,他走过草地、翻过雪山、三渡赤水,在长征的生死考验下,锻造了他无畏牺牲、百折不挠的革命意志。
杨永松参加长征时,二哥杨鹤松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他才知道,二哥去了新加坡后,并未和组织上取得联系。迫于生计,只好重操旧业、当了一名裁缝。
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刚开始二哥还想着寻找组织、回到国内,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只好将心中那份冲动按捺住,不作他想。
对于二哥的境遇,杨永松是遗憾的。
对于小弟的经历,杨鹤松是骄傲的。
参加了长征之后,杨永松和部队来到延安。到延安第二年,全面抗战爆发,他被编入八路军115师685团,任团政训处技术书记。
也是这支部队,取得了全面抗战以来第一次大的胜利——平型关大捷。
在整个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他屡立战功、战绩卓著。因此在1955年大授衔,他被授予少将军衔。
那一年,他37岁!
37岁的年轻少将,是多么大的荣誉。
可在授衔仪式上,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和所有将军一样,此时他们都想到了那无数牺牲在战场的战友们,是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新中国的成立、换来了和平安宁。
杨永松不无感慨地说:“我是幸运的!”
同时,他也有些遗憾。
在这样重要的一个时刻,缺少了一个身影——他二哥,是二哥将他引向革命的道路。如今自己得幸见证了新中国诞生、见证了党和国家欣欣向荣,而他的二哥,至今依旧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他曾不止一次托人寻找过杨鹤松下落,始终没有消息。
直到老来退休,突然得到消息,说二哥还活着,人就在新加坡。杨永松想去看望,却一直未能成行。
1988年,杨鹤松回国定居。
时隔五十多年,再一次踏上故土,他内心感慨万千。这次回来,一是为了落叶归根,二则是为了见一见亲人。
听闻二哥回来,杨永松立即决定去看望二哥。
当时,杨鹤松为了回国,把本就不多的积蓄几乎全花光了,再加上国内也没有任何房产,他只能在深圳郊区布吉镇租房住。
杨永松
1989年,兄弟俩总算再见。
时隔58年,时光荏苒,两个人都老了。没有客套的寒暄,只有相互对视后的释然,终于见到了!
58年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都期盼着再见一面。
愿望实现那刻,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就在兄弟俩见面的第二年,杨鹤松驾鹤西去。听闻二哥逝世噩耗,杨永松久久不能平静,耳畔又响起了二哥当年的敦敦教诲、恳切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