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复与出新
文/娄家骏
康戎的画,似乎共性的东西多,个性的东西少,给人觉得在“重复”“传统”而“创新”的东西少。这让我想起了孔夫子的“自白”:“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不也是“重复”或“复述”古人的东西,“不创作,个性的东西少”吗?孔子“从周”,矢志“复礼”,一生中唯一“创作”的就是《春秋》。但那是“复述古事”的“史书”,因此也可谓“重复”。可见,“重复”和“创作”、“创新”远没有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那么简单,中国画有“笔法千古不易”之说。“千古不易”不就是“重复”吗?但中国画偏偏就是靠不断地“重复”传统,显示其强大的生命力和艺术魅力。原因何在呢?它就在于每个时代、每个画家在“重复”,传统之中有其“个性”在矣。“重复”的东西可谓“共性”,但每个画家的“笔法”又有其“个性”。有个性,就可能出“新意”——中国写意画之“意”,是各各不同的画家“写”出来的。可见,以个性和共性、重复和创新的二分观,是不能正确评价中国画画家及其作品的。《春秋》“复述古事”,可谓“重复”。但其“微言大义”的“春秋笔法”就能出新,有新意,能穿越历史无数起伏而不断地在无数读者那里“出新”。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春秋笔法”即是中国画“笔法千古不易”的楷模和源头。
历代书画家学书和学画几乎无一不始于“临古”。临古就是“重复”。孔子编《诗经》,以“关关唯鸠”开编,“关关”就是重复;“窈窕淑女”在诗中重复四次,“参差荇菜”重复三次。孔子的“正名”之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更是重复。老人家可谓“重复大师”。《易》曰“复则见天地之心”。反过来说,不复,不重复,则不见天地之心。《易· 泰》强调“无往不复。”孔颖达疏:“初始往者必将有反复也。”可见,“无往不复,天之道也”(清· 纪昀语), “重复”的哲理深矣、大矣。由此我们再来看康戎的“重复传统”的画,就该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和哲学智慧了。
周京新评论康戎说:他是一个很淡定的人,周围再怎么乱哄哄,也不会受影响,心里有数,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在现今心态浮躁、语焉不详的大环境里,康戎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创作追求,潜心钻研传统,在写意花鸟的一枝、一叶、一翎、一羽间寄托着自己的真情实感。他的画气息沉静,踏实稳重,不做作,不浮夸,没有火气,没有匠气,从他的画里能看到他依然淡定、不忧惚、不着急的创作状态。
朱贵泉评论康戎说:他的画没有一般故作现代的浮夸造作,明白呈示出从传统底基发出,又没有一点旧传统因循的程式与陈腐的气息。
康戎“潜心钻研传统”, “没有一般故作现代的浮夸造作,明白呈示出从传统底基发出…… ,也就是说,康戎的画的总体特征倾向于“重复(传统)" ,从源头出发,在“无往不复”中,“述作不二”地进行创作。这种回溯源头式的创作方式,确实是“在现今心态浮躁、语焉不详的大环境里”(周京新语)不多见的,难能可贵的,多见的恰恰是“故作现代的浮夸造作”(朱贵泉语)。
其实,所谓“重复”有两种:一种是模仿式的,事物是什么样子,由我来“重复”它,它和我,相互外在。这是“物我二分”式的重复。另一种是“物我不分”式的重复,物和我,都不是现成存在的实体,而是现象学发生式的当场构成的。这就如同“色空不二”, “色”与“空”相互重复,当场构成,直见本性可见,中国写意画的“重复”,就意味着在艺术创作过程之中“复现”其本来面貌。海德格尔称这类艺术创作为“揭蔽”方式,即揭开遮蔽,“复现”其真身,生成和显现真理。中国写意画就是这种典型的“复现”真理的艺术。这种“复现”自有“新意”,不必按主观意志去“创新”。按主观意志、凭观念先行进行创新的艺术,表面上看去很新,但却无真理或真实可言。这也正是我对康戎的画和他的创作方式表示赞赏的缘故。
事实上,康戎历年以来的画,也不是完全没有形式上的创新。比如《 大山深处》、《巴朗山的祥云》、《云水茫茫山之颠》以及很多四尺对开条屏花卉画等等。但你在这类作品中还是可以看出“传统”仍然是他的“发力点”,与那些为形式而形式,为创新而创新,无根无源的创新者,不可同日而语。
范扬评论康戎称“知诗中三昧,得绘事真谛”,我以为确是中的之言、不虚之辞“画是无声诗,诗是有声画”,两者都有个“重复”和在“无往不复”中“出新’的构意枢机——“兴”。复兴,复兴,没有“复”怎能“兴”?!我想,康戎在这条中国画“复兴”之路上,坚持“重复传统’的思路和信念,“淡定”地“不受周围乱哄哄的影响,心里有数”(周京新语)地一直走下去,“大器晚成”、“人画俱老”,不在话下。
(娄家骏,江苏工程艺术设计学院教授,本文作于2015年)

康荣,笔名康戎,1957年出生于南京,祖籍江苏如东,1985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一级美术师,曾任南通书法国画研究院院长,南通市个簃艺术馆馆长,南通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现为江苏省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江苏省美协花鸟画艺委会委员,南通市美术家协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