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22日，冷战政治强人，美国前总统尼克松去世。

尼克松的葬礼规格很高，美国政府对外宣布了这个消息后，总统、所有在世的前总统均出席葬礼，军队派出仪仗队到场，哀荣备至。

按照惯例来说，美国媒体应该对前总统进行悼念——特写照片，大篇幅的专题，甚至电视专栏节目是少不了的。

但奇怪的是，当时美国国内对此事的报道平淡，甚至一些纽约、华盛顿媒体的评价里有些牢骚，至少不是像以前的总统去世时那样“含情脉脉”。

究其原因，还是尼克松本人的风评不好，而且和媒体的关系更差得离谱。

说起来，尼克松任期内干得其实不错，他停止了越战，打开了中国大门，当年连任时创下美国大选支持率记录。但一切的一切，都被随后的“水门事件”打碎了。

尼克松在水门事件里的表现是灾难级，被曝光的录音内容，顿时让他成为全民公敌，要是不辞职，可能要坐大牢。

水门事件其实就是一次政治窃听，乍听起来非常严重，但其实在美国早有传统——20世纪初，美国两次“红色恐惧”时期，政府窃听了大量官员和民间人士，FBI头目胡佛只手遮天，已不是秘密。

但偏就是1972年尼克松对水门大厦的窃听，让美国国会、媒体、法律界对尼克松群起而攻之，其进攻之猛烈前所未有，这是值得玩味的。

此后尼克松沦为美国史上最不受欢迎的总统之一，直到死亡都没被原谅。

那么在1972年，水门大厦发生了什么？一次简单的窃听案，为何蔓延数年，最后被美国政界群起围攻？这件丑闻，对后世有多大的影响呢？

1972年，59岁的尼克松要进行第二次总统大选。

尼克松此时正值人生巅峰，作为共和党明星，他从加州走来，以反苏崭露头角，被艾森豪威尔看重。

他辅佐艾森豪威尔8年，给这位军人总统当了8年副总统，以丰富的知识和敏锐的判断力被总统器重，共和党都知道他是总统的不二人选。

后来尼克松真的当上了总统，而且成绩不错——停止了越南战争，让几十万美国大兵得以回家；敲开中国大门，使得美国在西太平洋的局势为之一变。

所有人都觉得尼克松连任是板上钉钉的，但1972年初，尼克松自己心里没底，非常忐忑。他害怕自己丢掉权力，再次回到加州当个律师。

尼克松缺乏自信，原因无他，这个底层出身的穷小子前几次输怕了。

1960年，带着两届副总统的成绩，尼克松参选总统，共和党认为十拿九稳，结果却大跌眼镜——从麻省杀出来一个富二代肯尼迪，居然以不到0.3%的差距险胜尼克松，当上了总统。

尼克松大受打击，选择退隐江湖，跑到老家写书。

1962年，共和党请尼克松出山，参加加州州长大选。结果更残忍，他居然能在自己的老家败选，把州长位置送给了民主党。

尼克松至此几乎要退出政坛，一心搞学问了。

1963年，肯尼迪总统遇刺，美国政坛陷入动荡。次年美国大选，共和党再次惨败，最后尼克松被请出山。

4年后的1968年大选，尼克松被推到台前，但这次他能赢，纯属运气。

当年夏天，民主党候选人，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离奇遇刺身亡。民主党由此发生分裂，元气大伤，但尼克松后来竞选的得票优势还是不到1%。

尼克松知道，美国人民不喜欢自己，政界也有很多人看不惯自己。

所以在1972年，尼克松心里很没底，于是他走了一步险棋——派出名为“水管工”的几个特工，去民主党那里探听信息。如果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提前知道，做点准备。

这个“水管工”组织，是尼克松自己组建的特工队伍，成员从FBI或CIA选拔，对自己负责。但在美国宪法里，这种行为对总统而言是违法的。

之所以叫“水管工”，是因为尼克松和幕僚认为美国政府内有很多环节不严密，情报在缝隙中溜出去，就像水管漏水一样。

典型例子就是1971年的“五角大楼文件”案，国防部的分析师埃尔斯博格把五角大楼秘密文件透露给《纽约时报》，披露了大量美国政府在越南战争里的丑事，引发社会动荡。

此事让尼克松夜不能寐，好在这些事儿都是前几任总统干的，他没有被牵扯。但尼克松还是重判了埃尔斯博格，以儆效尤。毕竟美国政府一直在干脏事儿，一旦被曝光，就是政治生涯的终结。

所以他建立“水管工”，起初目的就是秘密监视政府内部各部门，和自己的手下人员。

1972年6月17日，“水管工”七个人前往华盛顿水门大厦，他们之中三个人是美国前特工：詹姆斯.麦考德、戈登.利迪、埃弗里特.霍华德.亨特。

其中利迪和亨特是指挥者，在水门旅馆指挥，麦考德带着四个雇佣的古巴人潜入水门大厦，安装窃听器。

这5个人白天假扮访客进入水门大厦，成功在地下停车场的一扇门上做了手脚——用胶带贴住了门锁。到了晚上，他们5人潜入大厦，装了2个窃听器。

但倒霉的是，窃听器质量较差，工作不顺。这5个人一合计，居然冒险返回更换，结果遇到了巡逻的黑人保安。

这名保安叫威尔斯，刚来不久，对工作比较上心。他本来已经下班，结果想去买咖啡——就在买咖啡回来的路上，他发现了停车场内一扇门锁的胶带。

威尔斯本来能不管这事儿，但他很较真，就撕掉了胶带。没过一会儿，潜入的5人发现胶带被撕掉，再次给门黏上胶带。

结果威尔斯巡逻再次发现门被贴上，他断定是有贼潜入，就立刻报警了。

黑人威尔斯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改变了美国，甚至全世界的历史。

因为保安报警，麦考德被抓了，同时在水门旅馆内指挥的利迪和亨特赶紧逃跑，在现场留下了不少窃听的工具和涉及身份的文件。

没多久，美国警方发现这些“窃贼”居然是政府人员，察觉到事情不对的警方通知了媒体，但各家报纸都对此不太在意，他们心思都在即将开始的大选上。

媒体只报道水门大厦抓到“共和党窃贼”，尼克松竞选团队马上撇清关系，说这是麦考德个人行为，和总统无关。

但在人们忽略的角落里，《华盛顿邮报》两个见习记者深追这件事，最后惊讶发现这些窃贼居然是白宫派来的。

见习记者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走了后门，查看了一本留在水门旅店的私人通讯录，在上面发现白宫工作人员的电话。

接着，一个神秘人送来消息，说自己知道“水门案件”的秘密，希望他们能曝光。这个神秘人，代号“深喉”，真实身份是FBI的副局长马克.费尔特，他的身份直到30年后才被曝光。

“深喉”给《华盛顿邮报》提供了很多资料，把此次案件的矛头指向总统尼克松。尼克松不得不在1972年8月站出来澄清，保证此事和白宫无关，且自己的法律顾问已经开始调查此事。

压住“水门事件”后，尼克松全心大选，在11月开始的大选里创下支持率记录——在50个州选举里他疯狂赢下49个，以超过70%的得票狂胜民主党。

尼克松开始飘飘然，早知道这么轻松，自己何必费劲去搞什么窃听，惹出麻烦？

尼克松嘱咐手下，给麦考德一笔钱，让他安心坐牢，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但1973年春天，因为“深喉”和《华盛顿邮报》持续曝光，“水门事件”的材料越来越多，尼克松派人窃听政敌，塞钱给手下封口的消息沸沸扬扬。

当年3月，美国国会组织委员会，专门调查“水门事件”。

尼克松着急了，一旦出动委员会，这事儿就不是好糊弄的，起码得有人担罪名。于是白宫把利迪、亨特两人都送了出去，还是以封口费的形式让他们认罪。

当时这个案子还没上升到国家尊严的程度，判不了多久。

但谁都没想到，后来审判时法官给麦考德、利迪、亨特判刑都是20年以上。

这下三人都怕了，本来以为三五年很快出来，现在变几十年，谁都受不了。年纪最大的麦考德50岁，他不想死在牢里，于是彻底背叛尼克松，写了坦白信。

麦考德把事件的来龙去脉告诉法官，把尼克松的竞选主管马格鲁德拉下水。

马格鲁德被拉下水后，很快认罪，随后尼克松的法律顾问迪安，国内事务助理埃利希曼，幕僚长霍尔德曼全部被调查。

尼克松成为孤家寡人，迪安瞅准时机主动投案，在审判时把尼克松带了出来。他还提到尼克松有大量秘密录音带，事件真相都在录音带里。

“水门事件调查委员会”要求尼克松交出录音，法庭也要求尼克松交出物证，但尼克松以“录音涉及国家机密”为理由拒绝。

为了压住法庭，尼克松更换多个司法部长，消息传出后，美国舆论大哗，因为尼克松犯了总统的大忌——滥用权力干涉司法。

委员会、法庭要求尼克松交出全部录音带，最后尼克松在1974年8月交出60多卷录音，里面清清楚楚有他布置窃听，和阻止政府深入调查此事的声音。

美国国会准备投票对他进行弹劾，尼克松知道大势已去，在8月8日辞职，把总统位置交给新提拔的福特。

尼克松心里是不服气的，因为自己在大选中酣畅大胜，支持率创下历史记录。但最后阴沟里翻船，反而成为美国史上唯一一个辞职的总统，可谓是从天堂跳到了地狱。

尼克松的失败，完全怪不了别人，毕竟“水管工”这种秘密警察式的组织，是他亲手组建的，这种团体因为很“苏系”，被美国人深恶痛绝。

而国会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早都对尼克松不满，因为这位总统太独断、太霸道了。

在美国历任总统的出身里，尼克松不是最底层的一个，也是最底层群体之一。

年少时，他家总在温饱线挣扎，尼克松小小年纪就要打工补贴家用，5点起来送货，8点还要兼顾上学。好在他学习成绩优异，从小就是学校的明星，后来也上了名校，改变了人生。

儿时经历，加上家族贵格派基督教的保守思想，让尼克松的性格产生改变。

他沉默、坚强、自负、霸道、多疑——这些特质让他成为优秀的律师，优秀的政客，受到了前辈的赏识，爬到了总统的位子。

但可惜的是，这些特质不适合当总统，起码不适合美国总统。

美国政府是个非常“别扭”的机构，行政、司法、立法，每一方的权力都非常大，比正常国家的部门权力大得多。

但这三个机构居然有严格的相互制衡机制，也就是“三权分立”系统。它保护美国最高层的稳定，除了特殊时期，如大萧条、世界大战，三权之间互相不会、不敢干涉。

尼克松却犯了大忌，他把手伸到了国会和法律界，短短一个任期内，把法律和国会两大体系都得罪了。

尼克松本人非常厌恶和国会打交道，他认为，在大量反对派存在的情况下，国会就沦为扯皮的垃圾场，好的政策无法灌输到底。所以尼克松无论人事还是决策，都千方百计绕过国会。

最典型的就是他的幕僚团。

尼克松的国策基本全部出于幕僚团，而不是内阁，内阁就是摆设。

尼克松的著名伙伴基辛格，长期都是“美国安全事务助理”，不是国务卿。他帮尼克松敲开中国大门时，国务卿罗杰斯还被蒙在鼓里。

白宫幕僚都是尼克松精挑细选，最亲信的，他想让谁干顾问就能干，只要对方有能力、信得过就行。而任命内阁官员，则要总统提名，要国会表决通过，需要找一些两党都认可的人。

尼克松认为这样选来的人，要么是庸才，要么和自己对着干。

此外，尼克松多次在海外决策和军事决策中绕过国会，如支援巴基斯坦、轰炸柬埔寨、联系中国大陆，每次都把国会绕开，这让外交关系委员会、军事委员会的资深大佬们很不满。

至于对司法的干涉，尼克松让手下干预“水门事件”调查，给司法部长施压，让对方更换调查官和法官，这些都被媒体曝光了出来。在司法部工作不利时，他一天三换主官，也创下美国记录。

最终，最高法院的9个大法官全票通过决议，让尼克松交出录音带，尼克松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完蛋了。

实际上，尼克松立刻辞职是明智的，因为他的影响力还在，共和党保他下台，并不被起诉。很快，尼克松的录音曝光后，更多的黑料层出不穷，几乎让他无法翻身。

因为在公开的一部分录音中，尼克松表露了本性——他是个霸道的政客，一个种族主义者。

尼克松在语音中批评政府一些高官是酒囊饭袋，还公开谈论犹太人的忠诚问题。录音提到他不信任犹太人，要监视他们，防止他们出卖美国。

谈到黑人时，尼克松有一次在电话里嘲讽非洲国家领袖“尾巴还挂在树上”。

彼时是20世纪70年代，美国刚经历了10年的平权运动，黑人、犹太人、妇女的权益都大幅提升，尊重少数族裔是“政治正确”。

而尼克松无疑代表了传统的欧洲基督教白人，对少数族裔的看法，这是在当时社会被排斥的。

尼克松下台后，名声越来越差，因为美国犹太集团对媒体控制很深，他们极其厌恶尼克松，不遗余力黑他。

美国人对尼克松时代的看法是：“宁愿要平庸的好人当总统，也不要聪明的坏人。”

70年代，这场蔓延3年的美国内部危机，也影响了冷战的格局。

首先，美国和中国的建交被推迟了，福特是尼克松临时任命的人，没有经过选举，和国会关系很差，没能推动什么有效的工作。

中美建交一直拖到卡特上台后，这一定程度让东亚局势僵了几年。

另一方面，1975年尼克松被国会搞得焦头烂额时，北越大举进攻南越，美国没有进行任何援助，坐视南越灭国。

如果尼克松在，再怎么他都会给南越一点援助，当时中国也停止援助北越，一来一去之间，也许南越的历史就会改写。

但历史没有如果，尼克松成于性格，也毁于性格。

后来，尼克松被很多总统聘为顾问，给美国多位总统出谋划策。他的经历，也在时时刻刻警告美国政府的上位者：手别伸太长，事别做太绝，话别说太狠。

文/商学野

参考资料：

1.《水门事件的遗产》，张发青

2.《水门事件述论》，李华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