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靖朝,泰元十六年,春。
宁华宫。
“你这个小王八蛋,天天在老家给我惹事,你知不知道京城里都怎么传你的?说你是个目不识丁腹内草包的纨绔子!老娘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女子一袭华贵的宫装,秋水盈盈般的眸子蕴藏着怒气。
“疼疼疼——”季今宵止不住地哀求,一边捂着姐姐揪住耳朵的手,一边大叫。
季贵妃见他如此,心有不忍,松开了捏住他耳朵的手。
没好气地说道:“哪有那么夸张,我都没怎么用力,你少给我装。”
季今宵委屈地揉着耳朵垂头嘟囔。
“姐,我可是你唯一的,至亲至爱的亲弟弟,你要把我耳朵揪掉吗?”说着走到桌子旁边,坐到季贵妃对面。
刚进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姐姐的魔爪控制住,这回可得警醒点。
“我要是有别的兄弟就懒得管你了,你说说你,让你在老家好好念书,你念的什么书?”季贵妃气得忍不住又手痒了。
“我怎么没读书了?”季今宵觉得自己完全没做错,理直气壮,“明明是那些老学究学问不够,我多问两个问题他就答不上来,答不上来就算了,我还没说他呢,他倒是先倒打一耙说我不学无术。”
季贵妃横眉怒目道:“在课堂上顶撞夫子就算了,咱家的人怎么能随便给人打。但是夫子给你讲经义史籍,你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季今宵撇嘴,“我也没问什么,那些老学究不是说自己学究天人吗?我问他孔子有几个媳妇他都说不清,问点正经的,水为什么会往低处流,这也不知道,算什么学究天人?”
“我季今宵最尊师重道了。他没答出来,我都没说什么,反而还在外面坏我名声。”泼粪的事情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水本来就是往低处流的,我看你就是找借口!”
看着已经被自己气得怒发冲冠的姐姐,季今宵耳朵还隐隐作痛,他决定暂时不跟他姐争辩。
“你也是十四岁的人了,再过几年就能成亲了,以后你就在京城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我去跟陛下求个恩典,让你去文华殿跟着读书。”
“我警告你,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你现在可不在老家,我想打你随时都能把你抓进宫。”
季今宵心中一阵哀嚎。
早知道在老家就不要那么浪了。
事到如今说啥都晚了,他姐肯定不会放他回老家。
他刚穿过来就发现这是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历史上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文字跟上一世完全不同,所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原本还想靠那些老学究教他识字,起码不要做一个文盲。
谁知道人家表面上拿了他家的钱,敬畏他姐姐后宫宠妃的身份。但对他完全瞧不上,动辄打骂,季今宵哪里愿意吃这样的亏?
那些老学究要打手板,他从来不会配合,他这么一躲,那老学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心给人扶了一把,最后不知怎么传的,变成他动手推人了。
骂他愚蠢他也还嘴,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教不会的学生,还整了古人八卦和几个现代常识把人问住,气得人家当场辞职不干了。
古代讲究尊师重道,如此一来,季今宵离经叛道,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名声不胫而走。
原本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正大部分的字他都认识了,起码不是一个文盲。
有一个后宫宠妃的姐姐撑腰,干嘛要那么辛苦,读什么书?十六年的书还没读够?
季今宵木着一张脸,听季贵妃念叨。
诸如皇上来宫中的次数越来越少,后宫又来了多少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哪个妃子又如何嚣张的事情。
听得一旁伺候的贺尚宫脸都差点绷不住了。整个后宫,要说嚣张又有谁比得上她们娘娘?
就连那位赵德妃都没有这么明目张胆。
“今宵啊,”季贵妃语重心长:“人家妃子都有母家帮衬,姐姐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弟弟,也不图你帮我什么,你千万得少惹点事。”
“宣儿三岁还不会说话,我愁都要愁死了。”
“原本我还想争一争那个位置——”
“哼哼——”贺尚宫着急轻咳两声,以作提醒,“娘娘啊,虽然这是咱们的地方,但是隔墙有耳,小心点为好。”
贺尚宫心中一阵无力,娘娘对宫人好,虽说脾气差了点,但也不会打人,顶多骂两句,平时出手也大方经常赏赐。
但架不住有的人可能会被收买,这消息传出去可不单单是随便一顿训斥那么简单。
就算陛下再疼爱娘娘,恐怕这事也不会轻拿轻放。
季贵妃心大,一点不以为然。
“贺尚宫,这屋内就只有咱们几个人,你们都是本宫信得过的身边人,今宵又是本宫的亲弟弟,这些话咱们自己在宫里说说无妨的,本宫也不傻,出门不会乱说。”
贺尚宫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以前把娘娘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娘娘还是一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屋内都是自己人,但门口还有人值守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偷听?说这种话题应该要摒弃所有外人,还要派人在外面守着才行。
“娘娘,隔墙有耳,宫中一切小心为上。”贺尚宫严肃道。
贺尚宫是跟着季贵妃的老人了,很得她信任,帮她处理了不少事情,要不是她帮衬,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季贵妃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季贵妃讪讪道:“好吧,不说了,不说了,宣儿我是不指望了。”
季今宵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这个姐姐居然还想过那个位置。
太子已立,他姐姐就算再受宠,皇帝也不可能会改立太子。
本想委婉提醒几句,想了想贺尚宫在他姐旁边,应该不会让他姐做糊涂事。
“你还没见过宣儿吧?”季贵妃道:“贺尚宫,你去让刁嚒嚒把宣儿抱过来,还有晋安,把她也叫过来,让他们见一见自家舅舅。”
贺尚宫道:“晋安公主去了太后那里,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说着就要去把十一皇子裴宣带过来。
季今宵制止,站起身,“姐,我跟贺尚宫一起过去吧。”
十一皇子三岁还不会说话,如果他的母亲不是季贵妃的话,恐怕下场不会有多好。
“你这个小呆瓜,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叫舅舅,不然我就把你的东西都抢光。”
刁嬷嬷和贺尚宫带着一群宫人候在旁边伺候,季今宵蹲在十一皇子面前,板着脸恐吓。
十一皇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手足无措,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在一旁等待的刁嚒嚒跟贺尚宫几人。
刁嬷嬷是个三角眼塌鼻梁粗眉毛,一脸的刻薄相的人,看着跟一脸慈祥的贺尚宫形成强烈的反差。
但十一皇子偏偏更依赖刁嬷嬷。
他伸出双手朝刁嬷嬷无声地请求。
刁嬷嬷一脸急色,偏偏又不能上前。
贵妃这个弟弟是个混不吝的,人没到京城恶名已经传遍了,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敢打骂,她一把老骨头,挨不了几下。
“不准看别人,我在跟你说话,快叫舅舅,要不然今天刁嚒嚒也救不了你。”
等了半天十一皇子也不说话,季今宵直接把十一皇子悬不能上前。
贵妃这个弟弟是个混不吝的,人没到京城恶名已经传遍了,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敢打骂,她一把老骨头,挨不了几下。
“不准看别人,我在跟你说话,快叫舅舅,要不然今天刁嚒嚒也救不了你。”
等了半天十一皇子也不说话,季今宵直接把十一皇子悬在腰间的玉佩取下,看了看成色,还不错,就当今天他姐拧他耳朵的赔偿了。
身上的东西被拿走,十一皇子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小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季今宵,季今宵把眼睛挪开,透着光,仔细的欣赏玉佩,一点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性。
满意的把玉佩塞到自己怀里,他凑到十一皇子耳边,低声道:“舅舅告诉你,这就叫母债子偿,这堂课是舅舅送给你的见面礼。”
十一皇子委屈巴巴的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季今宵伸手在地上抹了点泥,快速在十一皇子的脸颊两边各抹了三道,十一皇子瞬间变成一个小花猫。
“这是你不听话的惩罚,下次见面你就得叫舅舅,听到了没有?舅舅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季今宵转身就走,片刻不停留, 几乎他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了季贵妃咆哮的声音。
“季今宵你这小王八蛋,要是让老娘抓到你,非把你耳朵拧下来!”
宫中的鸟儿惊得振翅飞向高空。
季今宵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催促宫人快点带路。
季贵妃蹲下身,看着委屈巴巴的儿子,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接过贺尚宫递过来的手绢,轻轻的擦拭着十一皇子脸上的泥巴。
一边擦一边怒骂季今宵欺负儿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小孩子,看来这回捏耳朵下手太轻了!回再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脏。”
季贵妃擦拭的动作一顿,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她转头望了望贺尚宫,看她们也是一副惊讶异常的模样。
她声音非常轻柔,“宣儿,你刚刚说了什么,母妃没有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十一皇子嘴唇抿了抿,没有再说话。
……
出得宫门,季今宵垮着脸闷头往前走。
“少爷,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季今宵瞪他,“让你给本少爷找的马车呢?宫门离府上那么远,你想累死本少爷吗?该不会是把本少爷的银子中饱私囊了吧?”
从老家过来匆忙,担心路上不太平,季今宵蹭了官府的车队,忙着打听京城的情况,一直也没置办什么东西。
刁旺委屈,“少爷,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哪敢做这种事?”
“少爷你一进宫我就去找了,但那些马车要不是太脏就是太破,好的马车咱们银子也不够啊。”
“这京城好是好,就是哪里都贵,少爷你要的好马车起码要八十两才能拿下,咱们这个月的账还没送过来。”
老家有季贵妃置办的田产和铺子收入,实在钱不够,还能伸手向季贵妃要,季今宵还真没有为银子烦恼过。
季今宵的声音陡然升高,“八十两?”
“少爷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问问,我绝对不敢欺瞒少爷。”
季今宵掏出怀里的那块玉佩。
——好歹是宫中的好东西,要是当了能卖多少钱?
……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酒楼。
没钱的事以后再说,得多尝尝这京城的美食与延州有何不同。
一进酒楼,刁旺就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少爷,这京城果然跟咱们延州不一样,随便一个酒楼都比咱们那儿的大酒楼气派。”
“嗤, 土包子。”张狂的声音在季今宵耳边响起。
他双眼一眯,对方毫无反应,撞了一下刁旺,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已经被小二招呼着去楼上用饭。
“少爷,”刁旺一脸愤怒,“这人谁呀?居然敢这么嚣张,要不要我去收拾收拾他?”在延州谁敢对少爷这么无理。
“人家就是说一句,收拾什么?”季今宵面无表情。
刚刚就看了一眼,他已经把对方的样貌和穿着记下。
“少爷,你怎么能受这么大的委屈?!”刁旺生气道。
“记住他的样子了吗?”
刁旺一愣,随后点头。
季今宵道:“先吃饭,这里人多眼杂,就因为人家说了一句就收拾,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多小气呢,这里不是延州。”
刁旺听了,眼神中都是跃跃欲试。
他明白了,少爷还是那个小气的少爷。
两人也不去什么包厢,就坐在大厅吃饭,直到那个人下来。
“少爷。”刁旺快速结了账,兴冲冲的等待季今宵指示。
季今宵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按计划行事。”
刁旺给了点头,表示明白,打闷棍这种事他最在行!
但没想到他们用不上这个计策了。
“王公子,府上已经记了两年的账,能不能先结一部分?”
王寿云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酒楼的掌柜,对方被他大力推倒,脑袋撞在桌子上,撞得晕晕乎乎的。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堂堂王家还能欠你这点钱?让你记着你就先记着!”
说完转身就想走。
季今宵越过人群,看了一眼后脑勺已经流血的酒楼掌柜。
机会来了,看来不用打闷棍。
“上。”
刁旺摩拳擦掌,后退了两步助力猛地往前冲,一脚飞踹在王寿云的背上,把对方踹了一个狗吃屎,直接扑倒在地。
“给不给钱?谁tnd叫你吃饭不给钱?老子吃饭都要给钱,你凭啥不给钱?”
季今宵一脸嚣张的用手拍在一个华服年轻男子的脸上,刁旺坐在那男子的背上,把对方的手反剪在背后,防止对方暴起。
王寿云对方身边的随从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他满眼怒火,“你tnd是谁?”
“我什么也不是。”
王寿云一听顿时大怒,京城官多的能砸死人,得知对方没有背景后,他没了顾虑,开始挣扎。
“你还不赶紧让这个狗东西把小爷放开!我爹是御史!”
刁旺用力控制住对方,差点就被对方掀翻在地。
“御史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少爷的姐姐可是当今贵妃娘娘!”刁旺嚣张的说了一句话。
他不傻,这时候算做好事,少爷说了,做好事要留名。
王寿云眼睛瞪大,动作僵住了。
他嘴角僵硬,努力的挤出一抹笑容,抬头看着季今宵:“都是误会。”
季今宵笑眯眯道:“给钱吗?”
他忙不迭地点头:“给钱给钱!”
刁旺得了季今宵的眼神,把人放开。
王寿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站在离季今宵不远处的地方,连忙掏出腰间的钱袋子准备付钱。
季今宵招来在一旁被人搀扶着的酒楼掌柜,“他欠酒楼多少钱?”
王寿云拿银子的动作一顿,艰难解释道:“记账,不是欠钱。”
季今宵看了看酒楼掌柜递过来的账簿,道:“记账还能记两年?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就是欠钱不还吃霸王餐吗?”
刁旺点头一脸狗腿道:“就是就是,我家少爷吃饭都要付钱!你算什么东西!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寿云握拳,一个狗腿子居然当面骂他,奇耻大辱。
一旁的酒楼掌柜急得汗流浃背,一个御史家的公子他们就不敢惹了,现在还有一个贵妃的弟弟。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两位公子,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季今宵明白酒楼掌柜的顾虑。
但他季今宵就是喜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这事跟你没关系,收钱就是,本少爷不允许有人这么目无法纪!”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不明所以的百姓看了称赞不已。
总共欠了酒楼三百多两银子,王寿云身上带的不够,派人匆匆去家里取了银子拿过来。
酒楼掌柜颤颤巍巍地接过季今宵递过来的三百多两银子。
“这……”一时之间不知道收还是不收。
王御史家的公子不是好东西,面前这位少年郎好像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闹了这么一会,掌柜也知道季今宵这么一号人了。
“拿着就是。”季今宵直接把钱丢到对方怀里。
“小爷我叫季今宵,”季今宵转头对王寿云道:“想找麻烦尽管来 ,要是回头被我发现你敢报复掌柜,别怪小爷不客气。”说破天也是对方理亏。
王寿云唯唯诺诺的直点头,他哪里敢?
只是心中实在憋屈,他爹是当朝御史,能够闻风奏事,就算官级低,也很少有人敢这么欺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