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有个无名山谷,四季云雾缭绕。每到寅时,山谷里就会响起清脆的枪声,如珠落玉盘——那是齐远山在教儿子齐云练枪。
齐远山年近五旬,鬓角已霜,但持枪而立时仍如青松挺秀。他手中那杆蟠龙银枪,在晨光中舞出漫天寒星,枪尖划过雾气,竟能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白痕。
"云儿,看好了。"齐远山突然转身,银枪如蛟龙出海,三丈外一棵老松应声而断,"这招'回马望月',讲究的是..."
话未说完,十六岁的齐云已挺枪刺出,竟将那倒下的树干在半空中又截成三段!少年收枪而立,枪缨上的红丝都没乱一分。
"好!"齐远山难得露出笑容,却又很快收敛,"但还不够快。当年我在边关..."他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齐云慌忙扶住父亲:"爹,您的旧伤..."
齐远山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本残破的枪谱。他摩挲着焦黄的纸页,目光越过群山,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今日起,你需立下'三不杀'誓言——不杀飞禽,不杀走兽,不杀无辜。否则这枪法,我不再传授。"
齐云虽疑惑,还是跪地立誓。起身时,他发现父亲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当夜,齐云在溪边擦枪。月光下,枪杆上那些细密的纹路清晰可见——那不是木纹,而是无数道血痕浸染而成的暗纹。他忽然想起儿时见过的恐怖一幕:有次父亲醉酒,持枪在月下狂舞,最后跪地痛哭,枪尖滴落的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
秋去冬来,齐远山的咳血越来越重。这日大雪封山,他高烧不退,却执意让齐云扶他到院中。
"云儿,取枪来。"齐远山声音虚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让儿子演练全套"齐家枪法",自己则在关键处出言指点。
最后一式"万点寒星"使完,齐远山突然老泪纵横:"好!好!你已得我八分真传..."说着剧烈咳嗽,竟吐出一口黑血!
齐云大惊,却见父亲从贴身处取出个锦囊:"是时候告诉你身世了..."
原来齐远山本名齐震,乃边关赫赫有名的"银枪将军"。二十年前,他率三千铁骑大破匈奴,先帝亲赐"忠勇无双"金匾。时任兵部侍郎的赵天德索要齐家枪谱被拒,竟诬陷他通敌卖国。
"那夜...赵贼带兵围了齐府。"齐远山双目赤红,"你娘将你塞给我,自己引开追兵...我带着你杀出重围,背后是冲天火光..."
齐云浑身发抖,手中银枪嗡嗡震颤。齐远山猛地抓住儿子手腕:"记住!赵天德如今是当朝太师,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你要报仇,必须先学会保命!"说着扯开衣襟,胸口赫然一道狰狞箭伤,"这就是当年赵贼暗算所致..."
锦囊里是半块玉佩和半本枪谱。齐远山说另半本在齐府老管家手中,若活着必在京城"永昌当铺"等他们。
当夜,齐远山高烧说胡话,时而喊"夫人快走",时而叫"赵贼纳命来"。齐云守在榻前,将银枪擦了一遍又一遍。天蒙蒙亮时,父亲突然清醒:"云儿,爹怕是不行了。你..."
"我去京城。"齐云斩钉截铁,"取赵贼首级,祭奠全家!"
齐远山挣扎着起身,用尽最后力气演示了三招枪法:"这是'齐家枪'绝杀之技,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说完又昏死过去。
开春后,齐云将父亲托付给山中猎户照料,独自踏上复仇之路。他扮作卖艺郎君,那杆银枪用布裹了,权当挑行李的扁担。
京城繁华远超想象。齐云按图索骥找到"永昌当铺",却见铺面贴着封条。隔壁茶博士告诉他:当铺老板去年牵扯进一桩谋反案,满门抄斩了。
"谋反?"齐云握枪的手青筋暴突,"可是姓赵的陷害?"
茶博士吓得捂住他的嘴:"小郎君莫乱说!赵太师如今圣眷正隆,连皇子都要让他三分..."
齐云在太师府外蹲守半月,摸清赵天德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城外玉泉寺上香。这日他早早埋伏在寺外松林,远远看见一队豪华轿辇逶迤而来。
"赵贼!"齐云银枪如电,直取正中那顶八抬大轿。护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枪尖已刺入轿帘!却听"铛"的一声,轿中竟飞出柄短戟,架住了银枪。
轿帘掀起,走出的不是预料中的老者,而是个二十出头的锦衣公子:"好胆!敢行刺我义父!"
原来这是赵天德义子赵晟,今日替父上香。齐云暗道不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战作一团,赵晟武功竟不弱,三十回合未分胜负。
突然一声梆子响,四周涌出上百弓箭手!赵晟冷笑:"早有人报信说江湖人欲对义父不利,果然钓出条大鱼!"
齐云使出父亲所授"万点寒星",枪影如瀑,硬生生杀出血路。但右肩中了一箭,逃入城中巷陌时已意识模糊。恍惚间,他撞开一扇小门,跌入个药香扑鼻的院子...
"别动!箭头有毒!"
清脆的女声让齐云清醒几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右肩包扎妥当,银枪倚在墙角。床边坐着个青衣少女,正捣药。
"姑娘是..."
"我叫苏芷,家父是郎中。"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眉目如画,"你昏在我家后院,再晚半刻毒入心脉,华佗再世也难救。"
齐云挣扎着要起:"多谢姑娘,但我..."
"但你还要去送死?"苏芷按住他,"赵府昨夜搜遍全城,你这样的生面孔,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养伤期间,齐云从苏芷口中得知更多赵家恶行:强占民田、贩卖私盐、甚至买卖官职。最令人发指的是,赵天德为炼"长生丹",竟用童男童女做药引!
"上月西村丢了两个孩子..."苏芷眼中含泪,"我爹去赵府讨说法,再没回来..."
齐云握紧银枪:"姑娘放心,我必手刃此贼!"
苏芷却摇头:"赵府守卫森严,你一人如何得手?不如收集罪证,告御状..."
"二十年血仇,等不得!"齐云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烙印——那是当年赵天德给他烙的"逆贼"二字。
苏芷见状,取出一幅绢画:"这是我爹生前所绘赵府地图。东角门每夜三更换岗,有半刻空隙..."
七日后,齐云伤势好转。临行前夜,苏芷塞给他一包药粉:"这是家父秘制的'醉仙散',可让人昏睡三日,像死了一样..."她欲言又止,"齐大哥,若事不可为...请活着回来。"
齐云郑重接过,将母亲留下的半块玉佩放在她手中:"若三日后我不回,请将玉佩与我爹那半块合葬。"
依着地图,齐云顺利潜入赵府。书房灯还亮着,赵天德正在批阅文书。二十年过去,当年的壮年侍郎已成白发老翁,唯有那双三角眼依旧阴鸷。
"赵贼!"齐云破窗而入,银枪直取咽喉,"还我全家命来!"
赵天德竟不惊慌,案板一翻,铁栅栏从天而降!同时四周墙壁射出无数暗器。齐云枪舞如轮,仍被一枚透骨钉射中小腿。
"齐家的余孽?"赵天德抚掌大笑,"老夫等你多年了!"他一拍手,数十死士涌入,"拿下!要活的!"
齐云浴血奋战,银枪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但寡不敌众,渐渐力竭。危急关头,他突然想起父亲教的绝招"玉石俱焚"——这招以命换命,从未用过...
突然,府外杀声震天!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云儿!爹来了!"
只见齐远山手持铁枪杀入重围,虽面色惨白如纸,枪法却凌厉无匹。父子背靠背而立,两杆枪如蛟龙出海,竟杀得死士节节败退!
"齐震?!"赵天德骇然,"你不是早就..."
"早就该死了?"齐远山冷笑,"不见你下地狱,我怎敢先死!"
赵天德突然掀开墙上画卷,露出个暗格。他取出柄金丝弩箭,对准齐远山后心就是一箭!齐云眼疾手快,银枪脱手飞出,将弩箭击落。同时齐远山铁枪如虹,贯穿赵天德咽喉!
"爹!"齐云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齐远山满口鲜血,却欣慰地笑了:"好...枪法...齐家...有后了..."
赵天德伏诛,朝野震动。皇帝早对赵党不满,借此机会铲除奸佞。齐云因功被赦免"逆贼"罪名,还获封边关校尉。
临行前,他去寻苏芷,却见药铺已成废墟。邻居说赵晟报复,苏姑娘被...
齐云在废墟前跪了三天三夜,将母亲那半块玉佩埋在地下。从此边关多了个"铁面校尉",他带的兵纪律严明,枪法更是出神入化。有人说见他月下练枪时,总有两杆枪影相伴;也有人说匈奴来袭时,曾见银枪将军的英灵在城头显圣。
至于那杆蟠龙银枪,后来成了边关军魂的象征。每逢大战前夕,将士们都会抚摸枪杆上的血痕发誓:"不负银枪志,誓守山河安!"
而太行深处的山谷里,猎户说偶尔还能听见破空枪声。月圆之夜,两只白鹤常在山巅盘旋,像极了当年那对父子练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