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灭了我满门。
又将我囚禁在无人问津的冷宫之中。
我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每日夜里被他折磨。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事后他总是喜欢盯着我,温声道:
“你父兄通敌叛国,留下你是最大的恩赐”
“月娘,你要懂得知足。”
可他明明知道,我宋家最为忠心,不可能干出谋反之事。
出逃那日,他死死盯住站在我身旁的男子,问我:
“选他还是选我?”
我毫不犹豫地避开他,指向另一人。
“我选他。”
1
裴玠来时,我正伏在桌案上小憩。
唇上一片湿润,我皱着眉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年轻帝王正在吻我的唇,眼角噙着泪。
我没打断他,淡漠地看着他动情的模样。
就在他想撬开我的牙关长驱直入时,我咬了他。
铁锈味弥漫于唇间,他蹙眉松开了我。
“醒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颈肩,他将我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那就继续。”
我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裴玠被打得偏过头去,他没说话,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
他身子压了下来,手指停在我腰间,轻轻一拉,衣裙散落。
锁链碰撞的声音清脆无比,我麻木地闭上了眼睛。
我忽然想起那日父兄叛国的消息传来,我死活不愿相信。
从小阿爹就告诉我,守护边疆是他的职责,他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夏。
我宋家世代良将,阿爹不可能干出谋反之事。
于是我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日。
不求别的,只求裴玠可以彻查此事,不要平白无故定了罪。
大雪纷飞,我的手脚冻的僵硬,身体瑟瑟发抖,我没有退缩,依旧跪着。
裴玠从前最疼我了,从不舍得让我受一点委屈。
可这次,他没有管我,任由我在这冰天雪地里跪着,未曾出来看过我一眼。
我没等来裴玠,却等来了他旁边的护卫。
他见我如此,将我父兄的罪状递给我,犹犹豫豫道:
“陛下说事情已成定局,他不会徇私枉法,娘娘,您还是回去吧。”
“天冷,陛下不会出来的,娘娘别等了。”
铁证如山,我被迫接受了这一切。
一夜之间,我宋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裴玠没杀我,他废了我的皇后之位,将我扔进了冷宫。
自那以后他总是避开所有人,每晚来到我的寝殿。
无论我怎么踢他打他,他还是那副样子,也不发脾气。
我想出去,他不让,用铁链将我捆起来。
我甚至想过自杀,他发疯似的抽走我手中的发簪,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惩罚。
他总说:“你父兄通敌叛国,留下你是最大的恩赐”
“月娘,你要懂得知足。”
我要怎么知足?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吗?
那时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在帝王面前,我不过是玩物。
缚在我四肢的锁链便是最好的证明。
屋内熏香环绕,一起一落间,那个雪日跪着的女子逐渐模糊起来。
我晃了晃神,忽然道:“裴玠,我饿了。”
裴玠停下动作,望着我的眼神带有浓重的墨色。
“为什么不吃?”他轻拭去我额间的汗珠,拢了拢我的衣襟,“月娘,你不要和我闹绝食,没用的。”
我别过头去,轻声回了句:“我没有。”
随后沉默不语,任由他摆弄。
他的手指一顿,没继续追问,穿戴好后便出去了。
我没有说谎,刚入冷宫时,这里的嬷嬷还是好生照料着,后来见裴玠很少管我,给我的吃食也扣减了许多。
回想起那一片白粥里飘荡的几根菜叶子,我的胃愈发难受。
有人推开门,命婢女们将新准备的菜肴摆放好。
又走到我跟前,“娘娘饿坏了吧,这些都是陛下特意命人做的,都是娘娘爱吃的。”
我一顿,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嬷嬷,问了一嘴:
“怎么换人了?李嬷嬷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李嬷嬷的惨叫声。
“陛下,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下次再也不敢了。”
或许是瞧着无用,她又朝着门里头喊道:
“娘娘,您向陛下求求情,奴婢知道错了。”
李嬷嬷的叫声太过于撕心裂肺,眼前的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将碗筷摆放好。
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陛下将李嬷嬷调走了,以后有什么事使唤奴婢就行,奴婢姓周。”
“娘娘,快用膳吧,菜都凉了。”
我接过筷子,小口吃着。
门外传来裴玠的声音,
“若是再让朕发现有谁苛待了她,朕绝不姑息。”
他没进来,留下这句话便扬袖而去。
门上的影子渐行渐远,我低下了头,瞥过脚腕上的锁链,轻笑出声来。
2
那日裴玠清理冷宫杂碎的事传了出去,次日便有人找上门来。
“宋明月,你给我出来!”
沈幼宁气势汹汹一脚将门踹开,身后的婢女战战兢兢也不敢拦她。
周嬷嬷十分有眼力见地挡在我前头,“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推开嬷嬷,趾高气扬,“宋明月,你到底又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元昭为你出头。”
我愣了一瞬,差点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元昭是裴玠的字,曾几何时,我也喜欢叫他的字。
可现在,我放下手中药碗,一语道破事实。
“迷惑?沈幼宁,从前他不喜欢你,今后更不会,即便没有我。”
沈幼宁被戳中了心事,疯了似的拿起药碗泼了我一脸。
“那又如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元昭已经打算立我为新后,你从前从我这偷走的东西。”她戳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今后会一笔一笔和你算。”
我迟钝地眨了眨眼,猛地拽住她的手腕。
“你说什么?他要立你为后?”
我才被打入冷宫不久,他竟然要立新后。
裴玠啊裴玠,你当我是什么?
她见我这样,笑的更欢,“是啊,这后位本来就是我的,你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贱人。”
“你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勾引元昭,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药碗从我手中脱落,一落地便碎了。
我蹲下拾起一片碎片,用力扯过她的领子,锋利的边缘压上她的脸,溢出血丝。
“罪臣之女?”
这四个字如同针般扎在我的心口,她千不该万不该提及这个。
沈幼宁瞳孔紧缩,声音发颤,“宋明月,你疯了吧。”
她用力推开我,似是发觉我应当不是在开玩笑,落荒而逃。
原来她也会害怕,也不知谁给她的胆子来我面前叫嚣。
其实她说的不错,我才是那个横插一脚的人。
当年皇后娘娘与丞相夫人私交甚好,曾指腹为婚。
我与裴玠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在此期间,互生情愫。
都说情之一字,强求不得。
裴玠极力反抗婚事,毅然而然选择出征北疆。
那年,他十八,我十六。
少年将军骑着马,身披盔甲,坚定向我承诺。
“月娘,待我胜战归来,我便求父皇为我们二人指婚。”
“月娘,等我。”
我信了。
捷报归京那天,裴玠连战甲都没褪去,欣喜若狂地抱起我转圈。
他的眼中似有泪花泛动,哽咽着说:“月娘,我做到了,我要娶你。”
我哭笑不得,“半年不见,你这胡楂子扎的我都痛了。”
看着他憔悴不少的面容,我心中泛起酸涩。
现在想来,若不是我这个变故,沈幼宁她早该是皇后了。
碎瓷扎进我的手心,流了一地的血,我感受不到疼。
周嬷嬷焦急地为我处理伤口,我拂开她的手,命她退下。
那年裴玠娶我时,曾跪着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
我瞧着手中有了丝丝裂痕的鸳鸯玉佩,思绪飘远。
“月娘,这是我去姻缘庙求的。”他将玉佩与我的拼接在一起,得意道,“你看,多般配。”
“般配般配,没谁比我们二人更般配。”
我笑着应好,将这块玉视若珍宝。
鸳鸯交颈,玉佩在日光下泛着光泽。
可现在,它好像要碎了。
我苦笑,都说自古帝王最是无情,从前我万般不信。
如今我信了。
若能重来,此生不愿入帝王家。
3
“还想着你那便宜夫君?”
裴玄从树上跳下来,趴在窗边阴郁地看着我。
我回过神来,瞥他一眼。
“早就说了不要翻墙进来,小王爷怎的还是如此不长记性?”
裴玄盯着我,“那你跟我走?”
他指了指地上洒落的药渍,“我早就告诉过你,这药喝多了磨人心智,你怎的就是不听?”
古有忘忧,可去悲痛。
裴玠为了控制我,不惜找来这稀有的药用在我身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况且,不是我不听,而是我身在裴玠的监视下,不得不喝。
不过就是记忆退化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转眸,忽然开口:“上元宫宴,是个不错的时机。”
裴玄脸上绽放淡淡的笑意,“好,我来接你,不准骗我。”
“嗯。”
我答应了与裴玄一起出逃,只不过我没料到。
原本已入冷宫没资格参加宫宴的我,这一次裴玠竟然下旨,命我必须出席。
有那么一刻,我都怀疑,裴玠早已知晓我要逃跑的计划。
嬷嬷说我的好日子要来了,让我加把劲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她还说,陛下对我还有情。
若不是我亲耳听到婢女间的谈话,倒真信了她的鬼话。
那些人说皇后娘娘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女,如此知书达理,宽宏大度,比那只会舞刀弄枪的废后好了不止百倍,现在竟还大度到求陛下放她出来参加宫宴。
我生于将门,自小受我父兄的熏陶,自然也偏爱那刀剑。
女子又如何?女子为何不能会武,上阵杀敌?
人人都只记得我是个不受宠的废后,可他们忘了,没入宫前,我也曾随父兄一起浴血奋战,也曾被人称为女将军。
那之前他们也曾称赞我巾帼不让须眉,是大夏之幸。
可现在,这个却成了被人诟病的对象。
沈幼宁想羞辱我,我知道,但圣命不可违,我没有选择。
宴会上觥筹交错,大臣们交谈甚欢。
骗我入场之时,纷纷噤了声。
其中不乏有人窃窃私语。
“她怎么出来了?皇后娘娘真是大度,她也是有脸来。”
“你看她脚上还有链子,看来陛下并没有对她多好,前几月还听说陛下为她出气,想必是谣言。”
我虽被允许参加宫宴,脚踝的锁链并没有解开,这是裴玠曾下的令,没人敢私自解开。
无数异样的目光朝我投来,我无意识攥紧了衣袖,一眼就看到了高位上那人。
裴玠完全无视了我,搂着沈幼宁的腰,吃着她投喂的葡萄。
那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他以前也喜欢这样盯着我。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我不懂。
原来年少相知相惜也可以走到形同陌路。
我咬牙不去看,不去听,却还是刺痛了我。
过了许久,沈幼宁才让我坐下。
“姐姐终于来了,今日是上元节,这样的节日自然热热闹闹才好,而且……”
她摸着小腹,挽上裴玠的胳膊,高兴道:
“小皇子近来总是不安分,没人和本宫玩,本宫思来想去,这后宫之中还有姐姐,便把姐姐叫来了。”
我行礼的身子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鲜红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耳边又响起皇后的声音,
“本宫听陛下说姐姐善歌舞,不知今日本宫是否有这个荣幸能欣赏一番。”
台上的舞女纷纷退至一旁,给我留足了位置。
我明明都做好了被羞辱的准备,为何还是会忍不住流泪?
眼前一晃,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日。
太冷了,冷到我晕倒在雪地里,嘴唇发白,身下却是一片血水,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发抖,有人跌跌撞撞朝我奔来,慌张地将我抱起,捂着我的小腹,不知所措道:
“月娘,你怎么流血了,你别吓我,快传御医!”
他好像哭了,我感受到了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脸颊。
头愈发刺痛,我眨了眨眼,眼前又变为上元宫宴。
沈幼宁耐心等着我的应答,台下人纷纷议论,而裴玠在一旁无动于衷,像是默认。
我终究还是看不懂他。
我疼得晕倒了。
倒地前,我出现了幻觉,裴玠再也忍不住地从高位上走下来,与那个雪日里抱我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大庭广众下,他连忙将我打横抱起,声音带着怒气。
“皇后,适可而止。”
声音顿了顿,又道:“她也曾,是朕的妃子。”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让沈幼宁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我一马。
强烈的疼痛间,我想起来了。
我与裴玠原本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却在那个雪日里被我亲手扼杀了。
若是我能早些察觉到,他也不会死。
是我不该,不该用自己去赌。
赔了自己,也间接害了自己的孩子。
4
我做了个梦。
梦里他们都没有死,裴玠也还似从前那般疼我,爱我。
那一瞬,我忘了痛苦。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我总觉得裴玠有事瞒着我,他的眼睛里总有化不开的悲伤。
一日,他忽然将我抱得很紧,像是要揉进骨子里。
“月娘,再等等,我马上就可以把你接回来了。”
“马上你就不会再拥有那些痛苦了。”
我疑惑将手背覆上他的额头,“阿昭是不是睡糊涂了,我一点也不痛苦啊。”
“再说了,你让我等你,那你千万别让我等太久哦,要不然我会以为阿昭是反悔了,不想娶我。”
他欣喜若狂地应好,抱了我许久才松开。
可惜,美梦短暂。
梦的最后,我终究还是没等来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少年。
将军府轰然坍塌,火光蔓延,吞噬了我。
有人在唤我,将我从梦魇中拉了回来。
我猛地惊醒,对上床头那双担忧的眼神。
不是裴玠,是裴玄。
不知为何,我的心落寞了一瞬。
“明月,你哭了。”他说。
“我没事,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出去吗?”
“只要你想,便可以。”
只要我想,便可以。
我拉住他的衣袖,“我们走吧。”
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裴玄忽然叫住我:
“他将你抱回来后,一听到宫宴上出现刺客便抛下你走了,还为救了沈幼宁挨了一箭。”
“宋明月,他早就不爱你了。”
我知道,我早就看清了。
我只是,不甘心,不愿相信。
可现在,无所谓了。
我厌倦了冷宫的生活,也不愿做一个记忆残缺的傀儡。
最后,我逃了。
可惜,我没走多远,皇宫的守军便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