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下一潭清水,便可得永夜的满天晨辰,加之一轮皓月。走在春天里,微微的风吹过,好似吹在心里,好似吹在梦里,也好似吹进灵魂里。
走在湖岸边,仰望浩月千里,眦目浮光跃金,俯首静影沉璧;远望柳烟婆娑,渔歌互答,灯火明灭,画船往来,不禁心潮澎湃,顺口吟咏起李煜的《渔夫词》来,“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如侬快有几人”。把酒临风,此乐何极!
沉醉在这无边的快乐中,信步来到桥边。在这里,找一个长椅坐下,或是散步,或是上桥,或是下桥,在一个晴好的四月的夜晚,正像是去赴一个美丽的约会一样,好像是去一个桃园吧,那里每株桃树上,都坠着诗意最秀逸的果实。假如你单是站着看,还不够满意的话,只要你一伸手,就可以采摘,就可以品尝到那丰腴的果实,便能使你迷醉。
月光,爽爽的照在身上,像似披了一层薄薄的细细的纱;风是温顺的,从繁花盛开的林野里,或是牡丹盛开的田园里,远远地吹过来,带着一股幽远的淡淡的芳香,连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湿润的水气,摩挲着你的面颊,轻绕着你的衣襟,就这样,单纯的呼吸,已是无穷的愉快。
顺着花香,我仿佛走向林野深处,像似在梦中,亦幻亦真。一切都是自由的,自在的,没有人管,没有人问,再也不须踌躇各自的服色与体态;再也不须计较发型的凌乱与有无,再也不用刮去满腮的苔藓;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做一个牧童,一个渔夫,一个农夫,一个走江湖的,一个猎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亦未常不可。
这样的游玩,是不需玩伴的。平常我们从自己家里走到朋友的家里,那无非是在同一个空间里,从一处移到另一处,拘束像影子一样,永远跟着我们,自由永远寻不到我们;但在这春暖花开的时候,迈开大步,冲上山上去,或冲到乡间去,独自悠闲的闲逛时,那才是享受自由的时候,那才是实际领受,亲口尝味,自由与快乐的时候,那才是肉体与灵魂行动一致的时候。
年年春来春又去,每过一年,每经历一次春天的生长,在我们有限的岁月里,我们多长一岁年纪,往往只是加重我们头上的枷,加紧我们脚上的链。小孩子,在草里,在沙滩里,在浅水里,打滚作乐,或是看见小猫,追它自己的尾巴玩,何尝不羡慕呢?但我们的枷,我们的链,永远地制约着我们,不能行。
只有当你独自走向原野,独自奔赴大自然的怀抱时,像一个裸体的小孩,独自扑向母亲的怀抱,你才会知道灵魂的愉快是怎样的,单是活着的快乐是怎样的,单就呼吸,单就走路,单就张眼看,单就耸耳听的幸福是怎样的。只有体魄与灵魂,与自然,同在一个脉搏里跳动,同在一个音波里跳跃,同在一个神奇的宇宙里共舞,我们才能够天真得像含羞草一样的娇柔。月光下,晚风中,一切恣态才是自然的,生活才是自然的。
当你一个人嵌入自然的时候,你就会在青草里,或坐或卧,甚至像驴子一样打滚,在草里,左右摆动。青草和暖的颜色,自然的唤起你无尽的童稚和活泼;在偏僻的小路上,你就会不自主的狂舞,看着你自己的身影变幻出种种诡异的姿态。道旁树木的阴影,在它们的婆娑里,助长你舞蹈的快乐;你也许会信口的歌唱,那些不完美的歌调,与你自己随口的小曲。更不必说,你的胸襟,自然会跟着广阔的天地开拓;你的心地,自然会看着澄蓝的天空静定;你的思想,和着远处的水声和泉响,有时会一澄到底的清澈,有时会激起一连串的波动,静静地流,流向远方的树林中去,流向那无边的大海中去。
在月光下,飞舞的夜晚,浮动的云,透过轻云薄雾,筛下点点细碎的光,加之满眼的柳烟婆娑,我已记不清我是在梦里,还是在天上。
2025.2.19.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