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的年味
文/胡品选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年。”地处皖鄂赣三省交界处的安徽农垦华阳河农场,因集居着全国二十八个省区市(第二次人12口普查时的数据)的户籍人口,春节的风俗和情调丰富多彩,喜庆气氛别具一格,热闹非凡,年俗年味各有千秋,可谓偏居一隅集大成,淳朴浪漫有讲究。
我童年记忆里的冬天,农场的父老乡亲们都忙着兴修水利,踏霜踩冰,冒风斗寒,不是在江堤挑土加固,就是在内湖给圩堤修补添土,放下扁担铁锹,又去挖沟清淤,为第二年的农业生产大丰收打基础,农闲不闲,辛苦忙碌。不少主要劳动力都吃住在工地上,一干就是一二十天,直到腊月年关,才逐渐慢下节奏,准备迎接春节。
进入腊月,年味渐浓,善于理家谋事的母亲和邻居家的伯娘婶姨们结伴到供销社扯布,准备给家里每个人做上一套新衣裳。那个年代,裁缝师傅非常吃香,带着一台缝纫机,一个助手(或徒弟),走家串户,要用两三天的工夫才能完成一家人制衣计划。当然,裁缝师傅的活太多,必须排序一家一家地来。那个年代,农场是大集体,每到过年,有凭票供应的生活物资供应,也有作为福利分发给职工的农副产品,什么做棉袄的皮棉、布票,棉籽油,做豆腐的大豆,队里鱼塘打捞的草鱼、鳙鱼、鲢鱼、杂鱼,队里猪场的商品猪屠宰后,按户籍人口分配,只有到这个时候,农场的年味才渐入佳境。
接下来的程序是做豆腐,豆腐是素菜之肉,素菜之王,能自撑席面,能当主菜能混搭,妇孺皆爱老少皆宜。做豆腐烦琐、流程多,出于对豆腐的偏爱对新年的期待,家家户户都把做豆腐当成过年必不可少的大事来做,豆腐有“富”和“福”的谐音,吉利美好。从泡豆子、磨浆、煮浆、点石膏水、出豆腐脑、入厢压制,再分别做出豆腐干和千张(有的叫百页),整个环节紧凑,一气呵成,几乎耗去大半天时间。队里大食堂传僻出一块面积作豆腐坊,只要开始,一家挨着一家排队,有专人负责安排协助,流水线似的不停地做豆腐,那场面真是又热闹又和睦,小孩子里外穿梭,磨豆腐最累的是推磨,上百斤的石磨,人工推转的人头昏眼花,想到很快有豆浆喝有豆腐脑吃,我们十几岁的小孩子也好奇地加入到推磨的行列,不知不觉一二十斤的黄豆就磨完了。人手少的人家会有人手多的来帮忙,拉扯柴禾,挑水晃浆,烧煮豆浆等,煮开的豆浆,在场的人谁都可以拿碗舀着喝,没人小气也没人拒绝;做好豆腐的人家会客气地叫周围的人先尝尝,打好的豆腐块热乎乎地放到水桶里养着,过几天换一次清水,能吃上一个正月。干豆腐用筛子摊开端回家,麻利地女人将其切成小块,做腐乳,发酵后滚上盐和辣椒面入罐,那是开春后喝粥吃早餐最可口的小菜。有了豆腐就有了过年的模样,虽然离过年还有段时间,饭桌上的菜肴却明显与平常不同,豆腐烧白菜,豆腐煮腊肉,油豆腐烧火锅,豆腐干炒芹菜,干炒千张丝等,便在不少人家的饭桌上闪亮出场。
年近事多,小孩子放寒假了,也动员起来,开始搞家庭卫生,先用竹篙绑上高粱杪,将屋里墙角的蜘蛛网扫净,旧年壁上的贴画揭去,门上残留的对联撕掉,民间叫掸尘。然后把桌子板橙搬到屋外,打来清水擦洗;门前杂乱无章,积存着垃圾,家里家外必须整理清扫。“大人盼发钱,小孩盼过年。”虽然离过年还有几天,过年的气氛就被半大不大的男孩子烘托出来,不时传来几声炮仗欢快的响声,从早到晚,几乎没有间断过。
队里年前会组织人员进行安全检查,同时督促环境卫生。除了家里整洁,还有个人卫生,男人剃头,女人烫头修发,每个人年前都必须洗澡换衣,拾掇利索,恭恭敬敬迎大年。农历二十三和二十四,分别是北方小年和南方小年,职工们便以自己籍贯地的日期过小年,祭祀、放鞭、延续着传统家庭的年俗习惯,各有说道自有安排,接连两天喧闹小庆,南北联袂烘托出农场春节的壮观。农场的建设者多是退伍转业军人,招工入场的毕业生、外流落户群众以及城市下放工人、知识青年等群体组织,他们为农场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每年新春佳节临近,农场党组织都会给职工送年画,送春联,看望慰问军属和伤残军人,救济困难职工。
过罢小年,人们陆续上集镇购置年货,吃的用的喝的玩的看的应有尽有,市场上年货充足,琳琅满目,一次买不够买不齐就多跑几次。这边买年货,那边,家家户户的厨房里就氤氲着香气扑鼻的气息,有的人家正准备发面蒸馒头、花馍、包子,剁馅切菜泡粉丝,有的人家正在开油锅炸麻酥叶子、炸馓子、炸油饼、炸萝卜圆子、肉圆子,有的人家在做米糖、花生糖、芝麻糖、炒米糖,有的人家在做年糕、做发糕、做扁食、做汤圆。南方与北方的饮食不同,文化观念各异,但对春节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与追求却是相同的相通的,那份执着和温暖,构成农场年俗画上一道靓的风景。
贴春联迎新年,机关单位挂起了红灯笼,张贴出大红对联。职工人家也贴出了阳光温馨、吉祥称心的春联,祖籍江苏的居民门楣上要更胜一筹,五幅剪纸挂,工艺性欣赏性俱佳,在南通叫“喜喜”在扬州叫“挂啦”。我小时候,曾在邻居叔叔(江苏籍)的指点下,还学着制作过一些这类作品,放到代销店里卖,竟赚过几块钱呢,真是高兴不已。图案上的吉祥纹饰配上“四季平安”“恭喜发财”等,还有北方人的窗花剪纸,喜鹊梅花,迎春接福,鲤鱼跃龙门,惟妙惟肖,线条精细构图奇巧,镂空凹凸有致,上演着飘逸自如,生动美观的视觉效果。
到了年三十,农场的年味达到高潮。天没亮就传来急促轰响的鞭炮声,据说这是最早过年的人家燃响的吃年饭的礼炮,他们的老家作兴过“早年”。还有当地宿松人家把清晨的团圆饭叫“完年",农场的年就此拉开序幕。皖北阜阳的居民中午过年吃饺子,饺子馅是素菜无荤,旨在企盼一年都素素静静、平平安安;到了晚上再吃年夜饭。多数人家的团圆饭都放在晚上,因为晚上更有过年的感觉。我小时候不懂事,听到别人家过年放鞭炮,就猴急的不行,催母亲快点把好菜端上桌,母亲说不行,要等到晚上,这是老家的规矩,我明白了,只好按捺住驿动的心情。后来,有了电视春晚,为了不影响看电视,家里的年夜饭提前了两小时。当然,还是有人家守着老规矩不放,说是年夜饭就是连夜饭,必须吃得晚吃得久,最好能跨年,一家人边吃边聊其乐融融,那样才有意思,所以,此起彼伏的年饭炮,不绝于耳,直至深夜,与迎接新年的爆竹声交相辉映,甚是浓厚激烈。
听到鞭炮急地炸响,大我几岁的国华等一群男孩,蜂拥着朝炸响爆竹的人家处奔跑,在一地碎裂的炮纸屑里,寻找着断了引线落了炮焾的哑炮,好集中起来用自己的办法修复慢慢放着玩着。那几年,吃罢年夜饭收拾出饭桌,摆上香烟瓜子炒花生等零食,不久,几位常来常往的邻居和父亲的工友会准时前来小坐,父亲沏好茶、递上烟,几个人拉着家常话,说着感兴趣的年俗年味,带着乡音乡情的回忆,让听者长了见识也活跃了谈话的气氛。那时还没有电视机,家里却有一个宝贝——收音机,大人们讲话,我和姐姐就躲到一边听广播,收音机里的春节晚会也很精彩,有歌曲、相声、地方戏,听得我们如醉如痴,可不久“瞌睡虫”来了,我不得不钻进被窝,去遨游我的梦中城堡。睡到半夜起来解手,不知几个说话的叔叔们啥时候走的,煤油灯下,父亲在守岁,看一本有关写春联的书。后来,听父亲说,他守到鸡叫两遍后才歇息。
大年初一,天没亮,父亲就喊我起床放开门炮,迎新年。在父亲的指导下,我先刷牙、洗脸,然后点一根他平时吸毛烟的麻杆,一手托着盘炮一手打开大门,口里念叨着“开门大吉,斗大圆宝滚进来,滚进不滚出,滚到我家是财富。”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家的大盘炮也汇入队里的开门红仪式的序列,闪烁跳跃的火花,腾起浓烟的雾气,浓烈刺鼻的火药味,狂欢喜兴的声音,共同开启新年的第一天。不多久天亮了,居民们在吃罢饺子或汤圆后就领着孩子喜气洋洋地走出家门,给邻居长辈们拜年,南方的礼俗北方的礼节,形成动听的“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的吉祥语。家里一般会留守一人在家,接待着一拨又一拨拜年客,桌上的糖果、饼干、米糖、瓜子等吃食会热情地往来拜年的孩子们手上送,小衣兜里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快乐的笑靥。过年期间,农场连队一般会安排几场露天电影,当然,天气不好就在礼堂里放,看电影是过年的又一种乐趣。有几年,农场各单位组织文艺宣传队,下到各基层巡回交流演出,丰富了农场节日期间的文化生活。
农场人都是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远离故乡的人在农场大多没什么亲戚眷属,每到春节之际,不少职工会互相吃请,联络友情,在酒酣菜香中,听方言浓厚,似醉非醉,工友们循环做东,这是那时农场的一种年俗,是农场人互动互爱团结融合的具体体现。“一湾一曲,一乡一俗”。农场的包容性亲和力,使农场人心定神安,能互相体恤,友爱照顾,大家都积极向上,努力奋斗,克服困难,共同迎接进步。
农场经过七十多年的发展建设,荒野变良田,新时代在转型中励志,步伐矫健,全面振兴。农场的年味在团结友好中浸润酝酿、交融中转换,虽流年飞逝,物是人非,但流淌在老农垦后代骨子里的基因坚实鲜活、勇于进取,乐观从容的血脉生生不息。不少农二代是南北姻亲缔结,文化习俗交叉性借鉴性互动性强,新生代农垦人意气风发,年关腊月承接祭祖遗风,延续着老农垦精神的年俗已植入农场的个性,生发成家国情怀,在雪花飞舞中絮叨着憧憬着,催生春天的花开。
作者简介:胡品选,生于安徽省宿松县,安庆市作协会员,有作品发表在人民网、党建网、中国文明网、中安在线,《群言》《环境教育》《粮油市场报》《精神文明报》《安庆日报》《青年文学家》《中华妈祖》等网站,报刊及公众号,作品还被收入《家族往事》《乌蒙见证》《安徽散文诗2021年选》等专集,在相关征文活动中多次获奖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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