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阳光斜斜照进厨房,红姐握着锅铲的手突然顿住。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胖阿姨特有的、带着拖沓却稳重的步伐。她站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头发白得比半个月前多了三分之一,原本合身的围裙现在空荡荡挂在身上。这个画面让红姐想起二十年前在纺织厂下岗时,自己站在车间门口回望的那一幕。
"枸杞红枣汤熬了三个钟头,趁热喝。"红姐把青花瓷碗推过去时,指尖微微发抖。这双手曾当着全店员工的面,把胖阿姨整理的货架重新摆过;也在微信群里阴阳怪气说过"有些人就知道装勤快"。此刻汤碗边缘漾起的涟漪,倒映着两张同样爬满皱纹的脸——原来她们都已经到了要频繁面对死亡的年纪。
小凤的拥抱来得猝不及防。这个95后店长总爱穿oversize卫衣,此刻却像只树袋熊紧紧扒在胖阿姨身上。监控录像显示,在胖阿姨请假的那十五天里,小凤七次站在员工更衣室门口发呆,有三次对着空荡荡的38码工鞋柜红了眼眶。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藏得住情绪,却不知道收银台的验钞机记得清楚:胖阿姨走后的第八天,小凤连续三次把百元钞票放反了方向。
死亡证明装在透明文件袋里,边角已经起了毛边。胖阿姨用布满裂口的手指摩挲着塑封层:"大姐肺癌熬了三年,最后瘦得能摸到每根肋骨的形状。倒是咱妈走得痛快,夜里起夜摔了一跤,没遭罪。"她说这话时正在削土豆,刀刃精准地沿着芽眼旋转,仿佛在演示某种古老的祛痛仪式。冷藏柜的玻璃门上,映出红姐慌忙背过身抹眼泪的侧影。
午休时的员工休息室弥漫着当归的苦香。红姐第无数次调整砂锅的火候,突然说起自己父亲走时的情形:"那时候觉得全天下的安慰都像隔靴搔痒,直到邻居送来一罐腌了十年的梅子酒。"小凤正在给胖阿姨铺新床单,闻言突然把整瓶消毒液打翻在地。这个曾因红姐打碎咖啡杯就当众发飙的姑娘,此刻跪在地上用纸巾吸着水渍,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反光的瓷砖上。
后厨的排气扇嗡嗡作响,胖阿姨坚持要完成当天的备菜量。胡萝卜在她刀下变成均匀的细丝,洋葱圈套着洋葱圈,像一组精心设计的俄罗斯套娃。小凤第三次过来"检查库存"时,终于忍不住抢过她手里的西蓝花:"上次您教我挑菜要掐茎部听声音,现在我给您表演个满分操作?"笑声突然在空旷的厨房炸开,把停在窗台上的麻雀惊得扑棱棱飞起。
暮色降临时,三人挤在收银台后面吃员工餐。红姐的浓汤在微波炉转了第三圈,小凤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上周遇到的奇葩顾客,胖阿姨忽然盯着墙上的全家福出神——那是去年春节拍的,照片里她系着崭新的红围裙,左右两边站着故意做鬼脸的小凤和板着脸的红姐。自动门开合的提示音响起,晚风卷着槐花香涌进来,裹住了三个女人同时泛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