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且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是一首离别词,作于宋仁宗景祐元年春,欧阳修任西京留守推官期满(北宋西京就是洛阳),在离别宴上作《玉楼春》词多首,依依不舍,道尽离别。友人相聚本当尽欢,奈何聚会的主题是离别,尊前把酒话别又是何等哀愁。所以拟说归期、却未语先咽,而且是惨咽,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了。李清照有句云“欲语泪先流”,不知道有没有向欧阳老先生致敬的意思。《武陵春·春晚》宴会上还有人在弹奏离歌,只听一曲便足以叫人肠寸结,且莫再翻新阙。求求你别唱了,再唱我真要破防了。这两句可能是化用了唐朝韦庄的《应长天》:“一寸离肠千万结。”韦庄描写的是离别半年后的相思之苦,欧阳修这还没有离别就已经绷不住了。如果只看这四句,不过也就是一首落入俗套的离别小词。但欧阳修是谁啊,那可是语文课本里的大魔王之一啊,怎么可能这般俗气!这首词最高明之处在于上、下片的后两句。上片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你别看我跟这儿尊前把酒、拟说归期、未语先咽,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矫情,而是所有人都共通的“有情痴”。明明是个人对眼前事的感悟,他愣是给你升华成世人对人生的共同认知。并且这种情痴与风月无关。昨天读李后主的《虞美人》还“春花秋月何时了”,他的仇恨还因春花秋月而起。欧阳修直接说无关风月,情就是情、恨就是恨,这家伙还是个唯心主义。虽然本意是写离别之愁,但这两句词实在太有名、太浪漫了,所以也成了青年男女花前月下必备佳句。试想,女孩子问“你喜欢我什么?”你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我喜欢你,无关风月”。格调!总有人问现代人读古诗的意义是什么,这不就是意义嘛。最后“且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把眼前的离情引向对整个洛阳春花的离情,洛城花尽、春风易别,还是惆怅、还是伤情。绝的是他在句前用上了且须、始共两词,本来是沉下去的情感,因这两个词突然就扬起来了,让伤情中有了些许豪放之感,豪放中又有沉痛之意。清朝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这几句推崇备至,他说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欧阳修的离别,与尊前之人、与洛城之花、与人生所有的情痴,紧紧相连,分外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