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了,为啥年年春晚都在怀念他?

发煌说历史 2023-06-10 07:43:01

1984年春晚筹备期,导演黄一鹤听说有两个叫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年轻人,鼓捣出一出名为《吃面条》的节目,四处演出很受欢迎,便派相声演员姜昆去找他们,看看能否安排到春晚舞台上。

姜昆找到两人,安排他们在国家体育总局的食堂试演。演出进行了40分钟,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笑的前仰后合,食堂大师傅笑的纽扣都崩了。乒乓球世界冠军庄则栋当时也在观众席,看到一半就笑的滚到地面。

节目演完,意犹未尽的观众非要两人再演个什么,陈佩斯与朱时茂没有更多准备,只好各自又唱了首歌这才算完。

这是电视史上全新的表演方式,谁都不知道该分到哪一类,筹备组的人问:“人家有相声、杂技、魔术,你们这个该叫什么啊?” 两人答,那就叫“小品”吧。

不过尽管节目喜剧效果惊人,对于是否适合登上春晚舞台却引来了质疑:

在春节联欢晚会上让全国人民这么乐,合适吗?

这样的质疑在今天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能把大家逗乐不正好吗,大过年的,人们不就图一乐吗?在经历了数十年压抑紧张的社会氛围后,放声大笑当时仍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就这样,陈佩斯与朱时茂两人被春晚剧组吊着几个月,直到年三十那天,新闻联播都播完了,上面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两人上。最后,导演黄一鹤一咬牙,拍板决定:你们上吧,出了事我担着!

那是人们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小品”这种艺术形式,所有观众都被两人逗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第二天早上,满大街的人都在“吃面条”的情节。陈佩斯早起蹲公共厕所,只听隔壁两人讨论起他的小品,“你就听着隔壁那声,两个人就聊,你一碗我一碗的在那儿笑,都忘了干嘛来了。”

当时的陈佩斯并没有意识到,老百姓毫无顾忌地大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

01 “我是为了45斤粮食才去做演员的。”

说起陈佩斯的喜剧生涯,不能不提他的父亲陈强。

陈强是鲁迅艺术学院戏剧系第一批学生,曾在话剧和电影版《白毛女》中演黄世仁,把这个坏蛋角色演得惟妙惟肖,让观众看了恨得牙痒痒。

他还跟随中国青年艺术代表团第一次走出国门,到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访问演出,后来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陈布达和陈佩斯,刚好是一个布达佩斯。

1961年,周恩来总理提议评选中国电影界自己的明星,《大众电影》最终投票选出赵丹、上官云珠、孙道临等“22大明星”,陈强作为唯一的反派角色位列其中。

不过这反而给他招来了灾祸,“文革”期间,陈强被打倒,整天挨批斗,而理由竟然是:

好人怎么可能演坏人演得这么像?!

父亲被打倒后,15岁的陈佩斯随着上山下乡运动来到内蒙古插队。在那里,他根本连饭都吃不饱,一日三餐都是蘸盐的土豆,每天都像饿鬼一样,于是想调回北京。

但由于他“出身”不好,北京唯一能接收他的地方就是文工团,去了文工团,每个月有45斤粮票,起码能吃口饱饭。在后来的采访中,陈佩斯坦承,自己当时就是为了45斤粮食才去做演员的。

报考八一电影制片厂之前,陈佩斯没有接受过任何表演方面的训练,为了让他能通过考试,父亲把他关在家里,亲自教他念台词、吊嗓子、走台步。他完全是硬着头皮学下来的,因为“挨饿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在八一厂,由于长相原因陈佩斯只能演匪兵甲这种角色,其他节目演员不够临时被拉去凑个数,或者舞台上需要打雷下雨了,他站在后台“哗哗哗”做个下雨的声音。

尽管如此,那时候不到20岁的陈佩斯已经展现出了不凡的喜剧天赋,用当时同事的话来说,“他一上,大伙就想笑。”

02 “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观众爱看什么?”

《吃面条》大获成功后,陈佩斯与朱时茂创作了续集《拍电影》,将之搬上1985年的春晚舞台,“风湿性关节胃”成为新的流行词。

1986年的《羊肉串》,朱时茂跑到工商市场观察管理人员,而陈佩斯蹲在路边观察小贩如何烤羊肉串。春晚过后,满大街的小孩模仿陈佩斯的新疆腔调:“羊肉串,羊肉串,新疆的羊肉串嘞!”

更广为人知的《主角与配角》,小品开始朱时茂斜挎手枪,不料刚两分钟枪带断了,朱时茂一直拿在手里,一边对台词一边尝试系上带子。

后来两人主角配角交换时,因带子变短,斜挎手枪的陈佩斯显得极为滑稽,反而取得了令人捧腹的笑果。

陈佩斯在这个小品中贡献了无数金句,直到现在仍被今天的年轻人所津津乐道:“队长,别开枪是我”、“是你把鬼子引到这来的?”,以及那句——

“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观众爱看什么?”

从1984年到1998年,陈佩斯在春节晚会这个舞台上演出了15年的小品,是那个年代当之无愧的“小品王”。当陈佩斯的滑稽形象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时候,除夕夜的那十几分钟是听不到鞭炮声的。

两人的小品不用方言,不拿残疾人开玩笑,笑料多靠人物矛盾,幽默高级且干净,以至数十年后,人们仍念念不忘。

春晚耗费了陈佩斯大量的时间精力。1991年的《警察和小偷》,剧本改了十几次,两人足足花了半年创作,但这还不是创作时间最长的作品。

1998年登上春晚的《王爷与邮差》,从1990年第一次创作完成到与观众见面,整整花了7年。

原因是第一次创作完成之后,春晚审查迟迟不过。最后,陈佩斯和朱时茂大幅度更改了故事情节才得以登台。

没想到这个小品成了一个灾难,上台前工作人员图省事儿把麦克风挂在了朱时茂衣服外面,两人刚上台麦就被刮掉了,朱时茂只好尽量靠近陈佩斯,蹭他的话筒说话。直播现场其他失误不断,预设好的音效出现故障。小品结束后,两人非常失落。

陈佩斯萌生退意,直言:“为了十几分钟的东西,要拿出半年的时间反复磨反复被审查,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年年如此。”

那也是两人与春晚的最后一次合作。

03 “他们愤怒的不是强权,而是愤怒每一个接受强权的人。”

1999年初,央视下属的中国国际电视总公司擅自出版了《警察与小偷》等8个小品的光盘,不仅没有付给陈佩斯与朱时茂版权费,连告知一声都没有。

他们去找对方理论,不料对方扬言:“我就出了,怎么着?陈佩斯和朱时茂还不是我们捧起来的?”

两人气愤不过,一纸诉状将盗版方告上了法庭。2002年法院作出判决,要求电视总公司停止侵权行为,登刊道歉并赔偿二人33万元版权费。

有人说:“佩斯和老茂还是不够聪明,为了33万的版权费得罪这么大电视台。看看金庸多会做人,一块钱就把《笑傲江湖》的版权卖给了央视。”

多年后,有记者问陈佩斯:“90 年代的时候,很多人都面临知识产权被侵权,为什么你就那么忍受不了?”陈佩斯说:

“在一个有规矩的世界,我们才能活的更好。否则五十年一百年后,我们的后代看到,会为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他们愤怒的不是强权,而是愤怒每一个接受强权的人。”

离开央视20年后,仍然不断有人问他当初离开春晚后不后悔。陈佩斯对此非常淡然,“即使没有版权那档子事儿,我照样会离开的,一定。离开不是因为版权,离开是因为那东西已经桎梏住我了。”

用编剧史航的话说,陈佩斯就像是孙悟空,被央视封杀的事儿“是他最著名的难关,不是他最难的难关”。陈佩斯当时经历的低谷,更多还来自电影的失利。

陈佩斯成立的电影公司,是中国第一家集创作、制作、发行于一体的民营影视公司。那还是喜剧电影的洪荒年代,陈佩斯说他出发时大地一片荒芜,根本无路可走,故而给公司起名叫“大道”。

成立之后,陈佩斯投资并主演了《父子老爷车》《太后吉祥》等6部电影,口碑很好,但不挣钱。

他派人去河北监票,发现有的地方演了7场只报3场,有影院明明有100个观众,却告诉他只有10个。号称中国第一部贺岁片的《太后吉祥》因为瞒报,票房惨败。

他一手经营起来的电影公司面临倒闭,演艺生涯遭遇史无前例的重大打击。最困难的时候,他身上连女儿的 280 元学费都拿不出。

人们为陈佩斯的离开惋惜又愤愤不平,但对他自己来说,他只是想走进风中,追求他想追求的自由。

04 “站着就把钱挣了”

大多数人对陈佩斯的印象依然停留在当年的小品,很少有人知道,他早已将重心转向话剧,一直在舞台剧领域做着“拓荒”的工作。

这又是一件从零到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的第一部话剧是《托儿》: 一个开婚姻介绍所的人为了骗钱,不惜让自己的妻子做“托儿”,结果弄假成真,妻子真的看上了别人。为了表演逼真,陈佩斯多次到监狱中采访诈骗犯,详细了解各种诈骗过程和手段,感觉自己都快变成刑警了。

拍《托儿》时,整个舞台剧的市场是荒芜凋敝的,完全以市场化的运作几乎没有。

陈佩斯带着演员巡演,发现很多城市剧场都建造于1950、1960年代,荒废多年,设备很差。陈佩斯经常需要亲自带着大伙儿清理剧场的垃圾,甚至打扫厕所。开演前还要与观众约法三章,因为很多人不知道看话剧要保持安静,不要随意走动。

话剧《托儿》

朱时茂一直不认同老朋友的选择,但还是来捧场助演,演到33场时便感觉身体吃不消了,跟陈佩斯说再不演了:“太累,太寂寞,同一个舞台同一台词,一晚上最多两千来个观众。”

有一回,两个人在朱时茂家的客厅里拍着桌子吵。朱时茂回忆,“我说你不要认死理,你要认可现在的形势,慢慢地人家就把你淘汰了。” 他记得陈佩斯回答:“淘汰,淘汰挺好。我就这样,淘汰就淘汰。”

这些年,很多综艺节目都想邀请陈佩斯,却常联系不到他,就托他的好友刘晓庆去找,“去拍广告啊,拍电视剧啊,包括拍电影啊,钱都很多的”,但他就是不去。跟拍广告相比,演话剧赚得少还艰苦,但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站着就把钱挣了。”

陈佩斯几乎将自己全部家当都投进了《托儿》,所幸这部话剧大获成功,票房累计4000多万,成为当年最卖座的话剧之一。

2015年,陈佩斯带来话剧《戏台》。陈佩斯扮演戏台班主侯喜亭,又是一个挣扎在各种势力下的小人物。

在豆瓣上,《戏台》评分高达9.2,话剧评分唯一比它高的,仅有北京人艺的一部老舍名作《茶馆》。

他早已超越逗笑的阶段,成长为不折不扣的喜剧大师。

这些年来,陈佩斯埋头研究喜剧理论,是这条路上当之无愧的先行者。他大量阅读国外经典文本,探索喜剧的底层逻辑,创造了一系列喜剧理论和手法。

05 “我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人”

2014年接受《易见》栏目专访,陈佩斯跟主持人易立竞剖白心迹,两人之间有段流传甚广的对话:

“你获过国家级的奖吗?”

“没有。”

“无论小品,或者喜剧、话剧?”

“都没有。我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人。”

对于名和利,陈佩斯很早便有着清醒的认识,这种认识很大程度上来自父亲陈强的经历。

由于陈强在电影中演绎“黄世仁”和“南霸天”的经历,他在文革中吃尽苦头。批斗他的愤怒群众义愤填膺,“如果不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坏人,你演的坏人怎么那么坏?!”

陈佩斯记得母亲一直保存着父亲的一件血衣,那本来是件白汗衫,陈强有次挨批斗时被打得血肉模糊,留下片片血迹,多次的批斗使他一度想到自杀。陈佩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承受的一切却毫无办法。这些记忆让他对所谓名利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经历过这些我就对这些名和利看得太明白了,那就是我父亲曾经怎样,现在又怎样,后来又怎样,太明白了。”

陈佩斯偏爱普通人的角色,无论在小品还是电影、话剧中,他饰演的多是小人物,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1986年,陈佩斯与父亲陈强一起创作了“二子系列”电影,共五部。他们在电影中记录了1980、1990年代最底层的国民生活:高考、修车、下岗、下海、办证,他们通过所有谋生的努力,呈现了当时的国人每一次失落和沮丧,让大家觉得同病相怜。

在电影中,父子俩不管开始多么雄心壮志,最终却总会遇到各种挫折失败,就像真实人生里每个郁郁不得志的普通人。

文革期间,陈强到海南拍摄《海霞》,回来告诉陈佩斯:

老百姓生活太苦了,粮食上交后不够吃,要吃番薯丝充饥。他觉得欠老百姓的,要做喜剧让大家多笑一笑。

这番话多年后仍被陈佩斯念念不忘。

05 “为什么现在笑的艺术不笑了”

1984年春晚结束后, 平时极少喝酒的央视老台长洪民生,那夜也到处敬酒,喝了一瓶半茅台。退休后他说,自己最喜欢1984年春晚——因为最真诚,只是纯粹让老百姓高兴。

《吃面条》让一个曾长时间过度紧张的社会,终于学会了发笑。

春晚舞台的小品曾经是许多人除夕蹲守的理由,陈佩斯之后有赵丽蓉,赵丽蓉后有赵本山,但今天小品成了被吐槽最多的节目,人们普遍觉得小品不那么好笑了。

优质剧本的缺乏,网络段子的堆砌,用力过猛的表演,让小品失去了曾经的荣光,大量跨界艺人、歌手、主持人、影视演员进入小品领域,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只留下一地鸡毛。

从1998年离开春晚舞台算起,20多年过去了,陈佩斯依然是被观众惦记最多的那个人,因为激流勇退戛然而止,这惦记里还掺杂着许多悲愤和同情。

2020年10月底,陈佩斯回归央视舞台,担任央视首档喜剧传承类综艺《金牌喜剧班》的首位导师。谈及这次回归,陈佩斯坦言:“你不能彻底改变,但你能够改善一下,这也是我选择参与节目的初衷。我们都在为改变生存环境行走着。”

他更多是出于想传承中国喜剧事业的初衷,希望发现挖掘更多喜剧人才。

陈佩斯的大道影业办公室内,挂着他手书的郑板桥《沁园春·恨》,其中有两句:

毁尽文章抹尽名,不许长吁一两声?

张艺谋私下曾说,现在的时代不是一个深刻的时代。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喜剧演员的一两声轻吁短叹,或许会给这个时代留下不多的深刻之一。

1 阅读: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