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殡仪馆的炉火烧到八百度，我站在送别室里，看着炉门缓缓合上。外面是深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贴在窗玻璃上，像是有人在外面轻敲。
“小珊，跟我回家吧。”继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手放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他站在我房门口，说：“早点睡。”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存折，余额——零。
十二年，每个月一千六，我一直以为是他给的零花钱，可是，现在，我妈走了，真相才被掀开。
我妈是二婚嫁给继父的，带着我，一个九岁的女孩。
婚礼那天，我穿着白色纱裙，站在她身边，听她对着继父说：“小珊以后就交给你了。”
继父点头，说：“嗯，都是一家人。”
我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那个时候，我的世界就只有我妈，我一直觉得，继父不过是个“外人”。
但从那天开始，每个月的十五号，我的房门底下都会被塞进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千六百块，每次都是新钞，整整齐齐地叠好。我问我妈，她只是笑笑，说：“你继父给的，零花钱。”
我没多想，拿着钱，买喜欢的书，买想吃的零食，甚至攒着偷偷给自己买了一部二手手机。
继父从来不过问我怎么花，他只是每个月十五号，准时准点，把钱塞进来。
十二年，从未间断。
我妈走后，存折里却是零我妈的病来得太快，确诊到离世，只有短短六个月。
她走之前，拉着我的手，说：“小珊，答应妈，好好生活。”
我点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办完丧事，我收拾她的遗物，在床头柜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本存折。
我愣了一下，翻开第一页，账户名是我的。
但当我看到余额时，手顿住了——零。
十二年，每月一千六，理论上，这里应该有二十多万，可是，现在，这存折里，一分钱都没有。
我拿着存折去问继父，他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你妈留给你的。”
我展开，上面是她的字迹，熟悉而温暖。
“小珊，妈骗了你。那一千六，不是你继父给的，是你爸留给你的抚养费。”
抚养费，继父，和一场隐瞒我的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了我们。
我妈从来不提他，我也不愿意问。
但现在，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完全不管我——他每个月都会打一笔钱过来，给我做生活费。
只不过，这笔钱，始终是由继父交到我手上。
十二年，他从未告诉我真相，也从未挪用过一分钱。
“你妈不想让你知道。”继父轻声说道，“她怕你知道后，会生出不必要的期待。”
我盯着他，嗓子发紧：“那……钱呢？”
“用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用在你妈身上了。”
我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原来，那些年的医药费、营养费，甚至是最后住院的护理费，全是从那笔钱里出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比亲生的更像父亲我开始回忆。
回忆这些年，继父是怎么对我的。
他从不打骂我，不干涉我的生活，不会强迫我叫他“爸”，也不会对我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他只是默默地，像一棵树一样站在那里，无论我需要还是不需要，他都在。
高考那年，凌晨三点，我肚子疼得满头冷汗，是他开车送我去医院，一路上握着我的手，安抚我别怕。
大学报道，他陪我去，帮我把行李一趟趟搬上六楼，最后站在宿舍门口，叮嘱我天冷了要多穿衣服。
我失恋那天，窝在房间里哭，他没有敲门，只是在门口放了一杯热牛奶。
可是，我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爸”。
继父的答案我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因为她爱你。”
我愣住。
“你妈爱你，所以，我也爱你。”他说完，转身去厨房，像往常一样，烧了一壶热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都更像一个父亲。
十二年，每月一千六，不是他的恩赐，而是他的责任。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却用十二年的光阴，替我扛起了父亲该扛的一切。
后来，我开始习惯喊他一声“爸”。
他听到的第一天，愣了一下，眼眶微微泛红。
然后，他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