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你疯了吧!放着银行的铁饭碗不要,非要去当兵?"领导拍着桌子质问我。
我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这是我想了很久的决定。"那是1970年的夏天,窗外的知了叫得震天响。
农业银行的办公室里,一把老旧的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可依旧抵挡不住那股闷热。我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征兵通知书,心跳得厉害。
"你小子是不是被门夹了脑袋?"办公室主任老张使劲掐了掐眉心,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这年头,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银行,你倒好,非要往外跑。"
我低着头,不说话。这些日子,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电影里那些穿着军装的英雄形象。
"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当初我也不会帮你走后门进银行。"老张深吸一口烟,"你知道外头多少人排队等着要这个位置吗?"
回到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飘着一股咸菜和霉味。我爹正坐在门槛上,专注地补着一双满是补丁的布鞋。
听见动静,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放下针线,摸出那个快散架的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爹,我..."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不用说了。"他打断我的话,沧桑的脸上布满沟壑,"你娘走得早,就剩咱爷俩相依为命。你要是去当兵,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过?"
烟雾缭绕中,我看见老人的眼圈红了。他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张挂在墙上,已经发黄的全家福。照片里,我娘温柔地笑着,那是她得病前拍的。
我蹲下身子,心里一阵发酸:"爹,您放心,我每年都回来看您。再说,当兵也是为国家做贡献啊。"
"贡献?"爹苦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跟你娘一样,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邻居王婶子连着好几天往我家跑:"老杨啊,你这孩子咋这么想不开呢?你看隔壁李家小子,现在银行当了柜员,存款都用麻袋装,多体面。"
我爹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地抽着旱烟,屋里的烟雾呛得人直咳嗽。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土炕上,听着院子里的蛐蛐叫声,想起小时候娘给我讲的故事。她说,男子汉要为国家做贡献。那时候,我总是憧憬着穿上军装的样子。
1970年8月15日,我背着个破旧的帆布包,踏上了去部队的火车。站台上,我爹佝偻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他举着手,颤抖着,一直目送火车远去。那一刻,我差点掉下泪来。
到了部队,才知道什么叫苦。李长福班长是个皮肤黝黑的东北汉子,一米八的个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的嗓门特别大,说起话来像打雷。
"新兵蛋子,你这动作,就跟跳大秧歌似的!"第一次列队,他站在我面前,眉头拧成个疙瘩,"给我重来!立正的时候,腰挺直,收腹,目视前方!"
那会儿住的是土坯房,冬天冷得要命,被子里全是冰碴子。半夜醒来,就听见战友们打喷嚏的声音,此起彼伏。
。馒头和咸菜,就是我们最常见的搭配。有时候实在馋了,就偷偷回忆家里的油泼面。
每到夜深人静,我就偷偷摸出爹塞给我的照片。借着月光,看着照片上爹慈祥的笑容,眼泪就不知不觉掉在枕头上。
好在我遇到了张建国。这家伙是我老乡,整天嬉皮笑脸的,爱说爱笑。他比我大两岁,可性格活泼得像个孩子。
有天早操,我实在冻得受不了,他悄悄往我手里塞了副手套:"兄弟,先用着。这可是我妈特意织的,暖和着呢。"
就这样,在李班长的严厉和张建国的关照下,我慢慢适应了军营生活。白天训练,晚上学习,日子过得充实。
1972年春节,我领到人生第一个嘉奖令。那天晚上,我美得连觉都睡不着,把奖状反复看了好几遍。
可好景不长,1973年夏天,我收到一封信,说我爹病倒了。那几天,我茶饭不思,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训练的时候也总走神,好几次差点出事。
李班长看出我的心事,主动找我谈心:"想家是正常的,可咱当兵的,得先完成任务。你爹那边,我已经跟连长说了,等这次演习结束,给你几天假。"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王护士。她是新来的卫生员,爱笑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特别温柔。
有一回我发烧,她细心照顾我,那样子,真像极了我已故的娘。她坐在床边,给我擦汗,轻声说:"别怕,很快就会好的。"
渐渐地,我们熟络起来。她常给我讲她们医院的故事,我给她说训练场上的趣事。每次见面,她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容。
可就在我准备表白的时候,她却调走了。临走前,她红着脸塞给我一封信:"等你转业了,来找我。我会等你。"
1975年,我当上了班长。站在李长福曾经站过的位置,看着底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忽然明白了他当年的不容易。
有个新兵叫王德明,家里有个瘫痪的妹妹。这孩子整天愁眉苦脸的,训练也总是心不在焉。
我把他叫到办公室:"有啥困难,跟班长说。咱们是一个战壕的兄弟。"
"班长..."他支支吾吾半天,眼圈都红了,"我妹妹病重了,家里实在走投无路了。"
我二话没说,带他去找连长申请探亲假。还把自己攒的一点津贴都给了他。送他出门时,这小子眼泪汪汪地说:"班长,我这辈子都记住您的好。"
1980年深秋,部队执行紧急任务。连续的阴雨,让山路泥泞不堪。我们在半山腰扎营时,张建国突发急病,疼得直打滚。
"得送医院!"我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往山下走。
"别...别耽误任务..."他在我耳边虚弱地说。
"闭嘴!"我咬着牙往前走,"你是我兄弟!当年你帮我,现在轮到我帮你了。"
泥浆裹满了军靴,雨水浸透了衣衫,可我只觉得背上的战友重若千斤。那一刻,我想起了李班长说过的话:战友情比山高,比海深。
。在医院里,他握着我的手,眼含热泪:"老杨,这条命是你救的。"
1985年,我以正营职务转业。临走那天,李长福专程从外地赶来,送了我个搪瓷缸子。那是他最心爱的物件,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转业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小王。15年了,她还在等我,只是鬓角已经有了白发。重逢那天,我们相对无言,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现在,我时常拿出那个搪瓷缸子,想起军营的点点滴滴。有人说我傻,放着银行工作不要,非要去当兵。可我从不后悔,因为部队教会了我责任和担当,给了我最真挚的友情和爱情。
夕阳正好,映得我胸前的立功奖章闪闪发亮。我轻抚着奖章,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不就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么?火一样的热情,永不褪色的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