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人物:桓温究竟想不想篡晋自立?他是被简文帝鬼魂吓死的吗?

抗抗说历史 2024-04-14 07:22:20

衣赐履按:我们接着上回讲,桓温要回京朝见孝武帝司马曜了。

公元372年,十月八日,晋朝廷在高平陵(建康城东蒋山西南)安葬了简文帝司马昱。

司马曜又派吏部尚书谢安前往姑孰(安徽省当涂县),征召桓温入朝辅政。

公元373年,二月,大司马桓温进京,朝见新皇司马曜。

于是乎,建康城里炸了锅了!有人说,桓温是来抢皇位的;有人说,桓温是来诛杀吏部尚书谢安和侍中王坦之的,因为这两个货,坏了桓温的好事儿,等等等等。

一时之间,风雨飘摇。

桓温去拜谒简文帝司马昱的陵墓。司马曜下诏说:

桓公勋德尊重,为朕鞠躬尽瘁(师保朕躬),且身有风患,在陵墓不必行敬拜之礼。

衣赐履说:此处,司马曜说桓温“兼有风患”。风患,在古代大约是指中风。如,《北史·元孚传》载,(孚)后遇风患,手足不随,口不能言,乃左手画地作牢,乞解所任。也即是说,桓温此时的身体,即使没有半身不遂,恐怕也相当成问题。

二月二十四日,孝武帝司马曜下诏,命谢安和王坦之前往新亭(建康城西南)迎接大司马桓温,百官都在道旁叩拜。当时,大家都很紧张,不是传闻桓温打算杀王坦之和谢安吗,王坦之惶惧不安,对谢安说,老谢,咋办啊?

谢安则神色不变,说,晋朝国运的存亡,就取决于你我此行(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见到桓温,王坦之浑身上下冒冷汗,连手版都拿倒了。谢安则从容就座,坐定之后,对桓温说:

我听说诸侯有道,守卫四方,明公何必在墙后面安排人手呢(明公何须壁后置人邪)!

桓温笑着说,不能不如此而已。

随后,桓温与谢安、王坦之笑谈良久。

王坦之本来与谢安齐名,经过此事之后,才发现,他与谢安相比,还是有差距的。

会面期间,桓温让郗超藏在床帐之中,暗中听他们谈话。结果一阵风吹过来,把帐子给吹开了,谢安一眼看到郗超,笑了,说,郗超可谓入幕之宾呐!

衣赐履说:入幕之宾的事儿,我们之前讲过了。郗超做过桓温的参军,谢安做过桓温的司马,而王坦之则做过桓温的长史,谢、王二人拜见桓温的机会多得是,司马光大爷很鸡贼,他把这个事儿,硬给挪到此处,小心思很明确,郗超跟桓温一块儿,都在姑孰呆着呢,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司马昱驾崩前后,谢、王二人尽情表演,而郗超却没有任何表现。但是,郗超现在的职务是中书侍郎诶,他怎么可能跑到桓温那里,一块儿等着接受禅让呢!

另,桓温真要杀谢安和王坦之两个老文青,用得着埋伏刀斧手吗?搞得跟要刺杀关二爷似的,真要想杀,一个伙夫就够了。司马光特地把谢安出使姑孰召桓温入朝的事儿,也给抹掉了——任何可能破坏桓温打算杀王、谢二人氛围的事儿,都坚决不允许存在。

《晋书·谢安传》载,及帝崩,温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陈兵卫,将移晋室,呼安及王坦之,欲于坐害之。

《晋书·桓温传》载,又敕尚书安等于新亭奉迎,百僚皆拜于道侧。

谢安和王坦之,到底是桓温叫过去的,还是皇上派过去的?

当然是皇上派的啊!

这样,我们就很清楚了,就像史官倾向于把桓温往坏了写一样,他们总是把谢安往好了写。王坦之恐惧到浑身冷汗、手版拿倒,谢安慷慨讲出“晋祚存亡,在此一行”的话,我们都应该打折扣对待。

桓温进入建康,追查了卢悚事件,拘捕了尚书陆始,移送廷尉处置,罢免了老弟、中领军桓秘的官职,株连坐罪的人相当不少。提升游击将军毛安之为左卫将军。桓秘从此对桓温十分怨恨。

【天师道教主】

卢悚事件,稍微解释一下。

卢悚,彭城人,是道教的一个首领,史书中称他为“妖人”,他自称为“大道祭酒”,手下有八百多家死忠粉儿。

上年(公元372年)十一月,卢悚派他的弟子、殿中监许龙去吴县(江苏省苏州市),拜见贬为海西公的前皇帝司马奕,号称要帮司马奕夺回皇位,司马奕没敢答应。

十一月五日早晨,卢悚率众三百人,攻打广莫门(建康城北门),诈称海西公回到建康。之后,他们从云龙门(宫城东门)突入皇宫,冲入武器库,配备盔甲兵杖。守卫云龙门的卫士十分惊骇,不知所措。游击将军毛安之听说出事儿了,立即率军开进云龙门,身先士卒,奋力杀贼;左卫将军殷康、中领军桓秘进入止车门,与毛安之一道讨贼,斩杀贼党数百名。

衣赐履说:这个事儿没头没脑的,非常古怪。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卢悚究竟打算做什么,但能够确认一件事儿,就是,卢悚作为道教的一个首领,宫里有他的人,三百人能够进入皇宫,能够夺取武器库,没有内应,是断不可能的。

桓温入朝,做了些啥,史料空空荡荡,却特意把此事记录下来。桓温处理了一堆干部,甚至,自己的老弟桓秘,也被他免了职,只有毛安之升了官,我觉得,他大约是秉公处理的,没有故作姿态、“大义灭亲”的必要。

三月,桓温生病,在建康停留了十四天。

三月七日,桓温返回姑孰。

七月十四日,南郡宣武公桓温去世,享年六十二岁。

史称,桓温病重的时候,曾暗示朝廷为他加九锡,多次派人去催促。谢安、王坦之故意拖延此事,他们让袁宏草拟诏令。

袁宏是大笔杆子,当时可能任吏部郎,拟完草诏,请王彪之审阅。王彪之赞叹袁宏文辞优美,然后说:

你确实是大才,但怎么能这么写呢(卿本大才,安可以此示人)!

袁宏将草诏呈报给吏部尚书谢安,谢安改来改去,改了十来天,也没定稿。袁宏就去向王彪之请教,谢安是在干啥。

王彪之说:

我听说桓温的病越来越严重,估计撑不了多久了,谢安自然可以适当拖一拖。

桓温的老弟、江州刺史桓冲,向桓温询问谢安、王坦之应该担任什么职务。

桓温说,他们不由你来安排。

桓温的意思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谢安、王坦之等人不敢公开抗衡;而自己死了以后,桓冲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加以谋害,不但无益于桓冲,反而会让桓家失去声望。

桓温认为,世子桓熙才能不足,就把他的兵众全都转交给桓冲。桓熙气个半死,就和叔父桓秘、老弟桓济密谋,打算干掉桓冲。桓冲得知消息,不敢进入桓温府第。不久,桓温死了,桓冲立即派人拘捕桓熙、桓济,然后才去给老哥吊丧。之后,废黜了桓秘,将桓熙、桓济迁徙到长沙。

孝武帝司马曜下诏,按照汉代大将军霍光和本朝安平献王司马孚的旧制,安葬大司马桓温,各种赏赐极为厚重,并追封为丞相。桓冲称桓温遗命,以小儿子桓玄为嗣子,继承南郡公的爵位。

关于桓温生病,《桓温传》里有这么一段儿,很有意思。

桓温祭拜高平陵时,身边干部觉得很桓温的举动很奇怪。祭拜之后,桓温登车,说,刚才先帝(简文帝司马昱)显灵了。

但是,桓温没说,司马昱显灵之后,具体说了什么。大家只看见桓温在祭拜的时候,一直重复“臣不敢”三个字。桓温又问左右,殷涓的形貌特征,有人说,殷涓是个矮胖子。

桓温说,他就跟在皇上身边。

殷涓,是殷浩的儿子。殷浩死后,殷涓对桓温意见很大。后来,桓温因为殷涓成天和武陵王司马晞混在一起,在废黜司马晞时,顺带手儿把殷涓给杀了。但是,桓温并没有见过殷涓本人。此番,看到殷涓的鬼魂,导致桓温一病不起。

衣赐履说:这一段,当然不足为信。史官一直在渲染桓温打算谋反的氛围,搞得大家都觉得,这家伙如果不谋反,简直天理不容!然而,从简文帝司马昱死,到桓温自己死,整整一年时间,桓温什么谋反的事儿也没干,岂不让人失望!史官得把这个事儿圆过来,只好把司马昱和殷涓的鬼魂请出来,意思是因了鬼魂的威势,桓温终于没有篡位。

这是另一种莫须有啊!实在是欲盖弥彰。

好,最后我们讨论一下,桓温究竟有没有打算取晋而代之。

我所谓的“打算”,是那种有实质性举措的“打算”,并非偶尔在脑子里闪了一下的那种“念头”。比如,我走在街上,看到漂亮姑娘,我也想上前搭讪啊,头脑中蹦出各种浪漫的邂逅,甚至还会幻想更进一步的亲昵行为,但是,我最多也就想想而已,我没有真的去实现这些想法,你就不能说我耍流氓。

【你不心动?】

我的意思是,到了桓温那个位置的人,我觉得他要没想过取司马而代之的事儿,才不正常。哪怕千古劳模诸葛孔明,也未必从来都没想过废掉刘阿斗,关键看行动,他只要没真那么做,他就是大汉的忠臣,就是千古劳模。

按照这个标准来判断,我个人认为,桓温是忠于大晋朝的。

理由嘛,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条:

第一,桓温没有那个魄力。桓温,咱已经讲得很细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哥们儿,总给人一种差那最后一哆嗦的感觉。他的事功,最拿得出手的,就是灭了成汉帝国。但是,史载,桓温打到成都边儿上,前锋部队出师不利,一支流箭射中了他的马头,他就打算撤了,结果,击鼓的战士脑袋短路了,误击成进军鼓点儿,这一仗竟然打胜了,一举灭掉了成汉帝国!后来,桓温又打到长安边儿上,撤了;再打到邺城边儿上,撤了,被慕容垂暴打了一顿。

刘惔(读如谈或淡)曾经评价桓温,说他就是个赌徒,如果不是百分百的把握,这家伙一定不会下重注。这个评价大约是对的,桓温表面上非常跋扈,实际上行动却很谨慎,换句话说,是很有些畏缩的。篡位这种事情,哪怕他天天都在想,但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就下不了那个决心。

上面我们讲了,桓温临死时,对老弟桓冲说,你不是谢安、王坦之他们的对手。也即是说,即使他真的接过了司马家的天下,他一死,桓家就会完蛋。桓温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当然不可能谋反。

桓温最后的临门一脚,不是射歪了,而是根本就射不出去。

第二,实力不够。一方面,得不到世家大族的支持。比如,谢安、王坦之、王彪之、王珣、郗超等,都是一时才俊,他们都在桓温手下做过事。但从史料记录来看,除了郗超有可能跟着他干到底,其他人,都是忠于司马家的。另一方面,桓温的兄弟们跟他不是一条心。打虎亲兄弟,篡位,如果兄弟们不帮忙,你篡个毛啊!桓温是哥儿五个,四个兄弟是桓云、桓豁、桓秘、桓冲。桓云早死;桓秘,桓温根本就看不上,而且,这个货甚至打算和桓温的儿子一起杀掉桓冲;桓豁、桓冲都是人才,以桓冲为优。但桓冲的权力欲不大,桓温一死,桓冲立即向谢安等人服软,哪怕全族人都反对,他也要把手中权力交出去。缺少强有力的兄弟们加持,桓温没有篡位的基础。

第三,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原因——桓温没有接班人。桓温有六个儿子,桓熙、桓济、桓歆、桓祎、桓伟、桓玄。老大桓熙,被立为世子,桓温觉得他能力素质不行,就给挂起来了。《通鉴》把这个事儿记到了桓温病重时期,但我觉得应该更早。这就导致桓家起了内讧,桓熙、桓济和叔父桓秘,都被废黜。桓祎智商大概是有问题的,据说连豆子和麦子都分不清。桓歆、桓伟,大约也是中等材料,史书几乎没有记录。因此,桓温临终前,立了小儿子桓玄为世子。

桓玄当时五岁。

就这一条儿,桓温就断不可能谋反。篡位之后,把位子传给五岁的桓玄?呵呵。

【桓玄后来虽然称帝,但当时才五岁】

第四,桓温死后,朝里没有人说他试图谋反。桓温死后,王坦之上书说:

尚书仆射谢安、中军桓冲,声望很高,有口皆碑,他们都是社稷之臣,请陛下相信、重用他们,云云。

如果桓温真有谋反的举动,王家、谢家这些人,是不会如此高抬桓冲的。

桓温打算谋反的传言,是什么时候流传开来的呢?

大约是在桓温去世后近二十年的时候。

《晋书·桓玄传》载,桓玄二十三岁时(公元391年),才做了太子洗马,“时议谓温有不臣之迹,故折玄兄弟而为素官”。

也即是说,直到公元390年代,才传出桓温曾经图谋不轨的事情。此时,桓温那几个兄弟,桓豁、桓冲、桓秘,都早就去世了,司马曜已经做了二十年皇帝。倘若桓温有过谋逆之举,司马曜早就把他们家诛族了。至于说这些传言是怎么来的,你废立过皇帝,又成天牛逼闪淡的,有这种传言,不足为奇。

桓玄专门就此事给孝武帝上过书,给老爹正名,甚至写了这样的话:

至于先帝龙飞九五,陛下之所以继明南面,请问谈者,谁之由邪?谁之德邪?岂惟晋室永安,祖宗血食,于陛下一门,实奇功也。

司马曜,你能当上皇帝,谁的功劳最大?谁出的力最多?如果没有我爹桓温,你能坐得上那个位子吗!

上书呈上,司马曜当然没有搭理他。

你小子这么质问皇帝,我要是司马曜,不搭理你是客气的,我不杀你就算你命好!

既然桓温没有谋反,那为什么给人一种造反未遂的感觉?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桓玄,确实造反了;不但造反了,而且称帝了;虽然称帝了,但是失败了!

这下子,把他爹那点儿功劳全给抹杀了,按照我们打翻在地还要再踩几脚的文化传统,自然要把桓温塑造成反贼才解气,如果你是忠臣,那你儿子为什么造反?既然你儿子造反,那你也逃不掉嫌疑,你也是半拉反贼!

司马昱死,你没入朝,那就说你在家里等着禅让;

司马曜即位,你入朝,那就说你是来造反的;

司马曜让谢安、王坦之去迎接你,那就说你打算杀了这哥儿俩;

就连给老弟桓冲写信说“皇上遗诏,让我依诸葛亮、王导旧制辅政”,史官也要在这句话之前加上一句“故甚愤怨”;

……

我们如果把《晋书·桓温传》中,类似的倾向性描述过滤掉,桓温当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

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

谢安之待桓温,本无策。温之来,废了一君(指海西公司马奕)。幸而要讨九锡,要理资序,未至太甚,犹是半和秀才。若他便做了二十分贼,如朱全忠之类,更进一步,安亦无如之何。

我颇赞同朱熹的看法,桓温真要篡位,也就篡了,谢安、王坦之那点儿小伎俩,根本奈何不得他。王坦之、谢安之辈,之所以敢和桓温叫板,是因为他们都是桓温的故吏,他们了解桓温,知道桓温不是二球,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宋人徐钧诗《桓温》:

世有英明善治君,奸雄屈伏作能臣。尽忠于国人臣事,底事甘为跋扈人。

桓温啊桓温,你为大晋朝做了那么多贡献,但你为毛那么牛逼闪淡呢!

最后,讲两个桓温的小故事。

故事一

桓温总是觉得自己的雄姿风气,跟宣帝司马懿和故司空刘琨差不多,有人说他像王敦,他就很是恼火。某次北伐回军,见到一个老太太,是刘琨府上的女演员。老太太一见到桓温,便潸然泪下。桓温就问他为啥。老太太说,您长得跟刘司空太像了。桓温大悦,出外整理衣冠,又把老太太叫来,问,你再看看,是不是更像了?

老太太说:

脸很像,就是薄了点;眼很像,就是小了点;胡须很像,就是红了点;身材很像,就是矮了点;声音很像,就是柔了点。

桓温听后,摘了帽子,脱了衣服,昏然而睡,好几天都不高兴。

故事二

桓温很俭朴,不管多大的酒会,他只有七盘下酒小菜而已。但是,他以雄武专朝,有非分之想,有次,他躺在床上,对亲信说:

这样无所作为,将被文帝(司马昭)、景帝(司马师)所嘲笑啊(为尔寂寂,将为文景所笑)!

众人没人敢接话儿。

一会儿,桓温坐起来,说:

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复遗臭万载邪!

有一次,桓温路过王敦墓,远远望去,说,可人,可人!

当时,有个远道而来的比丘尼,据说颇有道术。这位尼姑洗澡,桓温就跟个老流氓一样跑去偷看。就见那尼姑把自己脱干净了,一丝不挂,然后,拿起一把刀来,把自己的肚子剖开,然后,又把自己的两只脚剁下来,把个桓温看得目瞪口呆。尼姑洗完澡出来,又变成一全乎人儿。桓温就向她请教吉凶,尼姑说:

明公如果非要做天子,就会跟我刚才一样。

这些个事儿,是真是假,读者们自行判断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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