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凌晨三点十七分亮起时,我正梦见自己掉进南瓜粥锅里。来电显示"未知号码",我下意识要挂断,却瞥见领导在身旁睡得正熟。鬼使神差地,我裹着睡袍溜进了卫生间。
"喂?"我压低声音,坐在马桶盖上。冰凉的大理石透过真丝睡袍刺得我打了个哆嗦。
"小雨..."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我在你家楼下。"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七年没叫过我小名的声音,此刻带着醉意撞击着我的鼓膜。透过磨砂玻璃窗,能看见103号楼下的路灯在风中摇晃,却看不清是否有人影。
"齐学书,你疯了吗?"我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五十万还不够?"
电话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挂了,突然听见"啪嗒"一声——是眼泪砸在手机话筒上的声音。
"查出来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是肺泡癌,比肺癌更麻烦的那种。"
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洗手台。疼痛让我清醒过来,镜子里映出我苍白的脸。这个曾经用我信用卡给小三买包的男人,现在又想玩什么把戏?
"中日友好医院不是排除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们误诊了。"齐学书剧烈咳嗽起来,"我在协和...刚拿到PET-CT结果..."
电话突然断了。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突然发现自己在数呼吸——这是离婚那年心理医生教我的方法。一、二、三...数到十七时,手机又亮了。
「能下来吗?就五分钟。」附带一张照片:昏暗路灯下,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花坛边,脚边散落着七八个啤酒罐。
我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人手腕上的表——那是我用第一笔年终奖给他买的浪琴。离婚时他卷走了所有值钱东西,却偏偏留着这块不值钱的表?
"怎么不开灯?"领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卫生间的灯被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
"公司邮件。"我把手机锁屏,"美国那边出了点状况。"
领导眯起眼睛。这个在商界摸爬滚打二十年的男人,此刻穿着深蓝色真丝睡衣,头发因为睡姿有些凌乱,却依然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他伸手拿走我的手机时,我竟忘了阻拦。
"指纹解锁。"他把手机递还给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早餐菜单。
我的心跳快得发疼。解锁的瞬间,领导的目光落在齐学书的照片上,又移到我攥得发白的指节。
"要我陪你下去吗?"他问。
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我一时语塞。在我们五年的婚姻里,我们默契地从不提起彼此的前任,就像避开雷区。
"不用。"我抓起一件外套,"十分钟。"
"五分钟。"领导整了整睡衣袖口,"我煮咖啡。"
二、旧梦如刀四月的凌晨依然寒冷。我裹紧外套走向花坛时,齐学书正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啤酒。月光下,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离婚时合身的阿玛尼西装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钱花完了?"我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定。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一个踉跄。我下意识后退半步,看着他栽进冬青丛里。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手里多了个皱巴巴的检查单。
"你看..."他把纸片往我眼前递,"恶性程度四级..."
我没接。夜风吹得纸片哗哗作响,上面协和医院的红章若隐若现。真讽刺,七年前他出轨的证据也是这么一张纸——酒店开房记录。
"所以?"我抱紧双臂,"需要我帮你联系殡葬服务?"
齐学书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蹲下去,开始收拾散落的啤酒罐,动作笨拙得像八十岁老人。当他摸到第三个罐子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掌心。
我胃部一阵抽搐。二十岁那年,就是这个男人在图书馆帮我擦掉裙子上咖啡渍时,手掌也是这么抖的。
"小雨..."他抬头看我,嘴角还挂着血丝,"我能...抱抱你吗?就像..."
"像我们第一次约会那样?"我冷笑,"然后呢?再偷拍几张照片发给你妈?告诉她'你儿子多有魅力,前妻还念念不忘'?"
齐学书像被扇了耳光般僵住。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母亲把我们的亲密照群发给所有亲戚时附的正是这句话。
"这次是真的。"他声音嘶哑,"医生说...最多六个月。"
我盯着他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本该戴着我们的婚戒,却在离婚前三个月就摘下来给了别人。现在连戒痕都快消失了,就像我们那场可笑的婚姻。
"齐学书,"我慢慢蹲下与他平视,"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吗?"
他眼睛亮起来,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
"我后悔那五十万。"我凑近他耳边轻声说,"应该给你买块好墓地。"
说完我转身就走。夜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声,我没有回头。
电梯上升到十楼时,我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不知什么时候,我把自己的掌心掐破了。
三、咖啡与谎言领导站在料理台前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财经杂志上的摆拍。意大利进口的咖啡机咕嘟作响,满室醇香。
"解决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我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这双手签过数亿的并购案,却会在半夜给我煮咖啡。
"嗯。"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他喝多了。"
领导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温热的拇指擦过那些渗血的月牙形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修复古董瓷器。
"下次戴个戒指。"他放开我,啜了口咖啡,"掐自己不如掐别人。"
我怔住了。这个从不显露情绪的男人,此刻眼中闪着我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就像猎豹看着猎物踏入陷阱。
"你...不问我他说了什么?"
"重要吗?"领导放下杯子,瓷杯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声响,"死人说的话最不值钱。"
我后背窜上一股寒意。在他眼里,齐学书已经是个死人了——无论诊断书是真是假。
"我去洗澡。"我放下根本没碰的咖啡,逃也似地走向浴室。
热水冲刷下来时,我终于哭了出来。为那个曾经相信爱情的自己,为那个在齐学书出轨后还偷偷给他充话费的蠢货,更为现在这个站在豪华浴室里、却依然会为前夫掉眼泪的可悲女人。
擦头发时,我发现洗手台上多了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枚镶满钻石的戒指,发票日期显示是两个月前——正是齐学书第一次被误诊肺癌的时候。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突然明白了领导的用意。这不是礼物,是战书。
四、早餐修罗场"太太,有位齐先生找。"第二天早餐时,保姆的声音让我的手一抖,橙汁洒在雪白的桌布上。
领导放下财经报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请他去会客室。"
"不..."我站起来,"我去门口..."
太迟了。齐学书已经站在了餐厅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他今天换了件不合身的衬衫,脸色比昨夜更加灰败。
"打扰了。"他朝领导点头,然后看向我,"你的外套...昨晚忘拿了。"
我这才想起确实少了一件开衫。领导轻笑一声,那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正好。"领导起身整理袖扣,"我约了王董打高尔夫。你们...慢慢聊。"
他走过齐学书身边时,两个男人身高相仿,却像来自不同世界——一个散发着须后水与权力的气息,一个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门关上的瞬间,齐学书突然跪了下来。
"小雨..."他哆嗦着打开塑料袋,里面是厚厚一叠病历,"我看了七家医院...都说是晚期..."
我拿起最上面那张CT报告,协和的公章红得刺眼。翻到第三页时,一张照片滑了出来——二十岁的我和他,在未名湖边的合影,背面写着我幼稚的笔迹:"一生一世"。
"你知道我现在住哪儿吗?"齐学书突然说,"肿瘤医院对面...每天看着殡仪馆的车..."
"够了!"我把照片撕成两半,"你到底要什么?"
他仰起脸,眼泪顺着法令纹流进嘴角:"我想...最后几个月...能不能..."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来电显示"协和医院林主任"。齐学书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开了免提。
"齐先生,您的病理报告出来了。"女医生的声音冷静专业,"确实是肺泡癌,但属于早期..."
我夺过手机:"治愈率多少?"
"啊?"医生显然没料到换人了,"如果立即手术,五年存活率70%..."
齐学书的表情像被雷劈中。他伸手要抢手机,我侧身避开。
"费用呢?"我继续问。
"医保后自费大概十五万左右..."
我挂断电话,看向呆若木鸡的前夫。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七年前,我也是这样发现他手机里那些露骨短信的。
"五十万还剩多少?"我轻声问。
他眼神闪烁:"理财...暂时取不出来..."
我走向玄关,从包里掏出支票本。写数字时,手稳得不可思议。
"二十万。"我把支票塞进他口袋,"十五万手术费,五万..."我顿了顿,"买你永远消失。"
齐学书捏着支票的手在发抖。当他抬头时,我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图书馆表白的男孩——眼里全是算计。
"小雨..."他声音突然变得油腻,"其实医院那边...可以讲价..."
我按下早已准备好的手机录音键:"再说一遍?"
录音里传来他清晰的声音:"我说手术费十二万就够...剩下的钱..."
我当着他的面把录音发到了家族群,包括他母亲和三姑六姨。齐学书的脸瞬间惨白。
"滚吧。"我拉开大门,"下次再演,记得查清楚五年存活率。"
五、婚姻的棋局领导回来时已是黄昏。我坐在露台上,看着夕阳把游泳池染成血色。
"处理完了?"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带着淡淡的雪茄味。
我把手机推给他,屏幕上是齐学书发的最后一条短信:「钱我收了,这事没完」。
领导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发怒。突然,他轻笑一声,把手机还给我。
"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干涉你帮他吗?"他解开袖扣,露出腕间昂贵的百达翡丽,"猫抓老鼠时...总要让它以为能逃走。"
我浑身发冷。这个比喻太精确了——在这场婚姻里,我们都是猎人,也都是猎物。
"戒指喜欢吗?"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太大了。"我转动着无名指上那枚钻戒,"洗碗会刮到。"
领导大笑起来。他很少这样开怀大笑,眼角泛起细纹的样子意外地年轻。笑完后,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
"下次他再来...记得戴这个。"
落地窗映出我们的身影——一对璧人,戴着价值连城的婚戒,像极了爱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