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地点是穷乡僻壤的山村,老父亲生病,女主抱着一线希望去山里挖老人参。
当族里小伙子一心都要娶半夏当娘子的时候,半夏却独独选了那个遭人冷落的野男人。野男人者,狼窝里吃着狼奶长大的野孩子。
精选片段:
据说很多年前,有个叫地奴的人定居在上古山下,后来地奴娶了哑女,生下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又分别娶妻生子,繁衍下来,成了村子。这个村子被外人叫做望族村。上千年来,望族人就这么一直住在望村里,守着地奴留下的那片贫瘠的土地,守着供奉剑灵和地奴的神庙。
这是一间用石头和木头茅草搭建的屋子,阴天下雨已经会漏雨了。半夏坐在灶台前烧火,她在为爹爹熬药。尽管知道爹爹吃了药也不见得会好,可是药还是要熬的。
半夏的妹妹忍冬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做着针线活,时不时看看窗外。
“姐,外面下大雪呢。”
半夏一边将干柴放进灶膛内,一边说:“你去里屋看看爹怎么样了?”
忍冬听到这个过去看了看,回来说:“姐,爹还是那样,睡着呢,一直不醒。”
半夏苦笑了声:“药是吃了不少,却也总不见好呢。”
忍冬看了看半夏,吞吐着道:“姐,我听木羊说,咱爹这个病,或许用那上百年的人参是能救过来的。”
半夏听了,皱了下眉:“人参是个好物,可是却未必对症呢,木羊并不懂医术,想来也只是说说罢了。”
木羊木羊是忍冬的未婚夫婿,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此时听到半夏这么说,唯恐木羊被半夏小看了去,忙道:“姐,木羊虽然不懂,但是我却听他说,上古山的人参也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他小时候听他爷爷说,有些半个踏进棺材的人,熬了人参吃了,竟然好了呢。”
半夏听了也不免有些动心,她投生在此十几年了,早已发现这山野荒村,颇有一些古怪的事。
比如她早就听说,上古山深处有一种叫牙牙草的仙草,那是个神物,任凭是谁吃了都能起死回生的。只是那个很难寻到,凭的全是机缘罢了,是以并没敢想。可是如今忍冬这么一说,却挑起了半夏心中的念想,那个什么百年人参,到底是比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牙牙草更容易些吧。
半夏一边想着一边烧火,这时她发现柴没有了:“忍冬,出去院子里帮我拿些柴来吧。”
忍冬将手放到灶台前烤着,嘴里不情愿地道:“外面好冷啊,姐,咱家好像没柴了吧。”
半夏想想也是,昨日个柴就没多少了,只是一直忙着忘记了,况且这下雪天,山路难走,怎么上山砍柴?
忍冬见这个,提议道:“我去木羊家要一些吧?”。
半夏听了摇摇头:“不用,还没成亲呢,三不五时地向人家要东西,没得让人瞧不起。”说着她起身道:“前几日我经过神庙时,记得神庙旁边有许多堆积的干树叶,我现在取些来,权且当柴烧吧。”
忍冬想想如今天冷得很,若去木羊家必然自己去的,这么冷她并不想出去的,当下便道:“这样也好,那你去吧。”
半夏进屋披上爹爹厚重的破毛毡,又穿上鹿皮靴,这才出来对忍冬吩咐说:“忍冬,你在这里看着炉火,我出去下马上就回来的。”
忍冬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当半夏背起竹筐,掀起厚重的门帘子出了家门时,这才发现纵然她穿得严实,依然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今年的冬天,真得好冷。
此刻天已大黑,风雪将起,外面根本没有一丝人烟,就连鸟声都听不见一个。在巨大巍峨的上古山的笼罩下,整个村子黑暗而凄清,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半夏不知道当年的地奴老祖宗为什么选取了这么一块偏僻而孤冷的土地定居下来,以至于让后世子孙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困苦生活。事实上,若不是这山中有奇珍总是引来层出不穷的采药人和寻宝人,那么望族人估计是要过着那不知山外岁月的日子了。
脚下的路是崎岖的,半夏低着头,走得很慢,有如同冰凌一般的雪花轻扑在她的脸颊上,她感受着这异样的冰冷,心里却在想着刚才忍冬所说的话。
来到村中央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了族长的院子,只见族长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心中一动,想着再去看看族长怎么说吧。
待走到族长家门前,她轻轻上前敲响木门,里面便传来族长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前来应声开门的是族长的妻子,村里人都叫她老妈妈。老妈妈满脸的皱纹里透着慈爱,她怜爱地将半夏拉进屋,握着她冰冷的手去灶台旁烤火:“有什么急事啊,这么冷的天跑过来,看把你冻的。”
半夏轻笑了下:“老妈妈,我是找族长的。”
这时候族长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让半夏进来吧。”
半夏走进里屋,却看到族长正在桐油灯下翻看望族的掌故,时不时咳嗽几声。当下她忙弯身行了个礼:“族长。”
族长睿智的眸子离开手中的卷宗,慢慢移到半夏身上。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示意半夏坐在炕头的蒲团上。
半夏不坐,站着,双眸恳求地望着族长。族长应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的。如果说半夏的爹爹有那么一丝生的希望,那就在族长身上了。
族长拿起案旁光滑的兽骨在手中摩挲:“半夏,上人怎么说?”
半夏低头沉默,上人怎么说,上人说,爹爹时日无多,该是准备后事了。
族长见半夏面露哀伤,叹了口气安慰道:“半夏,每一个灵魂都有生老病死,但是望族人不会。每一个望族人,最后都会埋葬在上古山,融入到山中的一草一木,化为山中的精灵,守护着我们的子孙后代。”
半夏却听不进去这个:“族长,可是我看着阿爹在炕上虚弱的样子,心里好生难受。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救得阿爹,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的。”
她恳切地望着族长,轻声祈求:“族长,我听说咱们族中那百年的人参能救得性命,你能否给我一颗,让我回去试一试?”
族长望着眼前这个眸子里布满哀伤的年轻姑娘,叹息了声:“半夏,我是见过曾有人用上古山的古参救了一个要死的人。”
半夏一听,眼前一亮,望着族长的目光中有了祈求之色。
可是族长却摇头道:“可是我却不能给你,因为族中大小事虽然都由我做主,可是唯有这药材,我们要听上人的。”
半夏听了,眸子里顿时黯淡下来,为什么上人不肯拿出人参救父亲的性命呢?
族长怜惜地望着半夏,走上前去,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边咳边道:“半夏,别难过了,上人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人参是极其难得的,他也许别有用处。”
听到这话,半夏彻底绝望了,她不明白上人为什么不肯拿出人参,也明白族长是不会帮自己的。
她不再答话,低头向族长告别,缓慢地转身离开。
神庙是一座饱经沧桑的破旧石屋,这里面供奉着剑灵和地奴老祖宗的牌位,据说这座神庙已经修建了一千多年了。她先来到神庙旁,扒开后厚重的积雪,果然找到了那处树叶堆积处,幸运的是积雪虽然厚实但并未融化,下面的树叶虽然有一层已经潮湿,但再往下扒拉总是能找到的干的。
她将那干树叶用手一把把扒到自己的竹筐里,不多时竹筐里便满了,但半夏手上也已经沾染了泥土和雪水的混合物,脏污不堪。
当下半夏重新背起竹筐,又用一旁干净的雪擦了擦双手。这么冷的天,积雪擦手,半夏原本就冷的手几乎僵了,冻得直哆嗦。她赶紧跺着脚把手放到嘴边哈气,让手暖和一些。
好不容易手恢复了一些知觉,她将暖和一些的手揣进毛毡里,转身就要回家去。
就在转头之际,她忽然回头看了下神庙。破旧不堪的神庙在这一片雪白中竟然有几分神圣的意味了。半夏以前并不信神,可是想到眼前的困顿,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
上人说,阿爹是没救了的,所以他不会拿出宝贵的药材给爹爹治病了,要留着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她深知,如今想要阿爹活命,只能靠了自己,别人是倚靠不得的。
半夏这一世幼时懵懂无知,可是从懂事开始,便逐渐回忆起一些前尘往事。上一辈的事大部分犹如一场幻梦,在她心里仿佛别人的故事一般,可是却有一件事是感同身受的。
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偌大的财产长大。那时候的她总是梦想若是自己也有父母在该多好啊。
每每在梦中回忆起上一世的孤冷,她便禁不住打一个冷战,多少次地庆幸这一世至少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阿爹的。
可是没想到,如今阿爹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
半夏虔诚地深深拜了几拜,最后想着妹妹还在家里等着要柴火用,便起身了。谁知就在起身之时,却忽然看到神庙旁边一个暗影。
她被吓得心中一颤,但仍然强自镇定,挺直了腰背,淡淡地问:“是谁?”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丝颤音在这空旷而黑暗神秘的神庙前显得那么怯懦。
过了好久,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出黑暗,进入了半夏的视线。半夏打量过去,却见这是一个男人,穿着粗糙的羊皮袄,虎皮袍,鹿皮靴的男人,手中还握着石斧,腰间扎着麻绳,背上绑了竹筐。这是望族男人惯常的装扮,只不过他穿得更为粗糙和不羁罢了。
他生得比一般望族人要高大许多,瘦弱的半夏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对面那男人是带了磅礴的气势的,自己还未开口,已经气弱了几分。
他的头发黑而长,带着山中人特有的凌乱,用一根草绳胡乱扎起来。狂风吹过,黑发,白雪,草绳一起飞扬。眼前种种更让半夏想起了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说。
望族人的族规,女人是不得外嫁的,男人自然也不得外娶。可是千百年人,总是有那么几个例外。
这个男人的母亲,便是一个。
听村里的老人说,他的母亲原本是村里的一朵花,谁知道好死不死偏偏喜欢上了来村里采药的一个男人,还和对方私通有了身孕。这个男人却没有负责到底,把她扔在这里自己跑了。
这个可怜的大着肚子的女人,带着对负心人的恨,带着对背叛族人的痛,一根麻绳自缢在神庙前。她的死虽然没有换来族人的谅解,但族长到底是同意她按照族规埋葬在上古山。
据说,就在她即将入土的时刻,一个几乎憋得紫黑的男婴从她的身体滑落,村里人把这个男婴救活了,而是却不愿意养活他。大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无末,然后把他扔到了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用老族长的话说,交给上古山的狼群来决定吧!
就在村子里都以为这个男婴根本无法活下来时,他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据说是一个失去狼崽的母狼接纳了他,喂他狼奶。
无末长到三四岁时被狼妈妈赶出来,他那时候不会说话,却知道偷偷地躲在村子旁边,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村子里的族人。
有一些心肠软的,便偷偷送他一些吃食,教他一些为人该做的事,于是小小的无末渐渐长大。据说稍大一些,无末开始和外族人接触,渐渐地学了一些外人才知道的事情,也开始和外族人做起了交换。
半夏听说,如今的无末在山下村外的林中住着,每日上山打猎采药,所得便与山外的寻宝人交换,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此时的半夏仰头望着忽然出现在神庙的无末,原本狂跳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大着胆子质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庙前?”
神庙是族人的圣地,无末并不在族人行列,他原本不该来这里的。
无末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用比狼还要冷漠的眸子俯视着眼前的年轻姑娘,从唇中吐出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路过。”
说完这话,他绕过半夏,朝村外那些寻宝采药的外人聚集处走去。
半夏转身看着无末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是背着竹筐前去和那群外人交换的。那他的竹筐里会有什么?
她灵机一动,忙高声道:“你,你先站住!”
无末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不过并没有回头,他在等着身后的人继续说下去。
半夏慌忙追上,绕到无末面前,急切地问道:“我,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牙牙草?”
无末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半夏,半响摇了摇头:“没有。”
半夏一听,心中虽然失望,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她骨气勇气再次问道:“那……古参呢?”
无末挑了挑眉,如墨的眸子泛起一丝不解。
半夏咬了咬唇,低下头道:“我阿爹要不行了,我听说上古山的古参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
无末凝眉,想了想后慢慢地说:“我有。”
说完之后他补充了下:“五百年的。”
半夏听了这话顿时眼中发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能把人参给我吗?”
无末没有答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仿佛看到虎群里出现了一只羊,樟松树上长出了地瓜。
半夏从无末的表情中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无末的药材,是用来向远方人换取粮食和铁器的吧?
半夏想要人参,无末有人参,可是她该那什么换取人参呢?
半夏一下子沮丧了,她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粮食也是勉强够吃几日罢了。
半夏的眼眸暗淡起来,她低头失落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仰视着无末,喃喃地问:“你需要什么吗?我要拿什么向你换取你的人参?”
无末望着眼前瘦弱的半夏,眉头渐渐皱起:“你是望族人,你不该和我打交道。”说着这话,他转身就要离开。
半夏见他要走,一时情急,竟然伸手去抓他的羊皮袄。羊皮袄上沾了冰雪,抓在手里冰冷异常,不过半夏却丝毫没有感觉。
她急切地道:“你的血液中有一半望族人的血,我怎么不可以和你打交道呢?我求你把人参给我吧,我家里的一切都可以送给你作为交换!”
说着这话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布料,用布料和你交换,可以吗?”
布料,对的,无末没有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动物的皮毛。
而半夏和自己的妹妹忍冬,在闲暇时会去山上采摘野棉,采了后制成棉线,然后就着晚上的月光织布。虽然那布料在外人看来粗糙异常,可是对于望族人来说,这已经是上好的穿着了。
无末没有表情的眸子里透出疑惑,他低头看了看半夏身上的衣服,只见毛毡边角处露出里面的布衣,再低头看看自己。
他神情有些奇怪,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穿得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半夏见此,顿时感到此事大有希望,忙补充说:“你难道不想感觉一下,望族人都穿着什么吗?”
无末沉默了一番,最后终于点头说:“好吧,我把人参给你。”
风雪中,半夏走到前面,无末走到后面。由于大雪,各家都紧闭屋门,一路上并没有族人看到他们——这样倒是也好,省的和其他族人解释,毕竟向无末求取人参,这会引起其他族人的疑惑。
到了半夏家,无末很自觉地等在门外,半夏撩起屋帘进屋,却见自己妹妹忍冬正焦急地等待着。
忍冬一见姐姐回来,忙上前红着眼圈道:“刚才爹爹醒了一次,精神很不好,怕是真得不行了。”上人说过的,爹爹是活不过今晚的,说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半夏听了心里一揪,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慰忍冬说:“别怕,等我弄来五百年的人参,爹爹吃了一定会好的!”
说着半夏径自进了里屋,从炕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块新织成的白布。
忍冬见了,很是不解:“姐姐,这是要干嘛?”
半夏并没解释,拿着白布出屋,恭敬地交到无末手中。
无末并没有看那块布料,只是接过来掖在腰间,然后伸手从背后的竹筐中一番摸索,很快便摸出一根巨大的人参。人参尚且带着鲜泥,看来是新采的。
半夏忙接过来捧在手里,仿佛捧住了奇世珍宝。
这时候忍冬也掀开帘子往外看,当她看到无末的时候,顿时差点惊叫出声:“姐姐,姐姐,他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半夏一听,忙示意忍冬闭口,再回头看无末,却见无末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并没有任何恼怒。
半夏轻轻地道:“谢谢你,无末。”
她知道要感谢无末的,其实无末本来完全可以拒绝自己,可是他还是好心答应了自己。
无末听到这声谢谢,却只是在唇边掀起一个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嘲讽的笑。他仿佛耳语般轻轻地说:“我不需要望族人的谢谢。”
半夏轻轻一愣,正要说什么,无末却已经转身往远处走去。
这时忍冬忙走出来,紧张地用手抓住半夏的臂膀:“姐姐,你竟然要了无末的人参?”
半夏没答话,她望着大踏步地走在风雪中的无末,只见那被草绳绑起来的黑发狂乱地随着风舞动。
过了好久后,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在风雪中,她仿佛还能看到乌黑的发在狂舞。
人参果然是个好东西,半夏的阿爹醒过来了。他的眼睛中有了神采,将养了两日后,他竟然开始吃饭了,甚至还颇有胃口地要喝粟米粥。半夏用小火慢慢熬,很快香喷喷的粟米粥盛到了碗里,里面还有煮得稀烂的地瓜。
阿爹一边品尝着粟米粥,一边满意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阿爹一定要尽快给你们找个好婆家,这样以后阿爹去了,你们也有依靠。”
听到这话,忍冬笑道:“爹,这个急什么,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谁知爹爹却笑道:“就算我的忍冬不急,我怕木羊会急。”木羊是族长的长孙,村里很多人传言木羊会继承族长的位置的。
忍冬脸上泛起涩涩的红,娇羞地不依道:“爹,我不和你说了!”
谁知这却惹来阿爹更加大声的笑。
半夏在一旁看着,脸上也泛起恬淡的笑容。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啊。一家人有说有笑,伴着暖和的炉火,喝着香喷喷的甜粥。纵然外面风雪漫天,她的世界依然温暖。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停留多久。过了没几天的一个早上,阿爹一直没有醒来,半夏怎么呼唤也唤不醒阿爹。
忍冬哭着埋怨半夏:“姐,你给阿爹弄得什么人参啊,怎么才好了两天,这又不行了?”
半夏一脸死灰,木然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忍冬急了:“木羊说过的,他说无末是不祥之人,你原本就不该从他手里要人参的!他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一定是他害死了阿爹!”
忍冬说着这话,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要去找木羊,我要去找上人,他们一定能救好阿爹的!”说完这话,她流着泪往外跑去。
半夏看着父亲毫无血色的容颜,心里禁不住也开始怀疑:“难道真是无末的人参害了阿爹吗?”
很快,木羊和上人就来到了半夏家的小木屋,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族长大人。
上人是一个矮小干枯的老人,他仔细观察了垂垂将死的半夏阿爹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是活不了了。”
忍冬听到这话,顿时呆了,竟然上前一把抓住上人的胳膊:“上人,为什么?我爹到底怎么了?”
上人疑惑地问:“他是不是服用了人参?”
忍冬流泪点头说:“是的。”
上人摸了摸自己没几根的稀疏胡子:“这就对了。他本来七八天前就该去了,服用了人参不过延缓了几日的寿命,如今还是该去了。”
半夏听到这话,忙上前问道:“若是,若是阿爹再吃下人参,是不是还会好呢?”
上人听了,不赞同地望着半夏:“半夏,你一向很是聪颖,如今怎么犯了迷糊。你爹身体虚弱,你便是用人参延缓寿命,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忍冬听了,哀伤绝望的目光移动到半夏脸上:“姐,你看你找来了人参,可也没救阿爹啊,反而徒增他的痛苦呢!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还不是没救的嘛!”
半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看到妹妹流着泪用哀伤的目光盯着自己,也看到族长和上人无奈的目光,可是这一切却都到不了她的心里,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阿爹……阿爹真得没救了吗?
人参竟然也救不了阿爹的命,反而不过是徒增痛苦吗?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长时间的劳累和难以安眠,再加上阿爹再也不会醒来的刺激,让她一下子倒在了那里。
半夏醒来时,望着屋子里那熟悉的布置发呆了好久。
妹妹忍冬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肿着眼睛流泪:“姐,阿爹如今人事不省,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啊!”说着她扑倒在半夏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半夏轻轻推了下她,轻声道:“别哭,忍冬,阿爹怎么样了?”声音发出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肿痛。
忍冬见半夏问起爹爹,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下来:“怕是真得不行了。”
她喃喃地说:“刚才村里的人都来见最后一面了。”
半夏心中一沉,忙道:“那你别守着我了,快去照顾阿爹吧。”
忍冬轻指了指那边屋子:“我也是刚过来这边看你的,现在木娃帮我守着阿爹呢。”木娃是木羊的妹妹,和半夏忍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半夏这才点了点头,同时挣扎着起身。而那边的木娃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见半夏醒了,忙道:“你还是多躺一会儿吧,上人说了,你这段时间休息不好,身子虚。”
半夏摇头:“我没事的,我去看看阿爹。”
半夏来到阿爹房间,看着阿爹苍白的面容,心里一痛,喃喃地道:“阿爹,我求来人参,却没能救你……反而让你白白痛苦吗?”
木娃握住半夏的手,柔声安慰说:“半夏,大家没有怪你的意思,上人也说了,老爹本来就……”
本来也就活不了多久了——这是她没有办法直接说出口的话。
半夏轻轻摇头,她昏睡了一番,心中倒是逐渐平静下来。
忍冬此时又怪姐姐,又心疼姐姐,自己想开口说什么,到底又憋回去了,憋得难受,呜地一声,趴在爹爹被子上大哭起来。
木娃见此,忙又过去安慰忍冬,可忍冬哭得伤心,她也不免跟着掉眼泪。
如此,三个姑娘各自难过一场,后来半夏看天色已晚,便让忍冬送走了木娃,自己在旁守着爹爹。忍冬回来原本也要守着爹爹,半夏还是让她睡去了,自己一个人望着炕上父亲紧闭的双目,那个样子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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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忍冬凌晨时分醒来时,却见到站在土炕边的姐姐穿戴怪异。
她穿上了爹爹的羊皮袄,披上了爹爹的毛毡披风,就连头发都学着男人的样子用一根麻绳扎起来。
忍冬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喃喃地问:“姐,你怎么了?”
半夏正把一些煮熟的山药蛋和腊肉往布袋里装,此时听到妹妹说话,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照顾爹爹,我要上山去找牙牙草。”
忍冬一听急得差点跳起来:“姐,你不要命了吗?你知道牙牙草有多难找?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大雪封山,没有任何一个望族人敢随意上山打猎采药。
更何况,牙牙草生长在偏僻险恶的深山里,那是望族人所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踏入,便要任凭狼群的处置!
半夏转过身,安静地望着妹妹,声音柔和,语气坚定:“没关系,事在人为,人家说牙牙草靠得是机缘,我便用自己的命去为阿爹换一个机缘就是了。”她走到妹妹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妹妹柔顺的头发:“等爹爹吃了牙牙草,他就能醒过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像以前一样了。”
忍冬哭了,哽咽着说:“姐,你不能出事的,不要去……”
半夏帮妹妹擦去脸颊边的泪水,将她搂在怀里:“忍冬,别哭。假如我回不来,你就把爹爹好好安葬,然后嫁给木羊。木羊是个好人,他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忍冬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她并不想失去姐姐,也不想失去爹爹,可是她无法阻止爹爹逝去,也无法劝阻姐姐。
半夏戴上斗笠,背上竹筐,竹筐里放了皮水袋,肉干山药蛋以及斧头石铲等物,告别了泪水涟涟的妹妹,一个人离开了家。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积雪已经很厚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神庙。
神庙也披着一层白色的雪,晶莹剔透,犹如一座玉山。
她跪在神庙前,默默祈祷剑灵和地奴的护佑。
主宰着上古山的,是野狼。
据说在千百年前,地奴老祖宗和狼族曾经有过互不侵犯的誓约。千百年来,望族人打猎,却不会伤害任何一只野狼。野狼也会觅食,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望族人。
据说望族人可以走遍上古山,却不能走进山上的福地,那里是狼的聚集地,也是望族人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任何一个望族人踏入禁地,那就极可能落得尸骨全无的下场。
在望族的历史中,有一位族长曾经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而踏入了禁地,结果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伤痕累累,身上白骨森森。
可是,偏偏牙牙草就多长在那片禁地中,这也是望族人难以得到那绝世珍宝牙牙草的原因。
半夏深深地跪拜在地,让自己的发丝几乎埋入雪中。
“万能的剑灵,伟大的地奴,请你们保佑半夏拿到牙牙草,救得父亲的性命。”
曾经的半夏是并不相信神佛鬼魂的,她也一直以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会庇佑子孙。所谓的供奉不过是人们心里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是十六年的望族生活,每日的熏陶,她开始相信,望族人的头顶确实有个万能的剑灵在保护着他们,也开始相信那个叫地奴的老祖宗也许一直俯视着这片村落。
抬起头,敬畏地望着神庙,她再次默默祈祷。
当半夏祈祷完毕起身时,却看到不远处仿佛有人影朝这里张望。她开始还以为又是无末,可是定睛望过去,那人穿着比望族人和无末要精致许多的衣服,分明是外人。
那应该是要上山采药的人吧,他们长期聚集在存在外面,时刻等着天气好时上山寻宝。
半夏想着这群异族人用觊觎的眼睛盯着神庙,心里很是反感,不过她着急上山,一时倒也没法计较,便径自离开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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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万不得已,半夏也是不愿意去踏入狼族的禁地的。
她开始并没有进入禁地,只是在上古山外山徘徊寻找,可是吃尽了苦头,她也没有找到牙牙草的踪迹。
半夏疲惫地找了古树下一处干草堆坐下,顺手拿起水囊喝水,这才发现水囊里根本没有一滴水了。她又摸了摸竹筐里,幸好肉干还是有的,于是摸起来啃了几口。放了好久的肉干,涩然无味如同嚼蜡,不过这对于半夏来说依然很是珍贵。
吃完肉干,她又抓了一把雪就着山药蛋吃下。冰凉的食物进入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半夏忍着。
仰起头望天,天再也不再下雪,上古山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很美很清澈。
半夏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爹爹等着自己回去,她是一定要找到牙牙草的,哪怕踏入狼族的禁地,哪怕被他们当成食物撕得粉碎!
费力地重新站起来,她拿起一根木棍当做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大山深处走去。
上古山的深处,是狼群聚集地,没有任何野兽敢靠近这里一步,更不要说人类了。当半夏踏入这里时,除了自己咯吱踩雪的声音,只能听到狼群偶尔发出的嗥叫声。
半夏以前并不怕狼,因为偶尔会有一些狼到了山下,它们不会伤害人的。可是如今踏入别人的地盘,她自然是盼着能赶紧找到牙牙草离开。
半夏努力回忆平日听爹爹讲过的关于牙牙草的事情。牙牙草最喜生长古柏之下的石缝中,喜阴不喜阳,牙牙草生长之处,寸草不生。有机缘者,随处可见牙牙草,没有机缘的话,便是对面也不相识。
半夏也不知道在这里找了多久,只知道天又渐渐暗下来了,她也已经是满手泥泞,浑身是雪,可是牙牙草还是没有半点影子。
她想着一旦到了晚上,是万不能留在这狼群出没之地的,当下就要离开,可是谁知心里一着急,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滑倒。偏偏脚旁就是一个山坳,她就这么滑着草和雪一路直下到底。
当她终于到了山坳底的时候,只感到头晕眼花,四肢发疼。挣扎了好久才扶着旁边的一根古树勉强站起,这才发现水囊也不见了,竹筐也不知道散落在那里,更不要说刚才的那根木棍拐杖了。
如今可真是筋疲力尽山穷水尽,偏偏这山坳如何除去她也概然不知。
就在沮丧万分之时,半夏忽然发现脚下有些异样,她低头一看,原来这片地儿竟然是没有雪的,只是湿漉漉的样子,看来雪是化掉了。
她开始只是诧异,后来心中灵光突显,忙蹲下身子仔细寻找。
半夏很快发现,在这颗古树下,有一颗草形状特意。
红若玛瑙,通体透亮,四片叶子状若贝壳。
这正是往日老人们说起的牙牙草的样子。
半夏心中狂喜,忙跪在那里,双手捧住那牙牙草,仿佛捧住了父亲的命。
小心翼翼地挖着旁边的土,她一定要把牙牙草完整地带回去!
可是就在这时,半夏忽感到背后有股阴冷之气,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将她撞倒在地!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倒在雪地里了。
胸口,被锋利的狼爪狠狠抵住。
仰起头,映入眼底的是愤怒的狼眼,以及犀利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