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茵

张大富是村小学的校工。他长相让人不敢恭维，留着长头发， 容貌酷似古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可是他的思想和智慧却与苏格拉底连万分之一也不沾边。

张大富负责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为学校开大门，晚上锁大门，白天打扫13位教师共用的办公室卫生，并从辘轳井里提满一桶水。冬天给办公室生炉子、烧开水，以及课间打铃等等日常工作。于这些工作十多年来他做得还算尽职尽责，他每个月的月底都会从村里领60元钱的工资。

张大富家就住在一排校舍后面20米远的校墙边，是村政府盖的 一间只有12平方米的 预制板房里。屋里面仅有一张铁板床和一个铁皮火炉。冬天他全靠铁皮火炉取暖和做饭。铁皮板床上只有两床破旧的薄被和一个褥子，那是他和女儿全部的行李 。

张大富的女儿叫张晓雪，已经11岁了，却一天学也没有上过，无论白天或是晚上，只要他出去喝酒，就把张晓雪锁在屋子里。我们经常看到张晓雪，她趴在活动房仅有的一块窗玻璃上向外看，被玻璃压得扁扁的脏兮兮的小鼻子和菜青色满是污垢的小脸小手，还有如同鸡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看着实在让人揪心不已 。

张晓雪虽然遗传了张大富那地包天的脸型，但是她的眼睛特别明亮有神，嘴型也非常漂亮。虽然我没有见过她母亲，但是可以想像这些优点很可能是遗传了她母亲的特质。

据说张小雪的母亲从小父母双亡，是一个孤儿，16岁时就跟35岁的张大富生下了张晓雪。因为不堪忍受张大富整日无休止的酗酒和无休止的家暴，生完张晓雪还没满月就离家出走了。

后来她又回来过多次，乞求张大富让她把张晓雪带走，但是张大富无论如何都坚决不答应。他无数次对外声称，绝对不许张小雪的母亲把女儿带走，自己将来还要靠女儿养老送终呢 。

张晓雪虽然十一岁了，可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而发育迟缓 ，长得只有六七岁孩子的身材和体魄，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口吃得厉害 ，与外界的语言交流方面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障碍，还经常浑身发抖。这一切都是被张大富长期禁闭、殴打、训斥及恐吓所致。

我多次苦口婆心地 和张大富沟通，希望他让孩子走进教室接受教育，最后他终于同意了。经过校长批准，我把她安排在我们班级46名学生的最后面一个座位。

我当时只有22岁，刚到这所学校任教不久，接手的是一名刚刚退休老师所执教的六年级毕业班。学校要求每个班主任带班必须从一年级一直带到六年级，然后再轮回。

基于张晓雪的情况 ，我给她买来一年级的小学课本，还有 铅笔、本子……学习用品。开始手把手地如同教幼儿园的孩子一样教她每天认、读、写两个数字和两个拼音字母。并给她留作业，嘱咐她一定要按时完成。

我还经常抽空为她做心理辅导和生理卫生方面的知识教育，告诉她 应该怎样打理自己，掌握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并告诫全班同学都要对张晓雪友好 关爱和帮助。

张晓雪从最开始的忌惮畏怯逐渐乐观开朗起来，不久就顺利融入到集体氛围的生活中了。

起初我经常为她洗头发。记得第一次为她在办公室洗头发之前，看到她那满头一窝一窝不停地蠕动着的令人作呕的虱子和白花花的麂子时，我果断地拿起剪刀给她剪了一个比男孩子稍长一点的短发，然后彻底洗净喷上杀虱子的药物，之后又连续为她洗了几次并喷药彻底消灭虱子后，便教她并要求她以后自己最少每周洗一次头发。

我还从家里拿来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送给她。并不断地鼓励她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一定要努力读书学习，因为只有知识才是能够彻底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

时光飞逝。

1999年夏天，跟随我学习了整整七年时间的张晓雪终于以非常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了。这期间我发现她学习能力很强，而且十分聪明，特别是在语文学习方面，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天赋。

在她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我给她讲解了这方面女孩子应该懂得的生理知识。她14岁初潮来临之时，我给她买来了卫生巾并教她如何使用，告诉她应该如何保护自己 。

在17岁的张晓雪小学毕业不久，张大富非要把她嫁给同村一个30岁死了老婆的比较富裕的男人。张晓雪强烈反抗，张大富竟然又对她动了武，还威胁张晓雪 说这事儿由不得她，绑也给她绑去。

张晓雪把情况跟我说了。我立刻去找张大富进行沟通，可是他竟然无比厌烦地说：“这是我自己家的事，不用外人插嘴 。”

我理直气壮地说：“你这种强迫逼婚的行为是犯法的 ”。

他用一副无赖的口吻说：“我自己的女儿， 我犯什么法? 犯法你去告呗。”

我知道和他这种人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正苦思冥想着如何帮助张晓雪时，第二天竟然听说张晓雪半夜里私自出逃了。

一连好几年都没有张晓雪的任何消息，我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

2016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刚上完课回到办公室的我，忽然接到了一封寄信人地址为“内详”的信。疑惑不解的我迅速拆开了信封，目光立刻搜寻到了信件末尾的署名是张晓雪。我迫不及待的看下去……

信中说她出走那天夜里，趁她爸爸喝醉， 偷拿了他藏在床底下的三十元钱。当时她不敢走大路，怕被她爸爸抓住，只能胆战心惊地横穿大地荒野，一直跑到外村的田地边才搭乘了一辆三轮车。

后来身无分文，扒着货车跑到了大连，在火车站整整呆了三天，饥肠辘辘的她只能在附近的一家包吃包住没有工资的餐馆里打杂。后来她找到了一个管吃住 有工资的饭店打工 。

再后来她到发廊当学徒，在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寒冬的夜晚，她睡在没有一丝取暖设备的冰冷的铁皮房里，风雪从四处手指宽的缝隙中猛烈地灌进来，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压盖在自己的身上，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她还在富人家做过保姆、做个小时工、甚至干过装卸工……

总之，这所城市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她无比心酸、忍辱负重，为了果腹为了活着而到处奔波打工的脚步和身影 ……

她曾经多少次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与这个无情残酷的世界诀别 ，可是最终还是靠着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苦苦挣扎下来……

她说经常会想到我曾经对她帮助，想到我对她说过的那些推心置腹的话语，那一切都使她浑身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精神力量！！

后来她最终应聘到一家条件优越包吃住的幼儿园里做保洁工作。幼儿园里有很多幼教方面的书籍，每天晚上她都如饥似渴地阅读学习到深夜。平时工作之余她还学会了很多老师教给孩子的各种知识，甚至学会了很多英语单词和简单的英文日常用语 。

一次，小班一个孩子的家长因为急事晚上不能来接孩子，园长便把这个孩子委托给张晓雪。张晓雪给他讲故事、画画、唱歌 ……孩子非常开心 。

第二天傍晚，孩子妈妈来接他的时候，他竟然恋恋不舍地说还想和张阿姨在一起。家长十分感激并在园长面前极力夸奖张晓雪。

三个月后，小班老师因故辞职。园长便果断地让张小雪担任小班老师，并传授给她一些必需的知识和经验。张晓雪热情高涨，竭尽全力投入工作。白天她极具亲和力地和孩子们一起学习生活，晚上努力学习以提高自身素质。

一年下来，班里所有的家长和孩子都非常喜欢张晓雪，对她的工作特别满意。当小班升中班的时候，家长们都要求张晓雪继续当中班老师，园长同意，又传授给张晓雪教中班的重点知识和方法技巧。

张小雨更加尽心尽力，使中班所有孩子在各个方面都有明显的进步，成绩非常突出，家长一致满意。张晓雪又将这批孩子从中班带到大班直至到学前班毕业。她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教出的孩子各个都懂礼貌、爱学习、习惯好……方方面面都非常优秀。

家长们纷纷对她表示感谢，对她的工作都给予高度的评价和认可。

2008年，一位家长为26岁的张晓雪介绍了一位30岁丧偶的国企科长。两人经过两年时间的相处，于2010年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张晓雪非常热爱幼儿园的工作。2012年， 园长因为需要陪读在国外留学的孩子，必须外兑幼儿园。张晓雪和丈夫商量后，便接手了这家幼儿园，30岁的她，成为一名幼儿园园长 。

幼儿园在张晓雪全情投入精益求精的经营管理下，从原来的69人增加到186人，从小班到学前班原来每个年级的一个班增至现在三个班。并且成为当地知名度极高的一所中型幼儿园。

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的同时，幸福的家庭又迎来了新成员， 2014年，张晓雪生下了一个男宝宝。

张晓雪始终念念不忘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百般寻找，最后通过网络终于在2016年 春天和分别了30余年的母亲骨肉团聚了。

信中她还给我寄来了一张全家福 。

张小雪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了一只无比美丽的白天鹅！！

我在深深地为张晓雪送上祝福的同时，不禁思潮翻滚，感慨万千：在人生的旅途中，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把历经的痛苦和磨难变成向上的盔甲，就一定能够完成破茧成蝶涅磐重生的人生蜕变，使命运逆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