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枝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云娘把阿宝滚烫的身子又往怀里搂紧些。孩子脖颈后那块铜钱大的红斑,此刻已蔓延成蛛网般的血纹。
"娘,我冷......"阿宝的呲语像把小刀剜着云娘的心。她望向窗外黑黢黢的槐树林,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村东头陈郎中的破草屋亮着豆大灯火,隔着五里坟地,隔着满村戳脊梁骨的唾沫星子。
三更梆子刚响过,云娘用蓝布包袱裹紧阿宝,摸黑推开篱笆门。月光把她的影子扯得老长,路过张家院墙时,里头传来王婶尖利的嗤笑:"瞧这狐媚子,大半夜的......"话音被"砰"地关门声截断,云娘却觉得那讥笑化作阴风,追着她后颈钻进衣领。
乱葬岗的磷火忽明忽灭,阿宝突然在背上剧烈抽搐。云娘踉跄着扶住老槐树,树皮簌簌落了她满肩。借着月光抬眼望去,白日里还郁郁葱葱的树冠竟枯了大半,皲裂的树身上浮出暗红符咒,像干涸的血迹。
"云娘子?"沙哑嗓音惊得云娘倒退两步。陈郎中举着灯笼立在柴扉前,昏黄光影映出他左腕一道狰狞疤痕——那形状竟与槐树上的符咒一般无二。
药炉咕嘟咕嘟冒着苦气,陈郎中银针甫触阿宝心口,孩子突然睁眼发出老妪般的尖笑。云娘死死按住阿宝乱抓的手,瞥见郎中挽起的袖口下,密密麻麻全是血咒纹路。
"二十年前,我爹在这树下烧了三百张镇邪符。"陈郎中突然开口,银针在烛火上烤得发蓝,"村里人说古槐通灵,硬要砍了打棺材。那夜雷雨,斧头刚沾树皮,整片林子都在淌血......"
阿宝喉间发出"咯咯"异响,陈郎中猛地将银针扎入他天灵盖。窗外骤然狂风大作,老槐枝桠疯狂抽打窗棂,树身上符咒亮如烙铁。云娘突然记起,货郎担子里的胭脂匣底,也印着这样的血纹。
"要救孩子,需至亲血脉为引。"陈郎中话音未落,云娘已咬破手指按在阿宝眉心。血珠渗入的刹那,槐树根须破土而入,蛇群般缠上她的脚踝。她最后看见的,是陈郎中割开手腕将血泼向树根,以及闻声赶来的村民手中明晃晃的火把。
天将破晓时,老槐树在晨曦中燃成火柱。人们说那火光里有两道影子,一道是云娘抱着阿宝走向朝阳,一道是陈郎中扶着位白发老者,渐渐消散在青烟里。只有张家媳妇瘫坐在灰烬中,不停抠着喉间突然生出的树皮状硬痂。
从此货郎的拨浪鼓再没响过槐溪村,倒是村口多了座无名冢,清明总有新采的野芍药沾着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