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的记忆，有些像一阵风，吹过了也就散了，再也抓不住。可有些，却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痛到极致，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刚从市场买完年货回来，手里提着一袋子冻得硬邦邦的猪蹄和几斤青菜。

电话那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儿子，沈鹏。

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在试探：“爸，今年过年……要不你来我这边吧？

妈也在，就当是一家人团聚。”

话音落下，我愣住了几秒，随即冷笑了一声：“一家人？鹏鹏，你记清楚了，你跟你妈姓沈，不姓张。我张建国，没资格进你们‘一家人’的门吧？”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几秒，低声说道：“爸，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儿子啊……”

“儿子？”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话语就像积压了几十年的旧账，翻涌而出，“你小时候改姓沈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爸？你妈再嫁的时候，怎么没问过我一句？现在倒好，过年了，想起还有个张建国？”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挂断了电话。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在哀鸣。

我站在窗边，盯着外面光秃秃的树枝，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过年了，这个世界上最热闹的时候，我却孤零零一个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情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沈鹏是我和前妻李慧唯一的孩子。说实话，鹏鹏小时候特别懂事，聪明又乖巧，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可惜，我和他妈的婚姻，却早早就走到了尽头。

那年我三十岁，鹏鹏刚刚四岁，公司破产，我欠了一屁股债。

家里日子过得苦，李慧是个要强的人，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吵架的频率越来越高。

我也不是个会低头的人，两个人每天都像仇人一样，争吵、冷战、摔东西……那段日子，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矛盾彻底爆发在一个冬天的晚上。

那天，我喝了点酒，回到家看到李慧正收拾行李，鹏鹏坐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眼圈红红的。

我一把拉住李慧的行李箱，吼道：“你又要干嘛？走？你你走了，这个家还能剩下什么？”

李慧也爆发了，她指着我大声喊：“这个家早就完了！张建国，我跟着你，除了受气还有什么？你看看你的样子，除了喝酒就是发脾气，这日子没法过了！”

吵到她还是走了，带走了鹏鹏。离婚协议书摆在我面前时，我没说一个字，拿起笔就签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解脱了，可没想到，是我人生真正的开始下坠。

后来听人说，她很快再婚了，找了个公务员，家境不错，过得比跟我时不知道好多少。鹏鹏也跟着改了姓，随她的新丈夫姓了沈。

那段时间，我活得浑浑噩噩，喝酒、打牌，什么都不在乎。有人劝我：“建国，你得争一争啊，鹏鹏是你儿子，凭什么让人改姓？”可我只是冷笑：“争什么？人家能给他好生活，我给不了，争回来让他跟着我吃苦？”

说是这样说，可心里根本放不下。每次在街上看到小孩子背着书包跑过，我都会想起鹏鹏小时候。那时候，他每次放学回家，总是蹦蹦跳跳扑到我怀里，喊一声“爸爸”。可现在，这个“爸爸”已经成了别人的了。

有一次，我趁着酒劲，去了李慧家。她的新丈夫沈国强开了门，看见是我，皱了皱眉，没说话。我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终于见到了鹏鹏。他长高了不少，也懂事了许多，可看到我时却显得很拘谨，喊了一声“张叔叔”。

“张叔叔……”这三个字，像一把刀，剜在我心上。我怔怔地看着他，想笑，可眼泪却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路边喝了整整一瓶酒。天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我心里却更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沈鹏大学毕业后工作不错，听说成了个小公司的经理，娶了媳妇，还有了孩子。可这些年，他几乎没怎么找过我。不是他不想，是我不想接触。

我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也不想解开。他结婚的时候，我没去，因为通知我的是李慧。我问她：“既然通知我，为什么不是鹏鹏亲自来？”她说：“鹏鹏不太好意思见你……”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既然改了姓，那就彻彻底底当我不存在吧。

前几天接到沈鹏的电话时，我本打算直接拒绝的。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爸，今年过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似乎有些害怕被我拒绝，“要不你来我这边吧？妈也在，就当是一家人团聚。”

我冷笑了一声：“一家人？鹏鹏，你记住了，你跟你妈姓沈，不姓张。我张建国，没资格进你们‘一家人’的门吧？”

说完这话，我就挂了电话。可挂了电话后，心里却并不好受。

这几天，我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想起鹏鹏小时候喊我“爸爸”的样子，想起他改姓后叫我“张叔叔”的样子，想起他结婚时的婚礼照片……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不是不爱他，而是一直在用恨掩盖着自己的爱。可是这份恨，真的能让我得到解脱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路灯下的光显得昏黄。我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沈鹏的号码依然存在，那是我唯一没有舍得删除的东西。

我想起一句话：“家人之间的矛盾，很多时候不是谁对谁错，而是爱没能找到出口。”

或许，我应该试着给这份爱找到出口了。

拨通电话的那一刻，我的手心满是汗。铃声响了几声，他接了起来：“爸？”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鹏鹏，过年那天，我来看看你。”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好，爸，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我看着窗外的雪，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人生有些事，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有些情，只要愿意弥补，或许还有机会。

既然是父子，就不该让爱输给过去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