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娘摇醒了。
她穿着那件褪了色的碎花棉袄,手里攥着个小包袱,眼睛红红的,看起来一宿没睡。
“春芽,咱娘俩该走了。”
继父走了已经四十九天。
这段日子,我看着娘像座望不到头的山,天天对着继父的遗像发呆。
村里人都说她克夫,是个扫把星。
可我知道,娘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改嫁到这个家,二老百般刁难,继父的几个兄弟更是三天两头找茬,唯有继父护着她。
如今继父走了,这个家就跟个寒冰窖似的,处处透着凉气。
“娘,咱去哪?”我小声问。
“去镇上姨妈家。”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给娘介绍了个老实人,是开五金店的老板。”
娘要再嫁?才过了四十九天啊。
可看着娘布满皱纹的脸,我又说不出反对的话。这些日子,我晚上常听见娘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天还没亮透,村子笼罩在一层薄雾里。
娘拉着我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紧紧的。穿过晾晒的稻草,踩着湿漉漉的泥巴,我们往村口的方向走。
刚到路口,二叔和二婶就堵在那里。
二婶一看见我们,眉毛扬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异常刺耳:“好哇!果然让我们逮着了,这是要跑啊?”
娘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挺直了腰板:“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糊涂!”二叔一脚踢飞一块石子,“我弟弟尸骨未寒,你就要改嫁?你还要不要脸?”
二婶突然拽住我的胳膊:“春芽这么些年可都是吃我们老陈家的粮食长大的。现在长得这么水灵灵的,你就想带走?”
“春芽今年14了吧,我家小勇17,你俩多般配,正好还省了彩礼!”
我浑身一颤,想起二婶家那个总爱偷看女生洗澡的儿子,胃里一阵翻涌。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儿子?”我虽然心里害怕,但依旧扯着嗓子骂了回去。
二叔涨红了脸:“你这死丫头,你爹的丧事花了多少钱?医药费又花了多少?这些年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现在想一走了之?”
“你们还要脸吗?”娘突然暴怒,“根生生病那会儿,医药费都是我做零工攒的。你们出过一分钱吗?”
二婶不依不饶:“要不是根生可怜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过日子呢!春芽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得报答报答吧?”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我看见有人摇头,有人窃窃私语。
农村就是这样,结亲作表,关系盘根错节,一个女人带着女儿改嫁容易,要带着脱身就难了。
这时,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过来了:“老陈家的,你们这是要闹到什么时候?那闺女是她亲生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做主?再说了,表兄妹结婚?这成什么话!”
“又不是亲生的……”二婶还在嘀咕。
“就是!”旁边看热闹的李婶也帮腔,“你们也太不要脸了!人家这些年在你们家像个保姆似的伺候,现在还想图人家闺女?”
二婶被说得脸上挂不住,但还是不甘心:“那丫头要走可以,得把这些年的伙食费还了!”
“好啊,”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重重摔在地上,零钱和皱巴巴的票子撒了一地。
我看着散落一地的钱,那是娘这些年起早贪黑,给人洗衣服、去地里帮工攒下的。
每一张皱巴巴的票子上,都是娘的血汗。
“娘……”我哽咽着,急忙蹲下把钱都捡了起来。
“娘,我们不欠他们的,我吃的用的都是花的你挣的钱!”我带着哭腔,坚决不肯将钱交出来。
老支书叹了口气,对二叔二婶说:“你们也别拦了,人家闺女又不是你们家的童养媳,这人啊,该放就得放。”
我们娘俩走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身后是熟悉的村庄,前面是蒙蒙亮的天。
娘说:“春芽,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咱们娘俩好好的,你要读书就读书,要嫁人就找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绝不让人欺负你。”
风吹起娘的头发,我看见她鬓角的白丝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个柔弱的女人,在生活的重压下愈发坚韧。
前面的天越来越亮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