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紧紧领着5岁的孙子,踏上了前往镇上的客车。我的心如同那颠簸的车身,起伏不定。
为了带孙方便,我从镇上搬去了县城,二姐住在镇上的养老院,已经在那里度过了3个多月的时光。忙碌和种种琐事,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对她的牵挂远远隔开。
然而近期天气突然转冷,我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我决定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去看她。
车站到养老院的路途并不短,尤其养老院还在镇上的犄角旮旯,位置相对较偏。我小心地领着孙子,踏上了那十几分钟的路程,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我的心弦上,紧张而期待。
终于,我站在了那扇像牢房一样的大铁门前,门前挂了一把略微上锈的锁头,我试着伸头进去,可惜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的喊声在空旷中回荡:“有没有人?帮我开一下门。”一连喊了好几声,一个中年女人才哈欠连天地拿着钥匙缓缓走来。
那时正是晌午头,阳光透过云层,懒洋洋地洒在地上,跟她倒是相得益彰。
女人用钥匙打开了那把锁,她的眼神中带着询问,随后便要求在门口的登记簿上填写名字和相关来访信息,这才领着我,走进了那门后的养老院。
绕过蜿蜒的小路,两排长廊映入眼帘,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房间,门上的挂牌印有老人的照片和姓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老年人独有的气味。我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心中盘算着二姐在这里过得怎样。
二姐的房间位于走廊的尽头,我紧跟着中年女人,目光不时地扫过周围,走廊里零散着十几位老人,有的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地凝视着远方,有的则靠在窗边,轻声交谈着。
尽管如此,这养老院依旧显得没有一点生气,窗边的几盆绿植也都耷拉叶了。
来到了二姐的房门前,我缓步而入,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紧,二姐安静地坐在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窗外的世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皱纹。
她的背有些驼了,曾经乌黑的头发如今也斑白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略显清瘦。
我轻声呼唤:“二姐?”
她缓缓转过身,当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看到了她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妹,你来了。”她虽然笑着,但声音却微微颤抖。
我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干瘪且毫无温度,“你咋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她的语气似有埋怨而又无力,话音刚落,忍不住红了眼圈。
我赶紧拿过桌上的纸巾,轻轻帮她拭去眼泪和鼻涕。
中年女人告诉我,自从二姐住进来,我是头一个来看望她的亲人,可能是太激动了。
说罢女人称自己还有事要处理,让我们姐俩好好说说话,随后她叫来照顾二姐的护工便匆匆离开了。
孙子在屋子里有些憋闷,护工看出了孩子的心思,便带他去院子里玩耍,正好没人打扰我们聊天。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二姐还揪着刚才问题不放,问我为啥这么久才来看她,我羞愧地低下了头,心中的内疚如潮水般上涌。
我无奈地解释道:“二姐,我何尝不想来,可每天忙不过来呀,不但照顾两个孙子,还要帮儿媳料理家务,一大摊子事从早忙到晚。前段时间,我感冒愣是挺着没去看病,我担心孩子太小,医院人多病杂,再带回点麻烦。”
二姐听了我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她长叹一声:“唉,你也不容易,能找时间来看我,我该知足了。”
来之前我现买的水果,当即给二姐剥了一个耙耙柑,她尝后觉得有不甜,就放下没再吃,我又切了一个西瓜,二姐大快朵颐起来。
我关切地问二姐在养老院的生活如何,她又是一声叹息,缓缓地说:“还能如何,凑合着过呗,反正不愁吃穿,能活一天是一天。”
从二姐悲观的情绪,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无奈,二姐虽然只能靠轮椅行动,但毕竟在养老院有专人照料,比起那些无依无靠,儿女不孝的老人要好得多。
二姐不以为然,抹着眼泪说:“妹儿呀,你还是不懂我的难处。”
哭诉半天我才得知,自从她住进养老院,一双儿女都没来看过她,甚至没有打过一通电话。
二姐年轻时重男轻女,对儿子溺爱有加,导致他长大后缺乏责任感,只图自己轻松快活。当二姐生活无法自理时,他觉得照顾老人是负担,便将她送到养老院。
而女儿远嫁他乡,在二姐瘫痪前,也是几年才回家一次,自从二姐住进养老院,她更是躲得远远的。
二姐让我陪她到院子里散散心,我缓缓地推着轮椅,二姐的脸上泛起笑意,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模样。
院子里,养老院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晒太阳。他们看到我,都友好地点头微笑,有的还好奇地问我是谁。
二姐挺直了腰板,大声地介绍道:“这是我亲妹,现在住在城里,以后能经常看我。”
几位老人听了掩面偷笑,那意思仿佛在说:“能来一次已经很难得了,下一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孙子在边上又吵又闹,嫌养老院没意思,嚷着要回家,我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问护工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出去采买的。
护工稍作犹豫,然后问我是通知外甥来办,还是我掏腰包买,给亲姐花点钱,没啥好矫情的,于是我直言道:“不用给我外甥打电话,要买啥或者什么用钱的地方直接列个单子,这事儿我自己就办了。”
护工听后笑着说:“你二姐的香皂和洗发水快用完了,她的保温杯上次摔坏了,现在就拿玻璃杯对付呢,还有现在天凉了,虽然院里温度不低,但岁数大了,尽量还是换些厚点的被褥……”
东西有点多,我够呛能拎回来,好在看门那个中年女人有一辆三轮电动车,正好借来去买东西,又顺道去趟二姐的老房子,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一起带回去。
折腾回来已经快5点了,我又陪二姐说会话,就得赶回去做饭。当我和二姐告辞的时候,她从褥子底下掏出3千块钱给我,略带乞求地说道:“小妹,这钱就当报销你今天买的东西和路费了,以后能不能一星期来看我一次?”
我心中泛起一丝疑惑,为啥要一星期来一次?二姐无奈地告诉我,别看养老院巴掌大的地方,但老人的待遇往往与家属的看望频率挂钩,护工们也会对那些常被探望的老人更上心。
而且,这里的人际关系也颇为复杂,那些鲜少有家属来访的老人,有时会被其他老人排挤,二姐让我推她出去走走,其实是想向那些总是嘲笑她的人证明,她也是有亲人的。
打破脑袋我也想不到,在养老院这个本应安享晚年之地,竟会有如此人情冷暖,心中不禁涌上一股酸楚。
但我坚决不收二姐的钱,我向她承诺,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来探望她,二姐可怜巴巴地瞅着我,我无奈把钱收下,并答应她每星期都会来,她这才有了笑模样。
回家的路上,窗外的风景掠过眼帘,我心中却五味杂陈。人老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悲哀?二姐就盼着在儿孙的陪伴下度过晚年,但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在养老院中一天天地度过,生活对她而言,似乎早就没了盼头。
虽然我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我暗下决心,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二姐在养老院里过得舒坦些。
到家后,我跟儿子商量,在他们休息的时候给我放假,我趁机东奥养老院陪陪二姐,人老了,还有什么比得上亲情的温暖和陪伴的重要?好在儿子通情达理,我一说他就同意了,还说有什么他能帮到二姨的尽管开口。
上个周末,我起个大早,亲手包了两样馅的饺子给二姐送去,二姐高兴坏了,一盘饺子吃个精光。
饭后我推二姐到院里晒太阳,她的嘴就没停下来过,跟我分享养老院的趣事和感受。临别时,二姐特意留在门口看着我离开,那一瞬间,我红了眼圈:人老了,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