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唐·元稹《行宫》
昔日的帝王行宫早已荒凉冷落,只见宫墙内的花朵依旧开得鲜艳,却无人欣赏。
几位白发苍苍的宫女,围坐闲谈,絮絮叨叨地回忆着玄宗年间的点滴旧事。
前两句以“寥落”与“寂寞”对比繁华与衰败,后两句通过宫女的白发与闲谈,将个人命运与时代兴亡悄然交织于一起。
可叹她们曾是盛世中的一抹青春,如今却成了旧朝残影的见证者。
玄宗时代的辉煌如过眼云烟,而宫女们的回忆却像宫花一样,虽红艳却无人问津。
诗人未直言感慨,却让读者从“说玄宗”三字中,听出无限的物是人非与历史沧桑。
02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新酿的米酒浮着细密绿沫,红泥小炉烧得正旺。天色渐暗,风雪欲来,诗人向友人邀请,风雪之夜,你可否赏脸过来共饮一杯,互诉衷肠?
全诗无一句华丽辞藻,却以家常之物勾勒出冬日温情。此诗不仅是饮酒的邀请,更是人经历过半生沉浮,进入退休之后,渴望与朋友一起共亨恬谈生活。
在唐代士大夫的雅集中,这样的场景寻常可见,但白居易以平白如话的语言,将琐碎生活升华为诗意,让人读来如见炉火跃动,如闻酒香氤氲。
03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唐·刘长卿《听弹琴》
琴声清越如寒泉流淌,又似松间风过,带着几分孤冷。诗人沉醉于这古雅的曲调,却叹惋世人早已不再钟爱此类音律。
诗中的“泠泠”与“松风寒”,既描摹琴音之清冷,亦暗喻弹琴者心境的孤高。后两句直抒胸臆,道出对古调的偏爱与对世风浮躁的无奈。
唐代古琴多为文人寄托志趣之物,刘长卿借琴声抒怀,实为自喻。
古调不弹,就像诗人的高洁品格在世俗中难觅知音,寥寥二十字,却饱含对文化传承的隐忧与对理想的坚守。

04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唐·王维《送别》
在山中与友人依依惜别,直至日暮才掩上柴门。望着满目春草,诗人喃喃语,待到明年草色再绿时,远行的友人你是否会归来?
王维的诗常以景语作结,此诗末句化用《楚辞》“王孙游兮不归”之典,将离愁寄于春草。
柴扉轻掩的细节,心里反复咀嚼着朋友明年还否回来,更显别后的空寂与怅惘。
“春草绿”是希望,亦是轮回的隐喻。诗人未言挽留,却借自然之景道尽对重逢的期盼,淡语中深藏情致,正是盛唐山水诗“空灵却不空虚”的典范。
05城隅一分手,几日还相见。
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
——唐·王维《崔九弟欲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
在城角匆匆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诗人遥指南山叮嘱,山中的桂花正开,莫要等到花瓣如雪纷飞时,才想起归期。
王维的送别诗总带几分禅意。此诗以“桂花”为意象,既点明时令,又暗喻友情的高洁。
花开花落本是自然,但“莫待”二字却透出对时光易逝的警醒。
诗句如随口吟出,却将离别的瞬间凝固为永恒的画面。
桂花香中,既有对友人的挽留,亦含对人生聚散的豁达,读来余韵悠长。
06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唐·王维《杂诗三首·其二》
漂泊在外的游子偶遇故乡旧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却只问出一句,你来时经过我的窗前,那株寒梅是否已悄然绽放?
王维以极简之笔写尽思乡的迂回曲折。不问亲人安否,不问世事变迁,独问寒梅,看似轻描淡写,实则以小见大,寒梅是故乡岁月的见证,更是诗人心中故园风物的缩影。
“绮窗”与“寒梅”相映,一暖一寒,暗含游子对家的眷恋与疏离。
全诗无一句悲叹,却借梅花的开落,道尽离人欲归不得的怅惘,含蓄中见深挚,平淡中显奇崛。

07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唐·李白《静夜思》
夜深人静,皎洁的月光洒落床前,恍惚如秋霜覆地。
诗人抬头凝望明月,又蓦然垂首,任由乡愁在静默中蔓延。
李白此诗以童谣般的语言,写尽人类共通的羁旅之情。“疑是霜”三字,既点出秋夜的清冷,亦暗喻漂泊的孤寂。
举头与低头的动作,如电影镜头的切换,将天地之阔与心绪之微巧妙勾连。
明月自古是乡愁的载体,但李白不写月华千里,只写一室清辉,让乡思落于具体而微的瞬间。
诗句看似脱口而出,却因至简至真,跨越千年仍直击人心。
08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唐·李白《怨情》
美人轻卷珠帘,独坐闺中,黛眉紧蹙。泪痕已湿罗帕,却无人知晓她心中幽怨为谁。
李白以工笔描摹女子情态,却留“恨谁”之问悬而未答。
珠帘半卷,似隔断内外世界;蛾眉深颦,如锁住满腹心事。泪痕是情感的余迹,而恨意如迷雾,弥漫于诗外。
此诗写怨情而不落俗套,未言男子薄幸,未诉命运不公,只以“不知”二字,道尽女子在封建礼教下的无名之痛。
千载之下,犹闻叹息。
09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
莫买沃洲山,时人已知处。
——唐·刘长卿《送方外上人》
孤云与野鹤相伴,本来就非尘世可留。诗人笑劝,高僧啊,你莫去沃洲山隐居,那名胜早已被俗客踏遍了!
刘长卿赠别方外之人,却以反语相讽。
“沃洲山”本是晋代高僧支遁隐居之地,而今成世人附庸风雅之所。
诗中“莫买”实为警醒,禅意中,人真正的超脱不在山水,而在心境。
二十字间,禅机与世态皆现,冷隽中见深意。

10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唐·韦应物《秋夜寄邱员外》
秋夜怀人,漫步吟诗,凉意沁透衣襟。遥想山间空寂,松子坠地的轻响,或许也惊动了那位隐居的友人,令他此刻无眠。
韦应物以虚写实,将两地秋夜并置一帧。“松子落”是山中的清寂,“散步咏”是尘世的闲适,二者因思念而共鸣。
未直接倾诉衷肠,却借自然之声传递心绪,所谓“幽人未眠”,实是诗人自己心潮难平。
此诗如水墨点染,淡远空灵,却让友情在秋夜的时空中悄然流动,读来如见月色满衣,如闻松风入怀。
11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唐·王建《新嫁娘词三首》
新妇初嫁,三日后下厨洗手作羹。未知婆婆口味,便悄悄请小姑先尝,忐忑中透出几分机敏。
王建以白描手法捕捉古代女性的生活瞬间。洗手动作庄重,显礼数周全;“先遣小姑”的细节,既写新妇的谨慎,亦暗含封建家庭中的人际微妙。
诗句无一句心理描写,却让人窥见新娘的聪慧与不安。“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在“姑食性”的背后,是女性在传统伦理中如履薄冰的生存智慧,平淡叙事下藏着时代的痕迹。
12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藁砧归。
——唐·权德舆《玉台体》
昨夜裙带无端松解,今晨又见喜蛛飘飞。女子对镜理妆,暗自期盼:莫非是远行的夫君即将归来?
《玉台体》多写闺情,此诗以民间吉兆入题。裙带自解、蟢子(喜蛛)垂丝,皆是古人认为的吉兆。
女子从琐碎日常中捕捉希望的微光,“铅华不可弃”的忐忑与期待,胜过千言万语的相思。
权德舆以轻灵笔触写深闺心事,将迷信风俗与人性温情熔于一炉。末句“莫是”的猜测,如春风吹皱池水,让全诗漾开淡淡的甜涩。

13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唐·张祜《宫词》
故乡远在三千里外,深宫锁住二十年青春。一曲《何满子》未终,宫女已泪落君前,悲怆难以自抑。
张祜以数字写尽宫人血泪。“三千里”是空间的无情阻隔,“二十年”是时间的漫长虚耗。
而《何满子》相传是死刑犯临刑前的哀歌,此处双关,既指曲调凄绝,亦暗喻宫女生不如死的境遇。
诗句如刀刻斧凿,字字沉痛。帝王前的一滴泪,浓缩了无数宫廷女性的悲剧,让盛唐的繁华显出苍凉的底色。
14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唐·宋之问《渡汉江》
贬谪岭南,与家人音讯隔绝,熬过数载寒冬与春日。
愈近故乡,心中愈是惶然,甚至不敢向路人打听消息。
宋之问写尽游子归乡的复杂心绪。“音书断”是身体的放逐,“情更怯”是精神的煎熬。
久别带来的陌生感,使“乡”不再是温暖的符号,反而成了恐惧的源头。
后两句尤具穿透力:渴望与畏惧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
这种“近乡情怯”,不仅是个人际遇的投射,更是所有乱离时代幸存者的共同创伤。
15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唐·金昌绪《春怨》
少妇恼怒地驱赶黄莺,只因它的啼鸣惊破了好梦,梦中的她正奔赴辽西,与戍边的丈夫相会。
金昌绪截取生活横剖面,以娇嗔写悲苦。打莺的稚气动作,反衬出梦境的无比珍贵;而“到辽西”的奢望,暗示现实中山河遥隔的绝望。
黄莺本是春日的欢快意象,在此却成了打破团圆的“恶鸟”。
二十字中,家国之痛与儿女之情浑然交错,天真语下埋着深悲的剧痛。

16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唐·王勃《山中》
长江水仿佛因悲恸而凝滞,万里之外的游子渴盼归乡。更何况秋风萧瑟,漫山黄叶纷飞,更添愁绪。
王勃以山水写羁旅,气象宏大而情感浓烈。“长江滞”是主观移情,将流水拟人化;“黄叶飞”是客观渲染,让秋景与归心共振。
年少天才如王勃,却在宦海沉浮中早尝漂泊之苦。
此诗不见其常见的华彩,只见苍茫的时空感与生命意识,如一幅水墨淋漓的秋山行旅图。
17晚日低霞绮,晴山远画眉。
春青河畔草,不是望乡时。
——唐·韩琮《晚春江晴寄友人》
夕阳西沉,晚霞如绮;晴空下的远山淡若眉黛。河畔春草青翠,诗人却叹,这般美景,反叫人不敢眺望故乡。
韩琮以乐景写哀情。“霞绮”“画眉”极言暮春之丽,但“不是望乡时”陡转,道出美景中的酸楚,春草年年绿,归期遥遥无,望乡只会徒增断肠。
此诗如设色秾丽的画卷,却在留白处题写隐痛,让江南春色成了乡愁的对照物,构思精巧,余韵悠长。
18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唐·王维《相思》
南国红豆逢春生发,诗人遥寄友人,望你多多采撷,此物最能见证我对你的相思之情。
王维借物传情,以红豆的鲜红炽烈,喻相思的赤诚热烈。“发几枝”是温柔的探问,“多采撷”是殷切的叮咛。
此诗本为赠朋友之作,后来渐被用作爱情隐喻。红豆因诗成“相思子”,文化的层累中,见出诗歌超越原初语境的永恒魅力。

19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唐·刘禹锡《秋风引》
秋风是从哪里吹来?萧萧落叶声中送来了一群群大雁,早晨秋风撩动庭中的树木。在外羁旅之人总在他人未觉时,敏感地感受到了秋声。
刘禹锡写秋风,实写孤客的敏感心绪。“何处”之问,暗含漂泊无依的迷茫;“最先闻”则凸显游子对季节变换的惊悸。
秋风本无形,诗人却通过雁群、庭树、孤客的连锁反应,将其具象为可听可感的存在。
全诗如一支清冷的笛曲,吹出天涯倦客的寂寥。
20映门淮水绿,留骑主人心。
明月随良掾,春潮夜夜深。
——唐·王昌龄《送郭司仓》
淮水碧波映照门庭,主人殷勤挽留远行的车马。明月似随清廉的属官而去,春潮却在夜色中愈发深沉。
王昌龄以水为媒,写尽送别之情。“淮水绿”是眼前景,亦是心中情,清澈如友人的品格,荡漾如离人的心绪。
“明月随良掾”暗喻友人高洁如月,而“春潮夜夜深”则借潮水涨落,道出别后思念的绵长。
全诗未言“惜别”,却以自然之物寄托深意。
潮声如诉,月影孤清,友人的身影与淮水春潮一同融入夜色,留下无尽的空寂与怅望。
21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
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唐·王之涣《送别》
御河两岸杨柳青青,东风吹拂柔枝。可叹柳条近日被攀折得憔悴,只因人间别离太多!
王之涣借杨柳写离殇,翻出新意。
古人折柳赠别,本为柔情的象征,诗人却怜柳枝之苦,反诘人间离恨之重。
“青青”本是生机,却因“攀折”染上哀愁,以物喻人,道尽送别的无奈与时代的漂泊。
杨柳不言,却承载了无数泪眼与长亭短亭。
此诗如一声轻叹,让盛唐的繁华里透出苍凉的底色。

22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唐·杜甫《绝句二首·其二》
江水澄碧,衬得白鸟愈洁;山色青翠,映得红花似火。
春光如此绚烂,诗人却怅然自问,又一个春天将尽,归乡之日何时到来?
杜甫以秾丽之景写凄怆之情。“碧”“白”“青”“红”色彩交织,宛如一幅锦绣画卷,但“何日归”的诘问,瞬间将美景化为虚设。
春色愈美,愈反衬作者的漂泊之痛,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
此诗写于杜甫流寓蜀中时,山河虽好,终非故土。
二十字中,家国之思与身世之悲浑然一体,令人有无尽的凄怆无奈感。
23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
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
——宋·王安石《江上》
西风拂过江面,涟漪轻漾;江畔残花褪去红艳,零落成秋。
离愁如一曲横笛,随风穿过乱山,散入苍茫远方。
王安石以冷笔写秋思。“漾”“脱”二字灵动,赋予江风花影以生命,却又暗含凋零之意。
笛声本无形,诗人却言“离情被横笛”,将抽象情感具象为可听可感的旋律,与乱山呼应,拓出苍茫意境。
此诗简淡中见筋骨,是宋诗理趣与唐诗情韵的交融。离情如江水,既深且远,却终归于“乱山东”的沉默。
24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
行人日暮少,风雪乱山深。
——宋·孔平仲《寄内》
若要诉说途中风物,方知别后心境何等孤寂。日暮时分行人渐稀,唯有风雪肆虐,群山苍莽。
孔平仲以景语答情语,含蓄深沉。“风雪乱山”既是眼前实景,亦隐喻人生逆旅的艰难。
未直写思念,却让读者从“日暮少人”的荒寒中,窥见游子对家的渴望。
此诗如一封未寄出的家书,字字克制,却句句含情。
风雪愈恣狂,归心愈迫切,乱山深处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牵挂。

25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唐·杜甫《八阵图》
诸葛亮功业冠绝三国,名垂千古八阵图。
江水奔流,阵石岿然不动,唯留遗憾,当年未能阻止刘备伐吴。
杜甫咏史,意在叹时。“石不转”既写八阵图遗迹的坚固,亦喻诸葛亮的忠诚与智慧如磐石永恒;
“遗恨”二字则点出历史的无情,英雄再智,难挽时势倾颓。
此诗凝练如史笔,二十字写尽诸葛亮的辉煌与悲怆,更暗含杜甫对唐王朝衰落的隐忧。
江流千古,恨亦千古。
26香灯伴残梦, 楚国在天涯。
月落子规歇, 满庭山杏花。
——唐·温庭筠《碧磵驿晓思》
残梦将醒,香灯犹明,恍惚间楚地远在天涯。
月落西山,子规声歇,唯见晨光中满庭山杏花开得寂寥。
温庭筠以意象叠加构筑羁旅愁思。香灯残梦,写夜之漫长;月落花满,写晓之清冷。
子规(杜鹃)啼血,本为悲音,此刻“歇”声更显空寂。
“山杏花”的绚烂与“楚国天涯”的渺茫形成对照,让漂泊者的孤独在春日清晨愈发刺目。
全诗如一幅工笔小品,色彩明艳而情绪苍凉。
27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唐·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暮色中苍山绵延至天际,寒天里茅屋孤零零伫立。诗人有幸寄住于此,心里也倍加感激。
柴门外忽闻犬吠声声,风雪之夜,只见主人家迎寒冒雪踉跄归来。
刘长卿以镜头般的语言,捕捉山居雪夜的瞬间。“苍山远”“白屋贫”写尽荒寒,而“犬吠”“归人”又为画面注入生机。
夜归人的脚步声、犬吠声、风雪声,无一不道尽成年人的不容易 。风雪与灯火,孤寂与温情,在对比中凸显人间烟火的可贵。

28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唐·李商隐《天涯》
春日漂泊至天涯,天涯的夕阳又悄然西沉。黄莺若有泪水,也该沾湿那枝头最高的花朵。
李商隐以回环句式写无尽漂泊。
“春日”本应明媚,却与“天涯”并置,顿生荒谬感;“日又斜”加深时光流逝的绝望。
末句奇想:莺泪湿花,实是诗人自伤身世,泪眼望花,花亦成泣。
最高花,开得最晚,谢得最早,其实这也是诗人孤高而脆弱的命运。
二十字中,身世之悲与时代之殇交织,凄艳入骨。
29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唐·李白《秋浦歌》
白发长达三千丈,只因愁绪与之等量。对镜自照,惊问:这满头秋霜,究竟从何而来?
李白以夸张写实愁。“三千丈”白发,非言其长,而诉愁之深重。
明镜中的“秋霜”,是岁月痕迹,更是心绪的凝结。
此诗如一声天问,将无形的愁化为有形的白发与秋霜。
谪仙人的狂放与凡人的苦闷在此碰撞,让个体的悲怆有了震撼天地的力量。
30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
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
——唐·聂夷中《田家》
父亲在原野耕田,儿子在山脚垦荒。六月禾苗尚未抽穗,官府已修好粮仓,催征如虎。
聂夷中以白描揭露苛政。“耕”“劚”写农人辛劳,“未秀”与“已修仓”对比,戳破盛世假象。
末句冷笔如刀,直指统治者的贪婪与农人的绝望。
此诗继承《诗经》讽喻传统,无一句议论,却字字血泪。
田家的命运,在修仓的钉锤声中,早已注定。

31怪得北风急,前庭如月辉。
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唐·陆畅《惊雪》
北风骤起,庭前积雪竟似月光铺地。惊叹天工之妙,莫非仙人以水为绸,裁作琼花漫天飘洒?
陆畅咏雪,却避俗写寒,转以奇幻想象勾画雪景。
“如月辉”喻雪色皎洁,“剪水作花”更将自然现象升华为神话般的创造。
风急雪狂,本是苦寒,诗人却从中窥见天地的诗意与灵性。
此诗如一卷飞雪图,冷冽中透出仙气,唐代文人“以奇为美”的审美趣味跃然纸上。
32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
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
——唐·刘禹锡《咏红柿子》
晨起时柿子缀枝,与星影同现;暮色中果实垂悬,共夕阳交辉。
本因无人采摘得以留存,反成全它在枝头静享自然的年岁。
刘禹锡借红柿子抒淡泊之志。“星影”“日光”写其超然物外,“遗采掇”暗喻被世俗遗忘的境遇。
红柿子不争不抢,却因“无用”而保全天真,恰似诗人历经贬谪后的豁达自守。
诗句明写物,暗写人,红柿子的圆满与孤高,正是士大夫理想人格的投射。
33江边踏青罢,回首见旌旗。
风起春城暮,高楼鼓角悲。
——唐·杜甫《绝句》
江畔踏青归去,蓦然回首,却见战旗猎猎。春风裹挟暮色,城楼上鼓角声悲,撕碎春日的宁静。
杜甫以乐景骤转哀音,刺破盛唐幻象。
“踏青”本是闲情,而“旌旗”“鼓角”的闯入,将个人欢愉碾为时代的尘埃。
风起时,春城不再,唯有战乱的阴影随暮色蔓延。
二十字如匕首,剖开安史之乱后社会的疮痍。
春草与战旗,暖风与悲角,在反差中迸发出锥心之痛。

34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
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
——唐·李白《九日龙山饮》
重阳登龙山畅饮,野菊似在嘲笑我这放逐之臣。笑看秋风卷落帽,月下起舞,恍惚间竟觉明月多情欲想要留人。
李白以狂诞写悲凉。“黄花笑”是自嘲亦是反讽,逐臣的屈辱在酒意中化为不羁。
用名士孟嘉九日登高落帽的典故,表达了对名士的向往;
末句将月亮拟人化,表面上说月亮挽留诗人,实际上是诗人留恋自然之境而不愿离去。
全诗比拟生动别致,用典不露痕迹,具有超脱豪放的意味。
35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唐·李白《劳劳亭》
人间至痛莫过于劳劳亭送别。春风若懂离人苦楚,便不该让柳条返青,徒增折枝相赠的断肠。
李白翻新折柳旧典,以悖论写深情。
柳青本为春信,诗人却怨其惹恨;“春风知苦”的拟人,更将自然拟作有情却无情的旁观者。
二十字颠覆传统意象,让送别之痛从人间蔓延至天地。亭台柳色,从此染上谪仙人的孤愤。
36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宋·范仲淹《江上渔者》
江岸食客争夸鲈鱼味美,谁见那一叶扁舟在惊涛中起伏?渔者以命博鲜,滋味中浸透生死艰险。
范仲淹以对比揭朱门之奢与百姓之苦。“但爱”与“出没”的并置,如一道锐利的目光,刺穿风雅宴饮的虚伪。
小舟在巨浪中的飘摇,不就是暗指民生的脆弱吗?
此诗承袭乐府精神,用最浅白的语言,为沉默的渔者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满满都是怜悯苍生。

37
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
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
——唐·薛莹《秋日湖上》
秋日泛舟五湖,落日烟波皆染愁绪。千古兴亡如浪浮沉,终随江水东去,无人可问,无人能答。
薛莹怀古,却超越具体史事,直指历史的虚无。
“处处愁”是空间的弥漫,“千古事”是时间的浩渺,而“谁与问”的诘问,让个人的迷茫与天地的苍茫共振。
诗句如暮色中的箫声,苍凉悠远,吹出晚唐文人面对历史巨轮时的无力与幻灭。
38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唐·李商隐《登乐游原》
暮色催生愁绪,心情不舒坦于是驱车独上乐游原。夕阳壮美如许,却偏偏临近黑夜,辉煌转瞬成空。
“不适”是心绪的无放安放,“无限好”与“近黄昏”的矛盾,将个体生命的短暂与宇宙永恒的壮美并置。夕阳在此既是实景,亦成晚唐时代的隐喻。
此诗如一道晚霞,用最璀璨的光辉照见盛衰的无常,二十字间,个人感伤与历史宿命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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