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菜市场，张春兰挎着菜篮和邻居王婶撞个正着。"你家晓芸肚子还没动静？"王婶压低嗓门，眼神却亮得扎人。春兰掐着芹菜杆子的手猛地收紧，青筋在布满褐斑的手背上突突直跳。

五年前那场婚礼仿佛还在眼前。儿子赵建军穿着笔挺的西装给她敬茶时，春兰笑得见牙不见眼。可当晓芸过门三年肚子依旧平坦，她的笑脸就逐渐冻成了冰坨子。每天清晨五点，春兰准时把搪瓷缸子"哐当"磕在餐桌上，晓芸刚要伸手盛粥，她就尖着嗓子喊："金贵的手别碰这些，留着生蛋用吧！"

建军把自行车铃按得叮当响："妈，我们回来了！"晓芸正在厨房拌凉菜，听见动静手一抖，醋瓶子打翻在瓷砖上。春兰甩着湿漉漉的抹布闯进来，正巧看见儿媳发怔的模样。"连个响动都怀不上，娶你回来当菩萨供着？"她刻意把"响动"两个字咬得极重。

建军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撂，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才挤出声音："那个……晓芸，医生说……说我……"泛黄的诊断书在桌面上摊开，春兰凑近时眼镜差点滑到鼻尖。"男性不育症"五个铅字像钢针扎进她眼里。

晓芸突然抓起案板上的黄瓜，脆生生掰成两截。五年来的酸楚混着黄瓜汁迸溅出来："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每次妈骂我克夫命，你就躲在阳台抽闷烟！"春兰刚要开口，晓芸已经把围裙甩在餐桌上："这日子不过了！"

"扑通"一声，春兰直挺挺跪在满地碎瓷片上。晓芸慌忙去扶，却被婆婆攥住手腕："是妈猪油蒙了心，你千万别走。建军要是敢离婚，我……我就吊死在老槐树底下！"

深夜，晓芸蜷缩在婚床角落。建军赤着脊梁蹲在卫生间刷马桶，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后背割出深浅不一的伤痕。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冲到医院，在走廊捡到晓芸扯碎的输卵管堵塞报告。

"当时你蹲在台阶上哭，雨水把诊断书都泡烂了。"建军突然开口，手里的马桶刷仍在机械地画着圈，"我托人伪造了不育证明，想着先糊弄过去。"他起身时膝盖发出咯吱声，从抽屉底层抽出两张泛黄的纸——日期相差整整三年的两张判决书。

春兰的变化是从第二天开始的。天不亮就炖好当归乌鸡汤，晓芸晾衣服时她抢着收，连袜子都要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周末婆媳俩张罗着去福利院，当小宝抱着晓芸不肯撒手，春兰当场拍板："这孩子跟咱家有缘！"

二十年后，小宝考上医学院那天，春兰在全家福前合了眼。晓芸整理遗物时，铁皮饼干盒里掉出个红布包。两张泛黄的诊断书静静躺着，中间夹着张泛白的照片——那是结婚第二年，她和建军在西湖边喂鸽子的侧影。

"其实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晓芸抚摸着照片上的笑脸，泪水滴在"输卵管堵塞"几个字上，"你妈妈临终前说，你当年把报告调包时，手都在发抖。"建军从背后环住她，掌心的老茧蹭过她颈间的皱纹："比起孩子，我更怕弄丢你。"

窗外蝉鸣骤起，小宝举着录取通知书冲进来："爸妈！我录取了！"晓芸转身时，夕阳正好落在建军斑白的鬓角上。那些被调包的诊断书、被摔碎的茶杯、被焐热的谎言，此刻都化作了客厅墙上的婚纱照——照片里，二十岁的她戴着白纱，而他胸前的红花艳得像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