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74年的东北小县城,那时候能考上中专就像现在考重点大学一样金贵。18岁毕业后,我捧着铁饭碗进了环卫处,成了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姑娘。21岁那年,我妈托人给我介绍对象,其实我心里早有人了——我的同桌阿强。
阿强是典型的"闷葫芦",班里组织春游摔伤了腿,他一声不吭自己走到卫生院;我感冒趴在课桌上,他悄悄把热水袋塞到我抽屉里。我们偷偷牵手时,他手心全是汗,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中专毕业后他分配到乡镇农机厂,每月工资只有28块5,却总把攒了半年的钱塞给我:"买点好吃的,别总吃食堂。"
当我把阿强带回家那天,他特意穿了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拎着一斤槽子糕上门。我妈瞥了眼塑料袋里的点心,嘴角耷拉下来:"乡镇单位有什么奔头?这性子闷得像木头疙瘩。"那天阿强走后,我妈摔了筷子:"趁早断了!我找妇联王主任给你物色更好的。"
我躲在被窝里哭了一整夜,想起阿强每次送我回家时,总要在路灯下多站半小时,直到看着我窗口亮起灯光才转身。可终究拗不过母亲以死相逼,我托人给阿强带话:"我妈不同意,咱们算了吧。"他再来单位找我时,我故意躲进厕所,听着他站在梧桐树下喊我名字,嗓子都喊哑了。
半年后的腊月,我妈神秘兮兮地来信:"妈给你相中个好小伙,赶紧回来见见。"坐两小时绿皮车到家,正看见个穿皮夹克的年轻人蹲在灶台边,举着蒲扇给我妈熬药。"这就是小周,"我妈眼睛发亮,"在供销社当采购员,见过大世面!"
小周确实会说话,见面就夸我"比画报上的电影明星还俊",吃饭时把红烧肉的肥肉都挑到我碗里:"女孩子得补补胶原蛋白。"他帮我爸修好了漏水的拖拉机,给我弟买了套《岳飞传》连环画,连我家老黄狗都摇尾巴围着他转。可每当他油腔滑调地套近乎,我就想起阿强涨红着脸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样子。
"过日子不能只要老实,"我妈拍着我手背,"你看小周多会来事,将来准能发达。"1978年开春,我穿着借来的红棉袄嫁了。婚礼那天,小周用卡车拉来十箱苹果,说是"平平安安",可后来我才知道,那车是借的,苹果是赊的账。
婚后他跑长途运输,常两三个月不见人影。每次回来就瘫在炕上等我端茶倒水,袜子脱下来随手扔在饭桌上。我怀不上孩子,他阴阳怪气地说:"母鸡不下蛋,留着占窝?"我偷偷去医院检查,大夫说输卵管堵塞,需要做手术。可小周知道后摔门就走:"治什么病?指不定是谁的问题!"
去年腊月,他破天荒提前回家,行李箱轮子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印子。我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他却掏出离婚协议:"房子归你,存款各分一半。"我盯着协议上"感情破裂"四个字,突然想起结婚照上他搂着我肩膀的手,僵硬得像块木头。
签字那天,我妈在电话里吼:"让你忍忍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二手货谁还要?"我挂断电话,把离婚证锁进铁皮盒,里面还藏着阿强当年写的情书:"等咱攒够钱,就娶你过门。"到现在我才明白,有些选择一旦做错,就像错过的站牌,再也等不回那趟车。
现在每天傍晚,我仍会站在阳台上,看夕阳把对面楼群的玻璃染成金色。偶尔在菜市场遇见老同学,他们总问:"你家小周又跑哪条线了?"我笑笑不答,转身挑最新鲜的西红柿——阿强最爱吃糖拌西红柿,总说酸里带甜的味道像极了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