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太子是我的未婚夫。
他却诛我全族。
我逃到秦国。
成为名动天下的太乐伎。
他知道后跪求我回心转意。
我冷笑,抬手便和梅俊臣灭了他的国。
1
王后娘娘有旨,年末的祈福乐舞,由钟家嫡女领舞。
我和姐姐不得不离家,前往太乐署学乐舞。
那天,太乐令刘安飞奔而来,和姐姐说了几句,就仓皇离去。
姐姐面色惨白,忙让我钻进衣箱。
原来,秦军围攻长安,燕王暴毙,太子慕容珏俯首称臣,并献出太乐诸伎。
朝中廷议哗然,身居相位的父亲极力劝阻,已被斩首。
箱侧有孔,只见士兵冲来,拿刀逼着姐姐。
“奉太子令,捉拿钟宰相一族,前往军营伏诛。”
太子慕容珏?!
他是我的未婚夫。
我震惊心痛,只听姐姐回了句“钟瑞雪落水身亡”,便昏厥过去。
醒来,箱子已在马车上,刘仪和太乐诸伎皆在马车边试泪。
前方,是燕军军营。
钟氏一族的身后,刽子手的刀寒光闪闪。
慕容珏负手而立,眼神阴翳。
他素日待我温柔,谁知一转脸,竟是索命阎王。
姐姐看过来,眼睛一亮,这红衣箱,她认得。
她定定的看我,又仰天自语。
我读懂了:报仇,报仇,报仇!
号角声响,她用力望我一眼,决然转身,指着慕容珏痛骂。
慕容珏一抬下巴,侍卫一刀砍下姐姐的头。
眼前一片血红,我死死地捂住嘴。
慕容珏掸掸衣衫,扯下玉佩一摔,下令行刑。
一百余口人惨叫震天,瞬间倒在血泊中。
吃斋念佛的祖母,攥着佛珠死不瞑目。
七岁的小弟,痛得在地上打滚,竟被砍了五六刀……
我目眦欲裂,指甲掐入掌心,不能昏厥,我要看着,看着。
上个月,慕容珏还笑着给我推秋千:“大婚送去府上的礼品,都备好了。”
九百九十九个礼盒啊,喜气洋洋。
但我的亲人们,收到的竟是送命屠刀!
忽然,慕容珏看了看我这边,缓缓走来。
莫非发现了我?
我竟出奇的平静,摸下簪子,横下心来。
他走近了。
向旁边一辆马车伸出手。
“月儿,大仇得报,你该笑一笑了。”
车上下来一位蹙眉女子。
孙月?
我怔住了,她是左将军孙超之女,慕容珏的青梅。
边关之战,孙超暗通羌敌,被家父参了一本,砍了脑袋。
孙月是罪臣之女,应随家人流放,竟被慕容珏私藏身边。
慕容珏并非嫡长子。
五年前,为了争储,他和母妃百般拉拢父亲,想与我订亲。
父亲以我年幼为由,数次婉拒。
但他满目含情,赠我双明珠;我亦满心欢喜,系在红罗襦。
最终,皇上赐婚。
那天,慕容珏醉了也在笑。
三个月后,他被立为太子。
众人皆道,我是太子的至爱,未来的太子妃。
今日,他却夷我全族,博美人一笑。
我浑身颤抖。
他的好,不过是上位的一出戏。
慕容珏拥着孙月便走,忽又停步。
“传令各地,凡是眉心有朱砂痣的女子,杀无赦!”
我闭上眼睛,摸了摸眉心的朱砂痣。
2
我到了秦国。
刘安心仪姐姐,让我作了太乐伎。
但很快,太乐令和领队皆换了秦人。
他们常常欺负燕国来的乐伎。
一日,领队失手摔坏琵琶,但她疾言厉色地骂我。
烈日下,我饿着肚子跪地受罚,到了下午,神志不清,摇摇欲坠。
恍惚中,一阵脚步声响。
太乐令躬身陪笑,一位官员站在面前。
我只觉天旋地转,倒下时抓住他的衣角,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抱起我。
我从未想过,会和梅俊臣扯上关系。
他官拜侍中、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是宰辅重臣。
那日,他路过太乐署,信步而入,救了我。
当时太医为我把脉,说要即刻送往医署,医治半年一载。
但送我的马车拐了个弯,进了梅府。
我昏昏沉沉不敢合眼,仆妇请来梅俊臣。
他隔着屏风道:“令尊对我有恩,得知姑娘落水,我特意派人寻访。”
我心里一松,睡了过去。
只是中暑,第二天就好了。
本想拜谢梅俊臣,但老管家说,将军在行宫伴驾,行前交代,请姑娘安心休养。
他带我在府中转了一圈,后园有个温泉池,围着帘幔。
我多看了两眼,老管家胡子一翘:“姑娘尽管使用。”
梅俊臣位高权重,丰神俊朗,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他不近女色,也不成亲,连御赐的美女也推拒了。
偌大的梅府,除了两个洗衣做饭的妇人,其余都是男仆。
故此坊间传闻,梅俊臣有暗疾,不能人道。
我每日苦练乐舞。
一日,我编了一段新舞,反复琢磨。
待明月当空,才扯了件衣服跑到后园,一掀帘子,跳进温泉。
练舞后泡一泡热水,极为舒坦。
“咳、咳。”男人低咳两声。
我脑袋一嗡,转头看见一个光裸宽阔的胸膛。
“救命!”
男人扑过来捂住我的嘴。
我心中大急,乱抓乱踢。
他把我压在池沿,沉声道:“别喊,再喊把人招来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安静下来。
这才发现,他的身体紧紧地压着我。
他一惊,赶紧后退,却滑倒了。
水花四溅。
“将军——”老管家提着灯笼,远远的,迟疑的喊了一声。
他应了一声,跃上池子,披上衣服,走了。
而我那件衣服兜头落下,盖在身上。
我佯装镇定地回房,换好衣服,梳好妆,硬着头皮去拜见梅俊臣。
若今日不见,明日见了更尴尬。
幸好,他和老管家都在偏厅。
我若无其事的拜谢,脸上发烫;他若无其事的应答,耳根泛红。
彼此不敢对视,厅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老管家狐疑地瞄了一眼,埋头看账。
“姑娘……近来可好?”梅俊臣顿了顿:“请……喝茶。”
他端茶就喝,烫了一下,赶紧放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宰辅大人,竟有些慌乱。
我忍不住微微抿唇。
他瞥我一眼,偏头望着墙上的瑞雪图,冷峻的眉眼浮起一丝笑意。
老管家认真看账,头也不抬。
正好随从进来回话,我借机告退。
只听随从惊问:“将军的脸怎么破了?”
我心中一慌,不小心磕在门上。
“嘶!”
余光中,梅俊臣望过来,似要起身。
我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转过厅侧,才慢下脚步,捂住额角。
只听他轻声道:“唔,被猫抓了一下。”
“属下截获慕容珏的密信。”
我闻言退去,走到池边,抛下花蕊喂鱼。
他既有意对付慕容珏,与他结盟,再好不过。
但父亲的旧恩,只能让他关照我,绝不可能与军国大事相提并论。
务必从秦国的利益出发,才能打动他。
我反复盘算,打定主意。
3
梅俊臣问,是否想离开太乐署,过想要的生活。
我深施一礼,要留下,请他助我复仇。
又将连夜绘好的燕国城防图献上。
“慕容珏无道,他假意称臣,私下联合羌戎,意在攻秦。”
“此人喜欢乐舞,极爱良马,我愿为饵,引鱼上钩,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轻叩几案:“你愿意背负叛国重罪?”
我坦然道,不破不立。
昏君残暴,燕军腐败,民不聊生,这样的燕国迟早灭亡。
秦军有了城防图,兵不血刃地突破防线,也免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日后,定有明君,善待百姓,整肃军纪。
他沉吟点头,与我详谈。
虽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清冷模样,但看我时眼神温和,不似对旁人那般淡漠。
次日,便飞鸽传书,召苗疆毒王为我制毒。
我修书一封,遣人送往魏国。
表姐是新册立的魏王妃。
魏国盛产良马,各国皆重金求购,若燕国买不到良马,战场必然受制。
我又扮作药童,跟随治疗失忆的太医出诊,观察病人的神态举止。
过了几日,梅俊臣带我去西山拜师。
在太乐诸伎中,师父是神一样的传说。
她隐居多年,竟答应收我为徒,教我半年。
师父的松花酿很好喝。
饭后,我陪梅俊臣在院外看风景。
萤火虫飞来飞去。
我醉意朦胧,想起小时候,父亲给姐姐做的萤火虫灯笼。
眼中涌上泪来:“真好看。”
父亲不喜欢我。
只因我出生时,母亲难产而亡。
他怪我克死了母亲,从未抱过我,他买的吃食玩具也没有我的份。
在相府,我的生日无人敢提。
就连带我的嬷嬷给我换了件红衣裳,他也发火砸了茶盅。
后来,父亲有新人在侧,我益发遭受冷眼,连累房中的使女也低人一等。
嬷嬷常说,姑娘忍一忍,当了太子妃,就熬出头了。
可是,我忍啊忍,太子却诛了我的族。
我仰头,想把眼泪逼回去,但醉得腿发软,向后倒去,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转头,我的唇擦过梅俊臣的唇。
他的唇干燥滚烫,我如遭雷击,酒醒了一半。
四目相对,男人的气息萦绕过来,我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
他盯着我,黑眸波涛翻涌,似要吻过来。
我疾退一步,讪笑:“醉了,醉了。”
清冷的星光落入他的眉眼。
萤火虫飞来引路,我们一路无言,返回院中。
清夜无眠,我走出房门,却见梅俊臣独立坡上。
他凝望夜空,如一把锋利孤绝的剑。
良久,传来低低的吟哦。
“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譬彼坏木,疾用无枝,心之忧矣,宁莫之知……”
这是古人被父亲放逐遗弃,诉说忧愤之作。
我有些吃惊,春风得意的梅俊臣,竟吟得如此哀痛,他也会被亲人嫌弃?
可叹这世间,竟没有一个不带伤的人。
我唏嘘一番,轻咳一声,上前拽了拽他的袖口。
他垂眸看我,身上的孤冷骤然淡了。
“为什么?”
我故意数着地上的酒瓶,装糊涂:“什么?”
他盯着我,意味深长地倾过身来。
我赶紧醒悟:“哦哦哦。”
“秦国虽好,但我定返燕国。”也不是借口,“你我不同路。”
“心意相通,便是同路人。”
我一笑,不敢搭话,转身想回去。
“别走。”手被抓住了,低喃声轻如羽毛,几不可闻:“一起回去吧。”
星光下,他眉头微蹙,眸中匿着浓雾,但手在颤抖。
掌权者的强势气质散去,那份脆弱瞬间将我击中。
这般俊逸的男子,谁不心动呢?
但我怎敢心动。
午夜梦回,慕容珏含笑而来,戴上太子冠冕,转头化作厉鬼。
亲人的惨叫,淋漓的鲜血,常常让我惊醒,泪湿衣襟。
不能重蹈覆辙了。
合作而已,无需披上温情的面纱。
我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倔强又孤独。
他又拉一下,带着一丝乞求。
复仇之事还要仰仗他呢,我顺势坐下,捡起一瓶酒,与他一碰。
他抿一口:“你不问我?”
“将军想说,我就听。”
他沉默半响,仰头又饮。
其实不说我也懂,同病相怜,举瓶相敬。
我原有几分醉意,酒入愁肠,眼前开始模糊。
仿佛看见了嬷嬷,抱着她哭起来。
嬷嬷,我该怎么忍?怎么熬?雪儿一个人好害怕。
有人抱紧我:“别怕,我们一起,一起回去。”
醒来,已是清晨,我在房中。
床头,有一个萤火虫灯笼。
我日夜用功,打着急旋反弹琵琶,舞动水袖击响羯鼓……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又见缝插针,细细揣摩失忆之人的神态举止。
一日,梅俊臣的随从给师傅送来礼品,又交给我一大包吃食玩具。
从未想过,他会记得这样的小事。
接过包袱的一刹那,我唇角微扬,心底的郁结烟消云散。
随从悄声道,将军来了,在门外。
我奔出去,梅俊臣刚刚下马,风尘仆仆。
自那夜对饮后,我们之间便有些不一样了。
他握着我勒青的手腕,满眼痛惜,从怀中掏出一瓶海外贡药给我。
小小玉瓶,异常金贵,跌打损伤立见奇效,昔日的燕国皇宫也只有区区五瓶。
我未语凝噎,抬眸看他,他回一个安心的笑。
公务繁忙,他即刻离去,我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钟瑞雪。”
一回头,梅俊臣神色凝重地站在身后。
怎么了?
“就你这样,也敢说失忆了?”他攒起眉头,说了许多,要安排人替我报仇。
不,我要自己来。
每天,有人唤我或家人的名字,诵读父亲姐姐的诗文,展开钟府的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