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铁成:有大境界才有真批评

草根爱练剑 2024-11-01 15:16:34

资讯来自网络;当代文学批评 江苏

我已经好久没有读到这样坦诚、率直、极富见地的文字了,李建军批评陕西作家的答记者问,一下子掀开了中国文学界和批评界被谎言和大话覆盖着的真实,把人们心中所想、私下常谈、每有义愤、又不便明说的诸多感慨和灼见,毫不客气地端到桌面上,让人震惊,也让人振奋不已。终于来了!我们期待已久的批评终于凛然登场了!于是一篇小小的答记者问,远远超越了它对具体作家作品批评的是是非非、而具有了开风气之先的意义。

李建军直面陈忠实和贾平凹,直逼陈忠实和贾平凹的具体作品,决不弯弯绕绕,诸多忌讳、泛泛空论,不得要领,而是抓住要害,直入腹地,义理分明、痛下针砭。这种批评绝对出自一种提拔的气度和可贵的坦荡与真诚。我读这篇答问,首先感动的就是这种真正的批评家精神。建军私下曾同我谈到陈忠实的创作和与他的个人交往,他对陈忠实的为人和为文都是相当佩服的,对他摈弃荣华,不尚虚名、披阅数载,蜇居农村,呕心沥血创作《白鹿原》的情况,更是赞不绝口,深以为在中国如此把全部生命都投入写作的作家,实在是凤毛麟角。他告诉我,他同陈忠实可以说是忘年的知交。

然而,知交归知交,作品归作品,也许正因为是知交,他批评起来,就更是襟怀坦荡,直言不讳。贾平凹是早有定评的作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大师”,名气却是很大的,然名气归名气,作品归作品,也许正是因为名气大,影响大,建军才对他的作品(《怀念狼》)和数年来文学创作的平庸、虚假和敷衍,表现了高度的义愤和严厉的指斥,其关切之情,痛楚之情,发于肺腑,溢于言表,看到这样不央任何私心、邪念,以全部批评家的真诚和良心写就的文字,实在让人感到淋漓痛快。

因为它表现了与这些年文坛的庸俗、夸饰、浮躁、无耻迥然不同的品质,这品质是我们向往已久、绝难看到的了,它不但需要高境界,也需要冲破当前文坛氛围、敢为天下先的胆识。我不知道陈忠实、贾平凹看到这样的文字做何思想,我想,如果他们是真正的作家,看到这样的文字,应该感到十分欣喜,因为他们被人关切着,并且得到了其他作家没有得到的真诚而有见地的批评。要净化文坛的恶浊空气,是批评家和作家共同的事情,有批评家勇于批评的勇气,也要有作家承受批评、欢迎批评、吸纳批评的勇气和学养。

李建军的答记者问使我振奋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一篇短短的答问中触及到了中国文学和批评的一些极具普遍性的问题:狭隘的民族主义问题,学养不足,知识构成不健全和缺乏独立的人格意识,创作和批评为腐败浸染的文化氛围和作家批评家的严重失职,等等。尽管因为是一次采访,他没有、也不可能对上述问题充分展开论证,但是对文坛情况稍知一二的人都知道,他指斥的问题是极为准确的,也确实是我们的一些要害。虽要言不烦,但你可以感到批评家已在心中积蓄很久,于两语三言中浸透着深厚的学理,决非哗众取宠,信口放谈。

文艺是面对真实的人生,创造审美的、意义的世界,为的是使人生更完美,人性更完善,世界更美好。建军说得好:即使我们身处的世界存在腥秽与腐败,但只要有好的文学和艺术,那么生活还是可以忍受的,值得留恋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不但文学艺术给人以美的享受,作家艺术家对美和意义的发掘本身也在向世人昭示着美好和希望。不言而喻,无论生活如何,文学艺术的天地都应是一片净土,从事这一事业的人都怀着圣洁和纯真面向人的灵魂,于是就自然而然形成了对作家艺术家的要求:他是真诚的,坦荡的,智慧的,负责的,他以生命和人格的代价向人们倾诉着他发现的真实和意义⋯⋯所以在这里最无法容忍虚假,最不能接受狭隘,一切庸俗和市侩气都与它无缘。

作为文艺批评,一方面是坚决地维护这片天地的纯洁性,一方面是引领着人们走进这片天地,让人们充分领略它的美和真实。人们对它的信赖和期许,甚至超过文艺。如果说,在日常生活中那些虚伪、庸俗、狭隘还可以让人容忍,那么在文学艺术中充塞着这些东西,就让人绝望了。非常不幸的是,在我们的文艺天地里,这些让人绝望的东西是太多了。特别在最近这些年可以说已经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所以,李建军先生忍无可忍,痛陈文坛时弊,不但大快人心,也确实让人从他身上看到了批评界尚存的一点亮色,一息良知。

无论是作家还是批评家,我都特别看重人格,当高尔基说出“文学是人学”这句话时,他也许还没有充分意识到他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更伟大的含义:因为是“人学”,所以对作家艺术家“人”的要求,就具有特殊的意义。他首先必须具有独立的人格;不屈从,不攀附,不媚俗,不唯上;他始终是他自己,发出自己的声音,表现自己的思想,袒露自己的真实。独立,是人格的第一要义,这是他存在的价值,也惟有从这样一个存在里诞生的文字,才可能是有价值的。千万不要小看人格的意义,它是学养,更是一种崇高博大的文化。

我读李建军的“答问”,脑子里就不断地生出这个“人格”的想法,李建军批评陕西作家“缺乏彻底的批判精神、独立的人格意识、现代的公民意识、自由意识”,也都可以归成“人格”二字。这个“人格”也就是一种境界。他因“独立”而超凡脱俗,心胸博大,高瞻远瞩,见俗所未见,为俗所不为。我想,如果李建军没有这种人格和大境界,他能那么不计得失,不顾利害,独行侠般冲进积弊甚深的文坛,表现出那么深沉的真实和坦诚吗?这人格所赋予他的大境界,也正是中国文坛最缺少的。

要有真文学,就得有大境界;要有真批评,更得有大境界。我想,无论是文学还是批评,我们首先要建设的恐怕都是由人格所赋予的大境界。■

(转载自《突发的思想交锋——博士直谏陕西文坛及其他》太白文艺出版社2000年,仅作学习交流之用。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简介

郭铁成,评论家,曾供职于吉林《文艺争鸣》。

李建军:关于文学批评和陕西作家创作的答问

传承批评的勇气与激情

真诚

善意

锐利

郭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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