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谈《风流一代》

草根爱练剑 2024-10-27 15:10:38

资讯来自网络;原创 虹膜翻译组 虹膜吉林

作者:Jordan Cronk

译者:易二三

校对:覃天

来源:Film Comment(2024年10月7日)

《风流一代》是贾樟柯暌违六年的剧情长片,也是这位现年54岁的中国导演迄今为止最激进、构思最全面的作品之一。自2001年起,贾樟柯就开始在电影拍摄过程中同时拍一些纪录片风格的素材,以「墙上的苍蝇」式的观察型镜头捕捉演员和取景地的日常。

《风流一代》(2024)

《风流一代》分三部分讲述,收录了拍摄《任逍遥》(2002)和《三峡好人》(2006)时留存的素材——这两部影片均由赵涛和李竺斌主演,两人饰演一对关系流离变化的情侣,以及两位演员在当前拍摄的一些新镜头。贾樟柯的这部新作以《任逍遥》中的大同为背景,讲述了巧巧(赵涛在《任逍遥》中饰演的角色)寻找斌哥(由李竺斌饰演,与他在《三峡好人》中的角色一样背井离乡以谋生)的故事。

《任逍遥》(2002)

巧巧走遍全国,沿着《三峡好人》的拍摄地——三峡大坝修建期间的长江沿岸溯流而上。三峡大坝摧毁了成千上万个村庄,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在旅途中,巧巧无言地见证了现代中国面貌的变化,而贾樟柯用粗粝的生活影像记录了各种公共和私人活动中的社会和经济激流。

《三峡好人》(2006)

从该片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的热烈反响来看,要欣赏核心剧情的爱情故事,并不需要了解这些背景信息。贾樟柯以拼贴画的方式将旧时的数字影像拼凑在一起,这些素材的画质因技术而异,抽象到偶尔看起来显得过于自由随意(有时也让人联想到克里斯·马克的随兴游记式纪录片)。

但是,这些素材中蕴含着一种情感——通过对音乐和那个时代流行图腾的使用而变得更加强烈——它引导观众进入影片叙事性更强的最后三分之一部分,即中年的巧巧和斌哥在大同的重逢。在这里,贾樟柯将疫情期间人迹罕见的街道和注重消毒的城市室内空间变成了一个隐约充满可能性的未来主义空间——这对一度疏远的夫妇终于可以在这里重聚,即使只是为了认识到这个世界,以及他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已经大不相同。

他们的旅程——和影片引人心酸的结尾——虽然默默无言,却传达了贾樟柯电影的核心理念:虽然你无法逃避过去,但时间的流逝和标志时间进程的瞬间也包含着某种美。

在《风流一代》戛纳首映后不久,贾樟柯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谈起了这部影片的独特形式,它的叙事手段如何让人物以更少的话语表达更多的内容,以及他在管虎的《狗阵》中饰演打狗队头领的体验——这部影片同样也在戛纳首映。

问:我们在《风流一代》的前三分之二部分中看到的那种纪录片镜头,你拍了多长时间了?你每次拍电影时都会同时拍这些镜头留作素材吗?

贾樟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一直在做这么做,在2001年,数字摄影技术开始普及,电影制作变得更加容易了。巧合的是,在同一时期,中国正在经历重大变革:我们在那一年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还赢得了2008年奥运会的举办权。民众都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期待。

当时,我为这些素材未来将汇编而成的项目临时起了个名字,叫「持数字摄像机的人」,以向吉加·维尔托夫致敬。坦白地说,我那时对这部电影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但我知道我想继续使用数字摄像机,去收集一些素材和镜头——我的演员与我拍摄电影的空间和城市之间互动的纪录片般的瞬间。坚持使用数字摄像机与我所在的空间互动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我非常珍惜能与特定的空间互动的机会,而且我经常认为自己不太可能再回到某些地点、场景或环境,因此除了专注于电影的拍摄之外,我还想尽可能多地捕捉这些戏外的瞬间。

那时我也不确实这个收集过程何时结束,因为我希望它是大规模的、非线性的、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直到疫情的爆发,我不得不搁置一切,开始考虑为此前的时代谢幕,并为我职业生涯的第二幕做准备。就在那段时间,我重新审视了过去20年收集的素材,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剪辑这些素材,使其具有连贯性,并与全新撰写了剧本的影片最后三分之一部分融为同一个叙事。

问:你们是如何构思出目前这个爱情故事的?在整理这些素材时,你是否考虑过其他角色或叙事的可能性?这些素材还能制作成另一部电影吗?

贾樟柯:我有很多素材,的确很有可能创作出另一个故事。但如果要这样做,我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对我这个导演来说的情感层面的契机。

这个项目之所以如此令人望而却步,是因为素材提供了很多种选择。它几乎就像天空中的云朵:可以垂直或水平移动。这给了我很多思考,尤其是在如何安排影片的结构方面:是以空间为基础,根据不同的地点和城市来发展,还是以时间为基础,缩小到一个特定的时代,甚至是这些时期发生的变化。

我最终决定以赵涛为载体,带领观众体验一次情感之旅。通过她的视角,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巧巧作为一个个体是如何经历国家变迁的,而且作为观众,我们还可以看到她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年龄、从年轻到年老时所处背景的变化。这就是我的意图:我想让观众更多关注的,是过去二十年中国所经历的变化的历史和背景线索。

问:你与万佳欢联合撰写了这部电影的剧本,她也是《一直游到海水变蓝》(2020)的联合编剧,该片通过四位作家的生活展现了中国农村的面貌。能谈谈你们俩之间的合作吗?以及合作这两部影片时有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贾樟柯:当然会有不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是一部纪录片。我们很早就缩小了拍摄对象的范围。根据公开的信息,我们也知道了我们想如何安排影片的结构,以及我们想展示的主题。通过这些主题的个人叙事,我们能够以相对传统的纪录片制作方式将影片制作完成。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2020)

相比之下,《风流一代》是一个非常规的项目。思考叙事的过程是从视觉部分——旧素材——开始的,正因为如此,影片的前三分之二完全是在剪辑室制作的。我们对赵涛的角色和她的叙事弧线的思考,很大程度上是在审视了我们所拥有的大量素材之后进行的。在对赵涛的角色有了明确定位之后,我必须决定保留哪些镜头来搭建一个完整的叙事。

在此基础上,我们完成了影片的前三分之二。最后三分之一,我们又回到了传统的剧本创作方式,以符合整体叙事弧线的意图。因此,这是一个传统与非传统相结合的剧本创作过程。

问:能否谈谈让赵涛的角色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保持沉默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同时也谈谈你关于用音乐和字幕等手段来代替对白以推动叙事的思考?

贾樟柯:让赵涛保持沉默的灵感来自于我在旧素材中捕捉到的一个特别的瞬间:赵涛在三峡的一条船上试图买一盒盒饭。这些船上的机房通常是小贩们卖盒饭的地方。而由于是机房,通常会非常嘈杂,小贩需要扯着嗓子嚎叫,才能让别人听到叫卖声。我在拍摄这段视频时,赵涛走过来问我,她可以用眼睛跟小贩示意自己要买盒饭,为什么一定要大声喊呢?我在看这些素材时还注意到,她一开始怀疑小贩亏待了她,只给了她米饭,但当她打开饭盒准备吃饭时,她突然笑了,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小贩。这真是太美了。

我认为这就是我想在影片的其余部分捕捉和表达的东西。这种方式很好地展示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中国社会,有一种人往往一言不发、沉默寡言。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无话可说,恰恰是因为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就是我想要捕捉的感觉——她有太多话要说,她经历了太多,但她却把它们藏在心里。我希望这成为观众看电影时的一种观看方式,这样他们就不必依赖文字,因为文字往往会让事情变得过于具体。相反,我希望他们能关注镜头中捕捉到的视觉和听觉线索,更多地关注那些没有说出来的东西。

就音乐的使用而言,这些素材覆盖了非常长的时间跨度,正因为如此,它们的质量、质感和画幅比也不尽相同。同样,素材的声音类型也非常不同,有的是单声道,有的是环绕声。因此,我尝试用音乐将这些视听元素之间无缝地衔接起来。音乐的另一个作用是赋予镜头一种时间感和空间感。

问:你还参演了在本届戛纳电影节亮相的另一部华语片《狗阵》,而且你似乎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中国年轻导演的影片中。你如何看待中国的独立电影创作现状,尤其是以你和管虎为榜样的年轻导演?

《狗阵》(2024)

贾樟柯:由于疫情和经济萧条,中国的年轻电影人都需要非常努力地为他们的电影寻找资金和投资人。因此,我想尽自己所能地为他们提供帮助,除了筹集资金,还偶尔在他们的电影中客串。我认为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我们终将建立起一个成熟的制作体系。但投资和融资是我们眼前必须努力解决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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