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孝庄太后下嫁多尔衮”,从目前已知的史料看,极可能属于“野史”,但二人曾“过从甚密”似乎是真的。
“孝庄太后”,即清世祖顺治的母亲“孝庄文皇后博尔济吉特氏”。
她生于极为显赫的蒙古大贵族家庭——其祖父科尔沁蒙古贝勒莽古思,被追封为和硕福亲王。父亲塞桑贝勒追封和硕忠亲王。
然而,更使这一家族“扬名于世”的,是曾“一门四皇后”。“孝庄”,出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二月初八。
明万历四十二年,其亲姑嫁与清太祖之子皇太极贝勒,后尊称“孝端文皇后”,顺治六年去世。她的亲姐于天聪八年入宫,崇德元年封关睢宫“宸妃”,深受太宗宠爱,崇德六年卒,追封“敏惠恭和元妃”。
“孝庄”十三岁时,于天命十年二月初二日,由其兄乌克善台吉陪伴送入宫内,比她姐更早,崇德元年封“永福宫庄妃”。崇德三年正月,在“盛京”生下皇太极第九子福临。
她的两个侄女,均嫁与顺治,一为皇后,后被废,降封“静妃”,一为“淑惠妃”。
“孝庄”的侄孙女,也嫁给了顺治,封“孝惠章皇后”。
崇德八年(1643年)八月,清太宗皇太极驾崩,多尔衮议立五岁的福临为君,而没立最有资格继位的其兄豪格,也没立地位高于庄妃的麟趾宫贵妃之子博穆博果尔,这大约是引起所谓“太后下嫁”传言的重要原因。
传言说,“孝庄”与多尔衮举行了“下嫁大典”。记载此传言的,主要有两种“文本”。
一是冠名“古稀老人”于1919年编写的《多尔衮轶事》。
其《太后下嫁》条目云:世祖福临年幼,“军政大权实在多尔衮一人之手,倘怀异志,莫敢谁何,当时朝廷情势,危于累卵”,“太后时尚年少,美冠后宫,性尤机警,知非有以羁縻而挟持之,不足以奠宗社于泰山之安,故宁牺牲一身,以成大业”。
多尔衮则“涎太后之色”,“时以陈奏机密为由,出人宫禁,奏事既毕,辄纵谈市鄙事以尝试之”。孝庄后遂提出,若尔(多尔衮)“诚意见爱”,“务矢赤心,为国驰驱,卫我母子,待天下统一之日,即我二人因缘成就之日”。多尔衮悚然敬服,两人对天立誓,各刺臂作血书,互执一书。自此,多尔衮便“奋勉图功,精勤倍常,以冀媚于太后”,间有劝其自立为君者,“多尔衮皆以念及血书而止”。
后天下大定,多尔衮屡求太后实践盟誓,且以死为要挟。“太后鉴其诚悃,不忍背之”,遂召幼帝,告诉事情始末,但如践约,则碍于体制,若背约,“则国基未固,祸不旋踵”,乃秘密设策,数日后宫中忽传太后驾崩,隆重办理丧仪,不久又降旨以帝之乳母某氏指婚于摄政王,命满汉大学士为媒;襄办婚礼,嫁奁之多,空前罕有,自宫门到王府,绵延数里,彩舆所经,沿途皆设锦障,禁止窥探。多尔衮在门前恭候,引入正殿,先叩拜,然后行交拜之礼,空前之太后下嫁大典,至此告终,“于是天下臣民莫不心知其故矣”。
二是民国初年出版的《清朝野史大观》。
其《卷一》中,有《太后下嫁摄政王》、《太后下嫁贺诏》、《太后下嫁后之礼制》三条说到了“太后下嫁”之事。
归纳起来说,对多尔衮诚心拥戴福临即位,满朝王公大臣深感钦佩。多尔衮与大学士范文程密议后,使范倡议众臣说:摄政王功高望重,皇上应予报答,王乃帝之叔父,视帝为子,“则皇上亦当以父视王”,认王为父,可否?众人议定顺治称多尔衮为“皇父”。
范文程又说:今闻王之福晋刚逝,“而我皇太后又寡居无偶”,皇上既以王为父,“不可使父母异居,宜请王与皇太后同宫”,众臣又皆赞同。
于是顺治颁发太后下嫁恩诏,宣示天下,大意是:“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皇叔摄政王现方鳏居,其身分容貌,皆为中国第一人,太后颇愿纡尊下嫁,朕仰体慈怀,敬谨遵行,一应典礼,着所司备办”。
乾隆朝时,“纪昀见之,以为此何事也,乃可传示来世以彰其丑乎,遂请于高宗削之,是后遂鲜有知者”。明臣张煌言作满洲宫词云:“上寿称为合卺樽,慈宁宫里烂盈门,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即咏此事云”。“闻当时百官贺表,出钱蒙叟笔,藏虞山瞿良耜大令处”。
对以上两项文字,清史学者皆哂之而不以为然。
关于《轶事》所云——
第一,所谓“太后扮作帝之乳母嫁与睿王多尔衮”,且大办婚礼,致天下臣民皆知“太后下嫁”,查遍清廷《实录》等“官方档案”,绝无“蛛丝马迹”记载,且当朝大臣文人学士之笔记文集,亦无“只言片语”。
这件事,为《轶事》作者杜撰当无疑问。
第二,“孝庄太后”逝于其孙清圣祖玄烨的康熙二十六年,享年七十五岁,举行了隆重丧仪。
此时距多尔衮死已过去三十七年。一是多尔衮当政时,从未办过“太后葬礼”;二是太后也不可能去世两次。
第三,所谓“多尔衮以陈奏机密为由入宫”亦不能成立。
其摄政之时,全权代行帝权,无须也从未向太后奏呈诸事,请予裁决,且太后也无权过问国政。
关于《大观》所云——
第一,多尔衮福晋于顺治六年十二月亡卒,第二年正月,他便强娶了已逝肃王豪格的福晋为妃,且举办了重大典礼,对此史有明证。
《大观》当以此次典礼“鱼目混珠”,说成是“太后下嫁”。
多尔衮之后再无婚娶典礼,太后也没正式下嫁。
第二,《大观》所记“下嫁恩诏”,文辞俚俗不通,定非真实帝诏。
其言睿王为“中国第一人”更为荒唐,既违规制,又与清代诸帝诏书皆称“我大清国”,“我大清”所不符。
第三,若有此宣示天下之“恩诏”,且经顺、康、雍三朝,至乾隆三十八年编《四库全书》纪昀尚可目睹,时距所谓“下嫁大典”已历百年,可推想见过此诏之人绝不在少数。
然而,《清实录》等官书从未记此事,百余年里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亲阅此诏之大臣文人学士,何以从未记述过这件大事。
清史学者们还提出了两条几乎无可辩驳的“论据”——
一条是,清兵入关后,“反清”活动曾长期存在。若清廷臣僚不敢触及“太后下嫁”这等避讳之事,那些著名的明朝遗臣,如顾炎武、黄羲之、王夫之等一大批人,何不借此“堂堂一国之母后竟下嫁臣王”之事,痛加谴责。
多尔衮死后被焚骨扬灰,顺治帝欲剃发出家等不为官书所载秘闻,均被文人学士僧道等著述纷纷扬扬传播,但却对“太后下嫁”悄无声息?
显然,当时及之后,很长时间内不无此传言。
第二条,当时鸭绿江对岸的朝鲜国,在清朝派有史臣。此时该国仍忠于故明,表面上对清廷不得不颂扬,但“内心”却视满清为夷狄,其国内官书和文人称清为“胡”为“虏”,称明为“大明”。
其所派史臣,对清帝及摄政王的一举一动十分注意,随时报告与国内,且常予贬斥。
比如,顺治九年五月,朝鲜国王孝宗与臣言及清军时说:“予曾见虏人治兵之术:练整军务,惯习兵法,行阵肃然,弓镞劲利”,“胡骑则如烈风骤雨,仓卒不可当矣”。
可是,遍览《朝鲜李朝实录》,丝毫没有任何关于“太后下嫁”的记述。
如此大事,若确实发生,不记载和不予以评论,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前面说到,“孝庄”与多尔衮二人曾“过从甚密”似乎是真的。
乾隆朝著名史学家蒋良骐在其《东华录·卷六》载,顺治八年二月,世祖福临颁诏斥责多尔衮的罪状中,有一条是多尔衮“又亲到皇宫内院”。
朝鲜《孝宗实录》记录此诏时,也有“又亲到皇宫院内”这一罪状。
不过,《清世祖实录·卷五十三》记载此诏时,却删去了这一句话,明显有为尊者讳之意。
有学者认为,多尔衮为何要“又亲到皇宫内院”,且此事被列为其谋逆的罪状之一,但于《实录》中删掉,答案不难得出的,就是其极可能进宫与太后“约会”。
如若仅是他与其他嫔妃来往,《实录》当不必删去此话,甚至可能说他调戏妃嫔。
不能不说,多尔衮素有称帝之心。摄政后,尤其入主中原尊称“皇叔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后,权势薰天,完全不把顺治这个“幼君”放在眼里。
此时,若太后丝毫显露出违逆多尔衮的意图,很可能这母子俩就会死于非命了。
才高貌美、聪睿绝顶的孝庄太后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而必然然会虚与委蛇、深谋以对。
况且,西部北部游牧民族中,长期存在“父妻子继,兄死娶嫂”的习俗。太后为巩固儿子的帝基,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采取某种策略,是完全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