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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芳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又打了吴姐的手机，一个好听的女声说：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以前的语音播报，是关机会直接说关机，无法接通就是没有信号，嘟嘟声就有可能被屏蔽，现在这种暂时无法接通，丽芳也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

提着菜进屋的时候，丽芳在想，如果自己知道了吴姐的病情，能为她做什么呢？

除了安慰，再就是包一个小红包表达一下心意，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了。

自己的安慰或小红包，是吴姐需要的吗？真的不知道。

丽芳心里各种想法，戴着口罩把菜放进了冰箱里，就去了楼上打扫卫生。

丽芳只知道今天消杀的药物气味难闻，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药名，也不知道多大的毒性，所以，也不愿意回一楼，一整个上午，就在四楼、三楼，二楼打扫卫生。

主卧里，李太买回来的那些东西连包装都没有拆就那样随意放在衣帽间的地板上，丽芳擦地板的时候，把它们放在了梳妆台上。

拖完地，又放回了地板上。放的样子也尽量和原来保持一样。

古色古香的梳妆台被擦得光亮，中间椭圆形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丽芳脸上每一条皱纹和每一个斑点，果然中年女人照镜子只能离一米以外了。

做完了例行的打扫，丽芳又把李先生用衣柜打开了，里面有一只抽屉，里面做成了一个个小四方格子，里面放着他的皮带。

有一阵子没有整理了，丽芳打开抽屉，里面的皮带依然是每一条都盘成一圈，用小布袋装了，放在小格子里面。

并没有乱。丽芳只是打开看了看，就关上了。

又依次打开装帽子的抽屉 、再打开李太放内衣、放腰带、放包包的衣柜，都不算乱，只稍微整理了一下。

突然觉得日子过得有些百无聊赖。

丽芳想到了吴姐、春玲、红莲，还有以前来过的那么多保姆，女保姆的归宿到底在哪里？什么样才算是好结局？

可以说吴姐的一生都在奉献。

春玲的一生，都在和老公较劲。

红莲遇到了赵师傅这样的男人，本该有一段舒心快乐的日子，可她也有顾虑。

至于丽芳自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李家做到儿子成家后，回家给儿子带孩子。

吴姐是给女儿带，自己是给儿子带。然后呢？

丽芳心里有事，就觉得胸口有些些闷闷的喘不过气来了。

拉开了衣帽间的窗帘，外面的阳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眼前，胸口的郁气消失了。

丽芳拿起手机，又打了一遍吴姐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厨房里的东西仍然盖着，丽芳也不想做午饭了。

下楼后，信步去了李老爷子那边，想碰碰运气，看赵师傅在不在家里。

车库那边的门没有关，赵师傅开的车和李老爷子的两辆车都停在车库里面。

说明赵师傅在家呢。

丽芳进了车库，再往里走，就是赵师傅住的地下室了。

走到赵师傅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丽芳退了出来，准备回去吃一点零食，然后午睡。

出了车库，朝院子里张望了一眼，看到有一个人戴着草帽，蹲在院子里整理菜地。

从衣着上看，应该是赵师傅。

丽芳叫道：“赵师傅！”

赵师傅起身，快步走过来开了院门问：“你吃午饭了？”

丽芳说：“那边今天杀蟑螂了，我怕有毒性，没做饭。一会随便吃点水果零食算了。”

两个人就站在院门口，赵师傅看着马路对面树下的阴影，也不开口说话。

丽芳朝屋子里张望了一眼问：“老爷子他们在吃午饭？”

赵师傅也朝里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看来，赵师傅还是那样，就算饭点在家里，也不肯和老爷子他们一起吃饭。宁可自己叫外卖，或是吃泡面。

丽芳说：“吴姐的手机打不通。”

赵师傅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我也打不通。她应该是刻意不接我们的电话。”

赵师傅说完了，眼睛不再看院外的树影，而是回转头去，看着院子里那片他刚刚整理过的菜地。

这片院子，以前是吴姐的领地。

吴姐走后，除了李老爷子夫妇整理，赵师傅也会整理的。

种什么是李老爷子夫妇决定，但拔草、牵蔓、捉虫、授粉等等杂事，赵师傅只要有时间，都会做。

用他的话说：“种菜也能修身养性。”

丽芳也望着院子里，竹杆搭成的架子上，用红色的包装绳作为牵引，青翠的黄瓜和豆角蔓已经在上面爬了一米多高了。

李老爷子夫妇前不久栽下下的辣椒苗和茄子、空心菜苗也已经绿油油了。

靠近院子门口，几棵树向路过的人们展示着枝繁叶茂。有些枝条长了。从外面望去，老宅半遮半掩的，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感觉。

这座老宅里面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莫不经吴姐的手擦拭过千万遍，才会散发出岁月沉淀过的厚重光泽与幽香。

但那是赵师傅不会随便踏入的地方。

唯有这方小院，这片菜地，赵师傅可以随时置身其中。

丽芳问：“到底是什么病啊？她女儿怎么说？”

赵师傅原本垂着双手，这时候抬起一只扶在了院门上，良久，才慢慢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卵巢癌。

丽芳一时无法接受赵师傅说出来的这三个字。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赵师傅。

丽芳想，自己这时的眼神一定是不相信，甚至是生气的。

生气赵师傅说出这样残忍的字眼来。

因为赵师傅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不再直视着丽芳的眼神了。

丽芳仍然看着他。

良久，丽芳看到赵师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不肯配合治疗。身边也没有真正能劝得动她的人。所以，她女儿从她手机里找到了我的号码，打电话希望我能劝劝她。”

丽芳抱着希望问：“并不是身体情况不好，就是精神状态不好，不肯治疗对不对？”

丽芳不眨眼地盯着赵师傅，希望他能点点头，认可自己刚才的话。

可是，赵师傅没有，只是说：“应该是吧。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求生的意识，身体很快也会垮的。我估计她现在不想面对我们。”

很快，赵师傅又补充道：“应该也不止是不想和我们联系，她应该是不想面对任何人吧。”

丽芳激动地说：“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吴姐都单身这么多年了，不应该呀。”

赵师傅说：“这些事情也说不准。有些病没有什么明显的发病原因。”

丽芳还想说什么，屋里有人出来了。丽芳一看，是李老爷子，他已经看到丽芳和赵师傅了。正从石板路上朝院门口走过来。

丽芳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匆匆对赵师傅说：“我先过去啦。”

赵师傅还没说话，李老爷子笑呵呵地说：“这么大的太阳，你们俩怎么不进屋子里，站在这里说什么？”

丽芳注意到，他手里还握着一团纸巾，应该是刚刚吃过饭，才从餐桌前走下来吧。

赵师傅看着从容踱步而来的老爷子，只是嗯了一声说：“您吃完啦？”

李老爷子点了点头，看了看赵师傅刚整理过的菜地说：“你有时间就多休息，这菜地啊，就留着我们弄吧。反正我们空闲时间多，就当锻炼身体啦。”

赵师傅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意来。

丽芳的话还没说完，还想问赵师傅该怎么办？可李老爷子就站在眼前，丽芳只得说：“我先过去了。”

李老爷子问：“你现在过来，找老赵有事？”

丽芳说：“呃，我没事走动走动，见到他在院子里，就打了个招呼。”

“叔叔，我先过去啦。”

李老爷子点了点头。

丽芳回了这边别墅，吃了两个苹果，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一直到两点多，丽芳也没睡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打扫一楼的卫生。

把那些床单揭了，拿去地下室放进洗衣机里洗上。

然后用沾了酒精的抹布，开始细细的擦着所有的家具，还准备把地多拖两次。

快四点的时候，丽芳的手机突然响了。

丽芳接了起来，是李先生：“大姐，今晚别做饭了。你和老赵还有我爸妈一起出来吃饭吧。”

丽芳问：‘我还用去接莹莹吗？’

李先生说：“不用了，小艾去接她。我去接垚垚，你们直接过来就行了。”

丽芳问：“去哪儿啊？”

李先生只匆匆说了一句：“老赵知道。”

那边就传来他和别人说话的声音，兴奋地说：“兄弟们，看看今天有没有人一杆进洞的，哈哈哈！”

丽芳知道通话已经结束了，主动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赵师傅那辆车就停在了院外，丽芳可不敢让李老爷子夫妇等自己，急忙的关上灯和门，出了院子。

丽芳看到李老太太今天难得的穿着一件浅米色的修身中袖裙，简单的圆领，脖子上戴了一条长长的镶着一颗绿色宝石的项链，成功地拉长了颈部线条。

腰部除了一条斜面切割，不再有多余的设计。恰好遮掩了李老太太这个年纪的女人腰身过于丰满的问题。

脚下是一双比裙子的颜色深一些的方口小皮鞋。

鼻梁上还戴着一副垂着金链子的眼镜，一头花白的卷发，卓越的气质让她显得满腹经伦。

然而，这位气质优雅的李老太太，此刻脸上没有惯常的笑容，而是沉着脸。

丽芳打开前排车门，叫了叔叔阿姨，坐在了副驾上。

李老爷子说：“可以走了。”

李老太太则只在丽芳叫她的时候，嗯了一声。

路上，李老爷子说：“儿子叫我们出去吃饭，有什么不好呀？”

李老太太不满地哼了一声说：“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当着面顶撞老人，没有一句道歉，一顿饭就过去啦？”

李老爷子说：“不然怎么办？你以为这还是旧社会，我妈妈那个年代？”

李老太太说：“不管哪个年代，尊老爱幼也是传统美德！我进你们家门多少年了？和爸妈一起住到他们过世，也从来没有像她这样过！真是世风日下！”

李老爷子说：“你就少说两句吧，别让儿子为难。”

李老太太没再说话，丽芳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有些倔强地把头扭向了窗外。

赵师傅虽然话少，可在李家做得久了。如果遇到李老爷子夫妇情绪有波动，他一般会不痛不痒，不得罪任何人的劝慰两句。

老夫妇俩一般也会给赵师傅几分面子，听他的劝平复情绪。

可今天赵师傅格外的沉默，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眼神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老爷子似乎为了缓解车内的气氛，开口问道：“小赵，红莲回老家考驾照怎么样啦？”

赵师傅极简短地说：“在练科二。”

李老爷子又问：“要练多久才能考？”

赵师傅说：“半个月左右吧。”

李老爷子似乎也听出来赵师傅不想说话了，没有再问。

车子到了餐厅外面，李老爷子拿着李老太太的一条披肩先下车，然后把李老太太从车上扶了下来。

赵师傅去停车了，丽芳和他们站在一起。

李老太太手肘上挎着一只黑色的包包说：“在外面呆一会儿吧。”

李老爷子便把披肩亲手给老太太披上，陪着她在门外的马路上慢慢散步。

一会儿，丽芳就见到了李先生的车。因为那个车牌很显眼。

李先生路过丽芳身边，降下车窗，看了看丽芳，又发现了不远处并排散步的父母，说：“大姐，你叫他们先进去吧。”

才说完，就有侍者过来引路，李先生便开着车走了。

丽芳走过去，说李先生已经到了。

李老太太说：“等一会儿和他一起进去吧。”

丽芳估计，她应该是以为李太先来了，不想进去面对李太吧。

所以也不再催了。一直等到李先生和垚垚过来，众人才一起进了餐厅。

果然，李太带着莹莹、小瑞和嘉嘉，已经在包间里面了。

又不见赵师傅，李先生打了电话问：“老赵，你在哪里？”

赵师傅不知说了什么，李先生说：“你别找理由了，快点进来吃饭。”

李太见了李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莹莹就开始叫起了爷爷奶奶。嘉嘉也是个人来疯，一见这么多人聚在一个包间里，乐不可吱的笑了起来。

李老夫妇和孩子们亲热完，李太拉开一张椅子，对李老太太说：“妈，您坐这里吧。”

李老太太看了李太一眼，把包放在靠近椅背的地方，才用手抚着裙子后摆，坐了下去。

李老爷子已经自己在李老太太身边坐下了。

菜快上齐的时候，赵师傅才走了进来。

李老爷子埋怨道：“每次吃饭都不见人影，多少年了，和你说多少次了。总是这么见外。”

李老太太说：“是呀，没有客人的时候，你只管和我们一起吃就行了。”

赵师傅也不反驳，见丽芳身边有一个空位，坐下来就开始吃了起来。

李太自己吃的不多，主要是照顾莹莹。

李先生一向吃得少，给李老爷子夫妇夹了几次菜，就对小瑞说：“把嘉嘉给我抱吧，你吃饭。”

小瑞笑着把嘉嘉给了李先生抱。自己坐下开始吃起饭来。

李先生抱着嘉嘉，起身把自己的椅子拉得离餐桌远了一些。

嘉嘉伸手去抓碗和筷子，发现够不着，再回头一看，是爸爸严肃的面孔，一下子就老实多了。

只不过，谁往嘴里喂东西，他就冲着谁啊啊啊的叫着。好像在说：“给我吃一点吧。”

今天这顿饭，应该就是单纯为了吃饭，大家只是和孩子们闲聊，没有谁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李太问：“爸妈，你们那边蟑螂多吗？”

李老太太用调羹舀了一勺鱼肉，用筷子慢慢拨着挑刺，并不回答。

李老爷子说：“也有，不过我们平时都有放药，应该不太多吧。”

过了一会儿，李老太太对李先生说：“前两天，老家的标叔又快递了些火烧过来，你们要不要拿几个去吃？”

李先生随口回道：“好啊。”

垚垚高兴地说：“是老家那种油酥火烧吗？”

李老爷子说：“对呀。你阿标爷爷知道我喜欢吃，寄了好几次了。”

垚垚说：“我要吃。”

莹莹说：“我也要吃。”

赵师傅一句话也不说，一直低头吃菜。偶尔端起茶壶，给大家续茶水。

吃完饭，大家仍坐着各自来时的车回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灯光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车内的人都沉默着，赵师傅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严肃和刚毅。

不一会儿，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赵师傅伸手拿起来看了看，拿在手里，没有接，也没有挂。

丽芳看到上面没有标注联系人。

终于，赵师傅还是把手机放下了。手机又响了几声后，也和车内的人一样，沉默了。

李老爷子问：“怎么不接呀？”

赵师傅想了想，才说：“不方便，一会我回过去吧。”

可那边的人显然有些着急，因为赵师傅的手机沉默了不到五分钟，就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赵师傅接了起来，没有一句寒喧，直接说：“小卉，我在开车，等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丽芳记得，吴姐的女儿叫小卉。但只匆匆见过一面，不太记得了，于是开口问：“吴姐女儿打来的？”

赵师傅侧过脸，眼珠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丽芳，没有说话。又把脸正了回去。

李老爷子在后面问：“小吴的女儿吧？她有什么事吗？”

李老太太说：“能有什么事啊？小吴都回老家这么久了。”

李老爷子有些喃喃地说：“如果没事，小卉那孩子能打电话来吗？”

丽芳听说过，小卉小的时候，寒暑假到广东来过几次，想必也是见过李老爷子夫妇的。

丽芳很想和老爷子他们说一下吴姐的事情，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看赵师傅目不斜视地样子，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

毕竟小卉是给赵师傅打电话，不是给自己打的。这关系还是有亲疏远亲的。

而且，丽芳还怕李老太太不高兴，所以下意识地把嘴巴紧紧地抿了起来。

一直到车子快到小区的时候，赵师傅突然开口说话了：“吴姐生病了。”

这是丽芳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三个字，感觉心里颤动了几下，才恢复了平静。

李老爷子就坐在丽芳后面，丽芳能感觉到他的手攀上了丽芳座椅的靠背，吃惊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师傅没有再说一遍。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卉说她失去生活的信心了，不肯配合治疗。”

李老太太语气重重地说：“愚昧！现在医学这么先进，有病就应该好好治疗！”

赵师傅声音低低地说：“可能她有思想包袱吧。也不接我的电话，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李老爷子说：“小吴这个人，真是命苦。”

李老太太说：“不管命苦命好，总不能自暴自弃！”

赵师傅说：“主要是她这辈子多数时间都在这边生活。老家也没有贴心的人能劝得动她。所以小卉才给我打电话了。可是我的话，她也不一定肯听。她现在连我电话都不接。”

李老太太说：“人命关天，岂能如此草率？我给她打电话。”

李老爷子问：“你还留了她的电话吗？”

这一下，李老太太被问住了。

很快，她就说：“小赵，你把号码报给我。”

赵师傅对丽芳说：“你把号码告诉阿姨。”

赵师傅打开了车内的灯。

丽芳把吴姐的手机号码报给了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眼睛盯着手机，仔细地输入了号码，开始拨号。

很快，手机里就又传来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

李老爷子事气惋惜地说：“这个小吴啊。看似柔顺，其实刚烈。”

赵师傅说：“也许你们的话，她还肯听几句。”

丽芳回头看了一眼，李老爷子夫妇都是一脸凝重，坐在后排，一动也不动。

肯听不肯听的，她不接电话，有什么办法？

到别墅门前了，丽芳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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