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沙飞扬，北风冷冽。
女子的声音柔柔响起
［谢谢大人救了奴家］
［无碍，快归家去吧］着红色官服的男子，拉了拉缰绳，冷声说。
声音如同北寒的风一般无情，说出的话却带着暖意。
女子福了福身，刚转身就被叫住
［慢着，抬起头来］
冷情的声音里藏着一丝热烈。
女子听话地抬起头，
男人在看见她脸庞的一刹那，
双眸瞬时晶莹，隐约有水雾，直直盯着她。
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须臾，
男人弯下腰，宽阔的大手抬起，触摸她的脸颊。
他问［你可愿，跟我走？］
1
她是怎么回的？她答［奴，愿意。］
距离在沙城第一次见面，至今已两个年头。
孔如意在这两年间做了许多事，
为大人收拾府内事务，为大人接收皇帝御赐的美人。
为他伺候年迈的祖母，
为他摆了一场又一场宴席。
若问她是否疲累？
她只想说，甘之如饴。
［在想什么？］
冷冽的声音带着关怀。
［大人回来了？
奴在想今日的宴席是否还有遗漏之处。］
她的思绪被打乱，连忙找了个借口应付。
［无碍，今日的宴席和往常一样，不必多加在意］
他心疼地抚摸着妻子眼圈的墨色。
若是“她”，定然不会像如意这般让自己劳累。
定是早就叫唤着这宴席不摆了。
孔如意双手在袖内握紧，
又来了，大人又用那种空然的眼神注视她。
他到底在透过她看谁？
2
［待会儿去给祖母问安，我就要去军营了，如意，你］
他仿佛是回神了一般，
猛然发现眼前人是如意，而非他深爱的“招和”。
［是，大人放心，家中交给奴，奴定会安顿好。］
孔如意配合他，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两人和以往一样，请安后各自离去。
3
很快到了宴席开始的时间。
孔如意早早就到院子里，迎接客人。
丫鬟急匆匆来报
［如夫人，招和郡主也来了。］
郡主也来了？
她立刻吩咐人将上座位置调整，留给郡主。
刚安排好，
就见一头戴精致琉璃冠，身穿皇家绸缎的女子缓缓步入府内。
通身贵气，面容姣好。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京都四绝之首，
果真是美。
4
待郡主走远，坐上席位，
孔如意才敢抬头，远远细瞧郡主的长相。
这？她竟和郡主如此相像？
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困惑了两年的迷雾，突然就消散了。
不待她细想该如何办，就听到上座的郡主和祖母说话
［陈琉这家伙，天天泡在军营。
却让如夫人独自留下操持。
果然和幼时一样，没担当。］
郡主的话语间都是亲昵。
［谁说不是呢，我这孙子，不着调。幸得领了个能干的夫人。］
祖母一点不加维护，顺着郡主的话说。
不维护没事，偏提到了她，
她还没做好准备走到郡主面前啊。
好在招和郡主也没打算让她上前，
反倒转了话题
［老夫人，近来可安好？］
［好，好，如意把我照顾的很好。］
仿佛是故意一般，老夫人一再提及自己的孙媳妇。
5
招和心如明镜，
尽管老夫人刻意提起，她也充耳不闻。
干脆端起茶来，浅浅品尝，不再说话。
和如意交好的夫人，悄悄起身靠近，拉拉她的衣袖
［如意，你怎么没说郡主会来？］
［是意外。］
如意不敢太招摇，简单回一句就悄悄往后退。
退下的功夫，她没忽略在场的夫人们对她的同情目光。
更没忽略她们的窃窃私语。
［招和郡主前阵子是不是和离了？］
［好像是吧？这是要再续前缘？］
［嘘，郡主向这边看了，别说了。］
和离，再续前缘，几个字眼让孔如意迅速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6
终是招和郡主沉不住气，她挥挥手让孔如意上前
［你就是如夫人？］
［是，参见郡主殿下。］
孔如意不敢抬头，一是要顾及礼节，
二是生怕郡主发现她们的眉眼和侧脸很像。
［嗯，起来吧。］
孔如意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
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郡主问
［你和陈琉那小子感情如何？］
［回郡主，尚］
孔如意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激动的男声打断
［招和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你还好吗？
我听闻你的事就连忙从军营赶回来。］
陈琉眼里的爱慕和担忧不加掩藏。
孔如意识趣地退下，一声大人都未唤。
7
今日这场宴席，是大人与郡主的重逢席，
也是孔如意成为小丑的戏台。
今日之后，整个鹿州都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她是招和郡主的替身，
知道大人会与郡主再续前缘。
8
孔如意告诉自己不要在意，
却在看到大人紧紧握着郡主手腕时，心仍旧狠狠刺痛了一下。
她本是为报恩而来，报在沙城时的救命之恩。
她不过一介孤女，得蒙时任巡使的陈琉相救。
他邀她跟随，她岂有不愿。
何况，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被深邃的眉眼紧紧挟住。
两年的深情是她偷来的，到此为止也好。
9
陈琉无数个日夜辗转，
将情感寄托于有相似眉眼的如意身上。
从未想过，有一天招和姐姐会来找他。
还是从京都长途跋涉，赶来鹿州。
甚至她是和离归来的。
或许，或许，他一直难以启齿的情感终于可以得见天明。
他一直是个自私的坏人，他知道。
否则也不会做出找替身这种事来。
但招和姐姐能回来，他很欣喜。
脑海里闪过如意低顺乖巧的眉眼，心中紧皱了一下。
欣喜的兴奋心情似乎消散了许多，
但他归结于是对如意的愧疚。
他定会补偿许多财帛给她。
对，再给她置办几套宅子。
想罢，他轻松地抬步向琉璃院走去。
10
［如意，如意，快帮我拿身儒雅的服饰来，明日我要和郡主去踏春。］
高昂的声音远远从院门传进屋内。
孔如意收拾包裹的手顿了一下，
忍着心里的抽痛，等着大人进门。
不一会儿就见满脸喜色的男人，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进门槛。
［如意，
你觉得前段时间，你给我做的靛蓝色长袍怎么样？］
他的言语间哪里有冷咧，只有满满的春意。
陈琉久久听不到如意的回应，
这才看向她，
她的眼眶里星星点点。
眉眼低顺，这么一看，她和招和姐姐其实一点也不像。
在他出神的功夫，从第一面就极其乖巧的女子突然走近他。
冲进他的怀里。
他瞬间僵住，心砰砰跳。
他们从未这般亲密过。
11
［大人，奴有一事要说］
孔如意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胸膛，
忍着泪意，张口。
［你，你说，］
陈琉手足无措，想抱紧她，又不知从何下手。
［大人，奴想离开鹿州］
［嗨，这简单，等我军营无事，我带你出鹿州。
骑上我的汗血宝马，到隔壁宣县玩一圈。］
陈琉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可孔如意却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没打算让她走。
既如此，她就要争取了
［大人，奴和郡主长的可像？］
她泪眼汪汪地抬头。
陈琉被她的神情和问话怔住，她知道了？
也是，如意虽乖巧，却一直很聪慧。
12
［如意，你放心。我既把你带回，就会保你吃饱穿暖。
我给你置办宅子，把铺子给你。你还是可以住在府中。］
说着他下意识紧紧搂住她。
生怕如意不接受。
等了许久，才等来怀中人的回答
［奴都听大人的，］
陈琉听到这句话，悄悄呼了一口气。
刚放松一些，如意又说话了
［大人，既如此，奴就要说真心话了］
她嘟着嘴，眼波流转。
陈琉第一次见到如意撒娇的模样，
让他的心湖翻滚了几圈。
他吞咽了几下口水
［嗯，说。］
［大人，您让奴准备您与郡主见面的衣服，可不是个好建议。
还要穿奴做的靛蓝衣袍，更是过分。］
她用尽手段，撒娇，软声，
让控诉显得不那么令人生厌。
13
陈琉经不住如意的刻意勾引，
顺着她嘟起的唇就吻了上去。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竟不知，如意的身躯如此迷人，唇瓣这般柔软。
他沉沦在如意的香软中，明日的踏春早已忘却脑后。
14
陈琉知道如意喜欢他，
因为那爱慕的眼神，他在许多女子眼中看过。
但因为他一直没放下招和姐姐，
所以只是透过她传递思念。
内心却也很清楚，如意就是如意，并非招和。
如意，如意，真是迷人。
15
第二日，金乌升天。
两人睁眼时，已经过了陈琉和郡主相约的时间。
陈琉居然没有任何失落或者难过之感。
心底竟是窃喜和庆幸。
［大人，和郡主的相约迟了。］
孔如意用手玩弄着他的发丝，故意道。
她要留下他，不让他有机会重拾旧爱。
她想过悄悄离开，
但显然，
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她这样的坏女人，就该和三心二意的大人，绑定！锁死！
甜甜蜜蜜。
就算被人嘲笑，被人唾骂又如何。
她只有大人了，只有他了。
16
陈琉经不住她的挑逗，再次带着如意沉溺进去。
他本就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愿承认早已移情。
那是他和自己的争斗，
他惧怕如意是因为恩情才有的爱慕。
他曾想一次次试探她的情感，又不敢试探。
他唯一可以算得上优点的就是专情，
可他却很早开始，就对招和姐姐的模样有些模糊，
只隐约记得她的性情。
想起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若不是招和突然来到鹿州，
长此以往，他是不是会彻底忘记？
答案是，会。
17
在约定地点的招和，
没等来幼时一直痴迷她的陈琉。
等来的是父王带着大批军马，接她回府。
当场宣布她下一次和亲的人选
—远在南端的苗族王子。
她再也逃不回来。
陈琉，果然识破了她的计划。
18
［大人，陛下御赐的美人确定要这么处理？］
孔如意心中纠结，
若是把美人送给军营的那些兵，
是否会带来圣怒？
毕竟是九五至尊赐下的。
［嗯，没问题，我打过招呼了。］
陈琉看着她的桃眼低眉，心中一阵热烫。
承认移情，反倒是更幸福些。
他本就不是个好人啊。
［那奴待会儿就去处理。］
得到大人确切的答复，她算好时间。
［不急，先喂饱我再去。］
说完就抱着娇软身躯，翻进帐内。
芙蓉帐暖，天色正好……
19 招和郡主
番外自述
1
只要能助我留在京都，不再和亲。
助力我父王夺得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谁要我都可以。
陈琉那小子，幼时什么都不是，根本没用处。
谁能想到几年不见，
他成了皇帝最信任的刀。
不但被任巡使，到处查案，屡立功勋。
还管理了鹿州军营，
那是皇帝最在意的地方，也是极其富庶的地界。
那我肯定要舍弃小小的侍郎，找上他。
最好能策动他谋反，助力我父王。
没想到，他的深情都是假意。
世界怎会有真正痴情的男子，
为爱不要命的女子倒是比比皆是。
2
再次见到陈琉，
是在南诏国，茶山山顶。
他带着夫人来游玩。
曾经那个有三分像我的如夫人，巧笑倩兮地靠在他怀中。
她挺着大肚子，笑容满面。
陈琉紧紧拥着她，时刻盯着，
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子。
菀菀类卿，
到底谁是菀菀，谁是卿？
我永远也不想知道答案，
更不愿承认我的判断是错的。
我这一生的命运，已然注定。
只望来世，做个平凡人家的女郎……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