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我是爬床的下贱婢女,比不得他心里珍爱的千金小姐分毫;
我离开侯府,另寻良人后,他却把我的夫君关起来,逼我回到他的身边。
”江皎皎,紫晶对镯为何会在你的妆盒中?”蜀西侯徐睿清端坐在江皎皎的梳妆台前冷冷质问,紧蹙的双眉给冷峻的面庞添了一丝戾气,全然不复前几日跟她从江洲死里逃生回来时承诺此生会好好待她的柔情蜜意。
“跪下。”徐睿清闭上了双眼,深呼吸压抑着胸中的怒气。
“这对镯是小姐当年进宫前转赠给我的。我为何要跪。”江皎皎一身清丽,眉目如霜淡淡答到,眼神静静落在地上,在他面前一向温顺乖觉的她此刻连婢妾都忘了自称。
“这是徐家主母的对镯,象征蜀西侯夫人之尊。你可知仅凭你私藏这对镯子我就可以休了你。”
“小姐进宫收拾行李时,我在她房间一处角落发现了一个落了灰上了锁的檀香盒子,问她要不要带入宫中。她说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便将盒子钥匙给了我,将这对镯赠予我,让我好好保管珍藏你的心意。若是没有她亲手给的钥匙,我又怎么打得开这盒子呢。”
“你撒谎!胆敢欺瞒本侯!分明是你这贱婢觊觎蜀西侯夫人之位,才从挽月那里偷来的。这东西你怎配收着。”蜀西侯震怒,长袖一拂,拂落了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珠翠,落在地上乒乓作响。
皎皎唇角泛起一抹冷笑,轻迈莲花碎步缓缓靠近徐睿清,纤纤玉指从他面前拾起来那对紫晶镯子,背着光细细欣赏它的流光溢彩。镯子的光映衬着佳人凄美的面庞,潋滟了过去的爱意和时光。徐睿清伸手过来便夺,皎皎却比他更快一步把这对稀世奇珍用力往墙上一掷。“啪”的一声那对玉镯顷刻之间四分五裂,再也不复从前宛转的光彩。
徐睿清失魂落魄地走到墙边,捡起断了的玉镯想将它们重新拼接在一起却只是徒劳地拼凑着断口。
“小姐她不爱你!不爱你!她若爱你就不会进宫!她若爱你就不会把镯子送给我!她若爱你就不会把我送到你床上!”皎皎嘶吼着冷流满面,她的梦碎了,她也要碎了他的梦。
“你不配得到小姐的爱,便是小姐当初和你在一起,最终得到的也只会是伤害,也会离开你。”
“够了!住口!”徐睿清愤怒地走至她面前,一巴掌将她打落在地。“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给本侯当几年暖床婢就可以口无遮拦、得寸进尺了。”
徐睿清走至门前,向外喊到“来人。”
蜀西侯府管家躬身行至他面前:“侯爷有何吩咐。”
“江皎皎行为乖张,以下犯上,不遵妾德,从今天起不再是侯府侍妾。按家法领十棍后逐出府去。”这位俊美年轻的蜀西主人此刻正出离羞愤。管家顿感冷汗阵阵。尤记得七月仲夏侯爷带着皎夫人从江洲回来时温情脉脉,将夫人抬为贵妾,赏赐珍宝古玩无数,二人还同去柳河踏青。不过须臾光景,才到落秋时节,皎夫人就彻底触怒了侯爷被逐出府。
江皎皎无神地盯着地面,嘴里绝望地喃喃道:“我在你心里原是如此。有些事一开始错了便永远无法结出善果。若那一日是江挽月,你定会心花怒放吧。”江皎皎身心俱碎,腹部感到一阵绞痛,泊泊的血液从裙摆下流出蔓延到徐睿清的脚边。
是啊,她是出身微贱之人,哪怕付出再多,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比不上小姐身上一丝一缕,不配做他全心呵护的妻子。她对他的爱终是蝼蚁的妄念和痴想啊。
徐睿清听了她的话神色微忡,回过头,放软了语气:“你……”却只见江皎皎脸色惨白地半倒在地上,罗裙下全是血渍。徐睿清心中警铃大作,蹲下来抱着虚弱的江皎皎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慌乱,疾声喝到:“府医呢?传府医!”
李府医匆匆忙忙地提着药箱进来,着急地说道:“夫人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从前长期服用避子汤这一胎来的艰难,孕期不能受到刺激啊。”
“什么?”徐睿清提起李府医的领子咆哮问道:“她有两个月的身孕,为何今日才报。”
“夫人,夫人说她今天想亲口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徐睿清。”一日之间喜事变白事,皎皎万念俱灰地望着他虚弱地唤到。
徐睿清揽着她的肩,紧紧握着她的右手柔声说道“皎皎别说话,先让府医为你诊治。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江洲城相救,再加上这个孩子。你我……两清。从今往后,如你所愿,再无瓜葛。”虽然虚弱,语气却坚定决绝。皎皎说完便晕了过去,右手从徐睿清的掌中滑落。
“禀侯爷,夫人惊悸过度又受力倒地碰到了腹部,孩子……没了。夫人暂无大碍,只开几道温补的方子滋养着便能康复。只是从今往后子息怕是艰难了……”
“孩子没了……暂无大碍?废物!一群废物!给我滚!”徐睿清一脚将李府医踹倒在地,李府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徐睿清大步走进皎皎的房间,坐在她床边担忧地握紧抚摸她的手。他说完要逐她出府的话就后悔了。他那时正值盛怒,伤人的气话便脱口而出。
“侯爷,五王爷急诏。”
“家有急事。我申时会到王府。”徐睿清温柔地注视着昏迷的皎皎轻轻抚着她的脸庞不愿离去。
“侯爷,军情紧急。王命不可违啊。”徐睿清蹙眉犹豫了些许终是掖了掖皎皎的被角,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起身离去,叮嘱周围侍女好生看护她。
“将她抬为侧夫人,等她醒来把库房里几株上好的人参都拿出来给她熬药养身子。”临走前他吩咐门外的管家道。
江皎皎双睫微动,缓缓睁开双眼后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头顶的芙蓉云锦帐,以及床边独自坐着的正用精致红色丹蔻剥橙子的杨锦欢。杨锦欢和她同为侯府侍妾,柳眉细腰,美眸含春,一颦一笑之间仿佛江家嫡出大小姐江挽月宜喜宜嗔。正是因为她身上江挽月的影子,如今在侯府已是侧夫人,地位在她之上。
“小傻子,看清自己在侯爷心中是个什么货色没,连月妃娘娘的半根手指也比不上。娘娘心善,看在你伺候她多年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你如今既已被侯爷休弃,便在今日乖乖离府,娘娘自会安排人接应,安顿好你往后余生。”杨锦欢从容地剥着橙子,声音清脆地说着。江皎皎只直直看着她,没有做任何应答。
是了,当年赠镯之事只有自己和江挽月知道,这些年来自己也总是低调行事将那对紫晶对镯锁起来藏在妆盒最深处不曾示人。杨锦欢向徐睿清告密只可能是江挽月告诉她的。再结合近日来发现的一些杨锦欢同外部势力勾结的证据,以及这些年江挽月在与自己往来的书信中频频打探侯府近况。江家,江挽月甚至是皇帝只怕对蜀西侯府所图匪浅!
“若是你还想在这儿做个痴情种,或者跟侯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么……”话还没有说完,杨锦欢和她的贴身侍女白露却突然感到一阵目眩晕了过去,橙子滚落在地。
自从江洲兵变,江皎皎总是习惯在指甲里藏上足量的迷药,只要捏破便能顷刻造成近身之人的昏迷。若是不趁着杨锦欢昏迷的这一时半会儿逃出侯府,只怕江家和皇帝不会再让有所察觉的她活在人世。
江皎皎思绪翻飞,撑着小产后虚弱的身体扒下了杨锦欢贴身侍女的衣服和自己互换,念及自己还未出世便离世的孩子内心悲凉红了眼眶。只为了一个转赠的玉镯他便舍弃了同自己所有的情分,将自己的孩子置于死地。这五年来她就是为这么一个无心之人把尊严踩在脚下,心意任人践踏。他说要休了她,可笑他连婚书都未曾给她下过。当年也不过一顶简陋的轿子将她运进了蜀西侯府,没有婚礼,也没有亲朋的祝福。后来妙儿进府,杨锦欢进府,府上至少也会挂上红绸大宴宾客一番。而当初她进府什么都没有。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当年她向他请求一个所有女子都盼望的正式些的婚仪时他亲口对她这样讲。于他而言,她是不知廉耻、不配迎娶的妾。
这便是她自己造的孽。所有的妄念,心碎和不该有的期盼便到此为止。这五年间她无数次地原谅他,对二人之间的情谊抱有幻想,然而决裂的种子早已埋下,终于在今日破土而出。
换好衣服后的江皎皎擦干脸上清澈的泪水,利落地挽了个侍女发髻,沉了沉心思将白露换上自己之前穿的衣服,拖到床上,身体翻至朝里一侧。再将杨锦欢的身子摆正支棱起来,取走了她随身携带的出府腰牌。快速打包了一些金银细软后掩门离开。她自小在江府做丫鬟,入了蜀西侯府也做了好久下人的事,手脚自是麻利。虽然辛苦,但也锻炼了她强健的体魄,纵然小产也不至于缠绵病榻无力脱身。
她低着头匆匆穿过九曲回廊,穿过落秋时节掉了果子的棵棵银杏树,径直往侯府大门而去。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落秋时节,枫叶开遍了五王爷行宫。魏景煜独坐高楼露台。一边品茗读书,一边赏看着这如火美景。
"王爷,属下趁着江皎皎昏迷给她灌下了大量的夺魂散。那方子是宫里流出来的,服用后女子下体大量出血,症状与血崩无异。”穿着短褐布衣,身形矫健的杀手拱手向陈国五王爷魏景煜低声汇报。
“嗯,知道了,下去吧。”魏景煜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兵书,言语淡漠,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下属说的不过是厨房备好了新的普洱茶或是提醒他下月要赴约参加某大人府上寿宴一般。
稍时,一年轻冷艳婢女轻迈微步行至魏景煜身侧。“王爷,奴婢无能。本想引蜀西侯到霓裳阁听戏赏舞。但他推说府内有急事,不等奴婢挽留就强行离开行宫了。”
“无妨。随他去。”
徐睿清骑着马飞驰回府,进了府门下马后心急火燎冲入江皎皎在府内居住的锦屏阁,猛地推开房门却只见床上的女子面如死灰,血液染红了棉被滴答到地上,那样的面色他在战场上的死人堆里见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了。
徐睿清扶着门框脑袋一懵,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同江皎皎相识相处的一幕幕,江府初见时腼腆温柔的她,教她习剑时飒爽利落的她,在侯府侍奉他笔墨时红袖添香温婉如水的她,潜入柳府牢房与他相会时坚定机敏的她,以及最后瘫坐在地上心如死灰地上血流如花开的她……他认识了她十年,她陪在他身边五年。这五年间他曾无数次地伤害她、苛待她,只为报当年她无视他意愿同他欢好,再被江府众人撞破强纳她进府之仇。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他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接受失去她这件事了。他究竟是为什么,要为一个并不那么紧要的错误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去虐待伤害自己的女人。
是因为挽月吗,因为那日是她约自己赏月对酌,给自己灌下暖情酒后再悄悄放了皎皎进来。
皎皎同他的好事那时总是梗在他心头,时刻提醒他挽月不爱他,甚至为了断他的心思把别的女人送到他床上。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当年对挽月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和非卿不娶的心志已经日渐模糊,徒留一丝绮念。若非昨日杨锦欢告诉自己她偶然间发现皎皎在把玩一枚紫晶玉镯内有粉色光晕霎是好看,他已经许久没有想起挽月了。
杨锦欢将将醒来,却看见自己的贴身侍女白露穿着江皎皎之前的衣服面呈死色地躺在床上,身下血流如注,吓得花容失色。听见身后声响,发现徐睿清神色哀忡地朝床边磕磕绊绊走来,便摆出惯用的娇柔姿态往徐睿清身上贴。
“侯爷,妾身……“
徐睿清却视若无睹地将她推开,跌跌撞撞行至榻前,将榻上生气全无的女子拥入怀中。
不,这不是她……平日里抱着皎皎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徐睿清扶正女子的双肩面对着自己,发现那脸庞并不是皎皎的。
绝望的死寂之后是漫天劫后余生的喜悦。
徐睿清捏着白露的肩膀注视她的脸展露出幸福的笑容,双眼明亮如清泉一般,复又收敛了神色看向杨锦欢道:“怎么回事?”
徐睿清用阴鸷的双目扫视了江皎皎卧房一圈,发现少了不少平日放在室内值钱些的金银细软。这不是劫持,而是逃跑……
“妾身本来带着白露想来探望江妹妹,可谁知在这里坐着和江妹妹说了没一会儿子话就突然晕了过去。一醒来就……”剩下的话仿佛再也说不出来,直接扑进徐睿清的怀里抽抽搭搭起来。
没有迎来想象中徐睿清搂抱着自己柔声安慰。他将杨锦欢从怀里拉开,镇定地向门外待命的管家吩咐到:“传令下去,即刻关闭侯府所有出口,派侍卫严守各处围墙。府上所有人停下手头活计在府内寻找皎夫人。找到者重重有赏。扣下所有身穿甲等丫鬟服之人带来面见本侯。”一时间府内人头攒动,仿佛贵客将临。
府内所有侍妾夫人皆有出府令牌,唯她没有。他要求她每次要出府都必须亲自找他要出府令。待他找到了她,他会做一个好丈夫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失去孩子的最痛苦的时光,然后和她再不分离。
杨锦欢摸了摸周身,发现自己的出府令牌不见了。惊诧了片刻便理了理衣裙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心想好个狡猾的江皎皎,竟是用这招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地溜出府去,把这徐睿清蒙在鼓里。不过她倒是乐见其成,江皎皎走得越远越好。她自己不识好歹,也不必按照月妃的吩咐去费心安置了。照她看来,这江皎皎察觉她有异动,在府门之中用点阴私手段杀了便是,然而月妃却叮嘱她务必留江皎皎一命。
难道白露也是她毒杀的吗?可是为何却放过了自己?不论如何,而今大事将近决容不得半点疏漏了。
从午时一直搜寻到戌时,蜀西侯府已是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府内众仆从仍是一无所获。徐睿清的脸色愈发阴沉,双拳逐渐紧攥。
见他正要发作,杨锦欢这才聘聘婷婷、泫然欲泣地跪下:“侯爷,妾身适才发现丢失了出府令牌。江妹妹可能当时迷晕了妾身,毒杀了白露,拿了妾身的令牌。”
徐睿清一脚将杨锦欢踹倒在地:“为何刚刚不报。”
“妾身,妾身蠢钝。白露同妾身情同姐妹,求侯爷务必要捉拿江妹妹回府还白露一个公道啊侯爷。”杨锦欢梨花带雨地拉扯着徐睿清的衣角。
徐睿清此刻哪里有同她郎情妾意的心思。衣袍一甩带着一队府兵出了府往夜色中寻去。
“江姐姐,这是我刚煲好的栗子老鸭汤,最是有助于女子调和气血。我见你脸色不好,先喝一碗压压惊吧。”澄瑞楼主人之妹周萱若在澄瑞楼密室厢房中细心地为惊魂未定的江皎皎盛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老鸭汤,还从托盘中取出一碗新鲜出炉的红豆珍珠粥。周萱若梳着随云髻,垂下来的发梢显得整个面庞温婉柔和,在室内跳动的烛火之中显得格外镇定娴淑。
澄瑞楼是西蜀境内近年来新晋崛起的食肆,备受西蜀地区达官贵人们的青眼。
周萱若抚上江皎皎的手,眼含关切地温声问道:“江姐姐,发生了甚么事?”
“萱若,我已……不再是蜀西侯府上侍妾了。”江皎皎放下吃了两口的红豆珍珠粥,垂首两眼无光地说道,两只柔胰收紧攥住了腿上的裙摆。
“怎会如此?是他……是他赶你出的府?”周萱若惊得站了起来。低声却又厉色地说道:“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若是他,真要感谢自己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得你的青眼。”
周萱若坐到她身旁,抚着她的背让江皎皎靠在她肩上说:“江姐姐别难过,是他配不上你。他不值得。你离开他,是上天恩赐你脱离苦海,我们都替你高兴。”
江皎皎无声的靠着周萱若的肩膀,她从前以为她可以永远义无反顾、甘之如饴地爱着他的,可今天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倦。她私藏着那枚镯子是想在心底埋一个梦,她想做他真正的妻子,他十里红妆迎娶、心心相映、举案齐眉的发妻。她出身卑微,不奢求真的有那样一天,她只要一个梦就好了。然而在他眼中,她有这样一个梦也是不可饶恕的僭越。
她只配做他玩弄的妾,不配做他的妻。她的确在五年之前犯了一个错,这五年便当是赎罪,赎她痴心妄想、轻信他人的罪。
十六年前,昭穆四年春,毗邻陈国的有夏国进军西蜀边界,入侵了她的家园。她的父母都在那场战乱中丧生。她随着流民颠沛流离到蓉都。行至郊外,发现有些华服小姐们在办春日宴。那时她还没有名字,只记得爹娘去世前总唤她“娇娇,娇娇”。她那时三日粒米未进,实在忍受不了生理上的饥饿,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她寻了个守卫缺口冲到小姐们附庸风雅的筵席正中央跪下,哭着哀求这些富家千金赏自己一口粮食吃。很快周围的护卫便围上来要将她拖走,她看着那些粉雕玉琢的千金们纷纷朝她露出惊惶、鄙夷和冷漠的神情。刚刚的冲刺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她只能无力地任那些侍卫拖行。
“等等!放开她!”一道软糯稚嫩的女声喝住了那群护卫。一个和她差不多同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拿着一个碟子举到她面前,碟子里满满当当盛着精致的各式点心。
“你饿了?这些你都拿去吃。”华服小女孩向她露出了纯真美好的笑容。
“谢谢……谢谢你”江皎皎一边哭着道谢,一边抓起盘子中的点心狼吞虎咽,直到盘子一干二净。
“慢点,你慢点吃。”华服小女孩蹲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让身边侍女递来一碗凉茶给她。
“你陪我一起去上面玩。”小女孩牵起她的手想拉她同入座席,却被身边侍女拉开喝止:“大小姐,这丫头来路不明,勿要与她过分亲近。”
小女孩旋即哭闹起来,在地上撒泼:“我要她陪我回府玩,陪我回府玩。今天晚上看不到她我就不吃饭呜呜呜。”
“哎哟,别哭别哭了,小祖宗。”见小女孩哭成这样也不好再待在宴会上扫兴,身边的侍女护卫便带着小女孩还有被“钦点”的她一起回到了一个富贵雅致的大宅院。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蓉都最有势力的望族江家。家主江书桦现任西蜀知府,统领西蜀政务。族内出过三任陈国一品大员,子孙都很出类拔萃,担任西蜀军政要职。而带她回家的华服小女孩则是江家嫡出大小姐江挽月,最璀璨的西蜀明珠。
后来她便留在江家做了一个粗使丫头,每日同府上大娘们学着做菜、绣花、制药和打扫庭院,偶尔学些基本的读书识字。她本以为此生都会这样平淡而踏实地度过。直到有一天听说府上大小姐患了严重的疫病。这疫病症状凶猛,听说外面患上的十个死了八个,传染性极强。害怕强行拉去送死的丫鬟贪生怕死不好好照料,江家管家便在府内张贴告示:有自请照顾大小姐者,待小姐康复可还自由身赏良田十亩。若照顾小姐不周,便随小姐同去。意思便是若是小姐死了便为她陪葬。
听到管家宣读告示,她便立刻请缨去照顾江挽月。她那时只有9岁,并不知晓什么一搏人间富贵的道理,只知道她的恩人病得很重需要人照料。
那段时日每日都是纱布药罐地伺候江挽月,也总是运用一些自己在江府学到的饮食和药理知识为她精心调配一些汤药。别人都是按着方子大概抓点药按时熬完了了事,她却是仔细确认每一道药材的分量、品相,并时刻监督着汤药的颜色以确保最佳的火候。
从前颠沛流离之时,流民中也总时不时的发生时疫,她记得路上遇到的某位医者曾有一个猜想,或许拿纱布遮住口鼻被传染的概率要小些。她后来几次遇到时疫拿出仅有的纱布小心遮挡口鼻似乎的确从未被感染。于是她便向府医说出了这段经历,向他讨来了好些的纱布,分给了不多的几个照料江挽月的人,竟是月余都没有再传出有人被感染去世的消息。
有时江挽月精神好时,便会同她说说话,聊聊孩童之间的奇思妙想。江挽月说很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同她在一起很有生气,她不喜欢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嬷嬷。二人之间的情分和依赖在病榻之间日渐增长。
她仍然记得十年前初见徐睿清是在江挽月养病闺房外的小院。一个穿着月白衣袍的少年郎君立在香樟树下,见她出来便焦虑热切地迎上来:“你便是主动请命照顾挽月妹妹的娇娇姑娘?多谢你了。”说罢露出了生涩却又明媚的笑容。
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喜欢他。听他给自己道谢,顿时羞红了脸庞。“公子不必客气。我很喜欢同挽月小姐待在一起。挽月小姐是很好的人。”
他那天温柔地同她讲了许多话,问了江挽月的病情,也聊了聊她来江府当丫头以后的生活。
后来江挽月的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脸色日益红润,竟是康复了。
江挽月踏出房门的那一天,江家家主心情甚好,当场烧掉了她的卖身契并把几份上好的田契交到了她手上。但她却说想要继续留在江家,因为江挽月,也因为那个少年郎。
从那以后,她被赐姓为“江”,以自由之身待在江挽月身边做贴身侍女。她给自己改名为“皎皎”,在她那时读过的为数不多的诗词中,她特别喜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这一句。
往后五年的时光是她人生中最为快活的岁月。在小姐身边,她有很多机会陪她一起进出学堂,在书本之中开阔了不少的眼界心胸。在她眼里,小姐是世上最善良、最聪慧的人,过目不忘,知书达理。陪小姐一起出游赴宴时,也总能遇见徐睿清,同他说上两句话。
有一天她外出采购,差点被暗巷里的采花贼欺辱,还好她身姿敏捷脚程快,挣脱了采花贼的戏弄,急奔甩脱了他。回到江府后却依然后怕,呜呜咽咽地躲在假山里哭泣。徐睿清发现了在假山里哭泣的她,温声安慰了许久,直到她最后破涕为笑才离去。第二天他便按照她描述的采花贼身形、容貌和衣着到那条治安不好的街道亲手捉拿了正在作案的采花贼到官府见官。后来也会经常到江家来教她一些基本的武功和剑术防身。她很爱练剑,不仅为了徐睿清,也是因为她喜欢这样让自己一点点变得强大的感觉。
那时的他在她眼中就是世上最大的英雄。少女深闺之中她总会幻想,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心悦自己,所以才会替她鸣不平,教她武功剑术。这也是她后来在蜀西侯府遭遇冷待心酸之时的所有支撑。
那时少年恣意,春日晴好。练完剑后她时常和他一起仰躺在树荫下柔软馨香的草坪上,看着树荫里的碎汞随风变幻,嗅着清风送来的阵阵花香小憩。她带着私心娇羞地唤他一声“睿清哥哥”,他低低柔声地应着。
但当然,她知道他是最喜欢小姐的。他每次来江府做客,最先寻的都是小姐。流水一样的礼物往小姐房里送,生辰礼物、中秋礼物、元宵礼物、除夕礼物……件件不重样,件件都是饱含着心意的名品。他看向小姐的眼神是炙热而怯弱的。她那时偶尔也会心酸嫉妒,但她知道她是不能同小姐争的。不管是从情分上,还是从地位上。
后来在随侍小姐听着一些家长里短时,她慢慢知道了“陪嫁”“填房”一类的词。她会想,若是有一天小姐嫁给了徐睿清,她会做他的填房吗。那样他们三个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她和小姐的年龄都越来越大,小姐也越来越发觉了徐睿清炽热的心思,开始拒绝徐睿清一次又一次的礼物和邀约。徐睿清从那个正直爽朗的少年郎逐渐变得暴躁阴沉,他越来越频繁焦躁地问她小姐到底喜欢什么,中意的是谁家的郎君。
有次给小姐梳头时江皎皎问她:“小姐,徐世子家世、人品和才干都很好。你为何不接受他的心意。”
小姐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淡淡叹了一口气道:“皎皎,我是注定要嫁入皇家的。而且江家和蜀西侯府也不可能联姻。若是江家和蜀西侯府,政治和军事联手在了一起,当今圣上难道会听之任之吗?”
她为小姐插上一支绿宝石金钗,暗自感慨徐睿清的痴心错付。
再到后来,临州城一道皇命下来,小姐成了待嫁的皇妃。徐睿清日日夜夜地在蜀西侯府练剑发疯。
有一天夜晚,她去给在凉亭赏雪的小姐送披风,望见徐睿清抓着小姐的肩膀双眼通红,面露疯狂之色。她便藏在凉亭边的草丛里注视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挽月,这么些年你对我难道从未有过心动?我这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只要,只要你应我。我便会竭尽全力让皇上收回成命,然后向江家提亲迎娶你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小姐嘴角微撇,漠然地掰开他的手:“徐世子请自重。这些年我只把徐世子看做我信任尊敬的兄长,从未有过男女之情。皇命不可违。徐世子难道想蜀西侯府和我江家满门抄斩掉脑袋吗?”
徐睿清怔怔地松开了她,走到凉亭边上眺望水景不再看她。
“徐世子,我进宫后,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可以请你帮我照顾皎皎吗?”
“她这些年待你不薄,我自然像妹妹一样地照顾她。”
江挽月看徐睿清面色冷淡便不再言语。江皎皎适时地从草丛中出现为江挽月披上了披风将她接回了卧房。
她以为凉亭会面会是徐睿清和江挽月缘分的终结。可蓉城却不知怎的四处传起徐睿清近日总频频往江府后院去,怕是和既定皇妃江挽月之间早有私情,这些年来身边没有任何姬妾便是为江挽月守节。
这等谣言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去,江家哪里还有命活,江挽月入宫之后也会名节受损成为洗不清的污点。
有一日,江家夫人将江皎皎召入偏房,慈霭地握着她的手问她:“皎皎啊,这些年你为挽月、为江家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今年也到了及笄的年龄。可有中意的郎君?夫人替你做主。”
中意的郎君?想起那年在香樟树下朝她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郎,皎皎羞红了脸庞,但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他的,而且若没有江夫人此问,她原定是要跟随江挽月入宫服侍的。心存一丝幻想,不愿放弃这来之不得的机会,江皎皎咬咬牙到:“任何人夫人都可以帮我吗?”若是他与小姐注定不可能,那她为什么不可以一试。
江夫人和蔼地笑着:“当然。任何人。”
“奴婢,奴婢中意蜀西侯府世子殿下。”她低声说道,眼中散发着灼灼的光彩。
“不愧是江家最出色的侍女,皎皎好眼光。我也很中意睿清这个孩子。”江夫人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好孩子,既已知你心意,我定当助你达成所愿。你去歇息吧,等我为你筹谋些时日。”
“谢夫人。夫人和小姐的恩德皎皎没齿难忘。”江皎皎向江夫人行了一礼后便却步离开了偏房。
出门后在庭中遇到了江挽月,江挽月欲语还休地看着她,最后只面带郁色地问了一句:“若是只能嫁给他为妾你也甘愿吗?”
“奴婢心甘情愿,永不后悔。”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离开了庭院,却不知那是噩梦的开始。
后来,在帮江挽月收拾嫁妆时,江挽月将一对徐家祖传的紫晶玉镯转赠给了她,并对她说:“这是我十一岁生辰时,徐睿清赠给我的贺礼。你若喜欢就自己留着,若不喜欢就帮我还给他。”
她用江挽月给的钥匙打开了盒子,惊艳于满目的流光溢彩将它们视若珍宝地好生收藏。这些年徐睿清虽也偶有送她礼物,但大多是些地方特产或者一些吉祥小物件,从来没有如此精致漂亮的。
离江挽月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临行前某个夜晚江挽月对她说:“皎皎,明日我和娘亲会帮你把蜀西侯府徐世子约至清凉台。你戌时到清凉台同他一起赏月,跟他说说你这些年对他的心意。嗯?皎皎,这是我和母亲能为你安排的最后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我和母亲一定会为你做主。”
想起之前江夫人的承诺,皎皎内心一阵欣喜,娇羞而期盼地拉着江挽月的手低头问道:"那小姐,你觉得徐世子喜欢什么样的衣着打扮,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想,徐世子一定最喜欢皎皎这样勇敢又机敏的女孩子。你的诚心一定可以打动他的。”江挽月狡黠地笑着看着她。
次日,江挽月给她放了一整日的假,并送给她好多华服美饰、胭脂首饰来装扮自己。她带着雀跃的心情在镜前反复比试,最终选定了一套莺羽黄百褶绫裙在梳妆台前快乐地旋转,感觉镜中的自己恍若天女下凡一般,幻想着徐世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待他了解了她,他会喜欢她的,一定会喜欢她的。
是夜,她由江夫人的嬷嬷引着前往清凉台。那天是八月十五日,微风习习,蝉鸣阵阵,一轮橙黄的圆月孤悬夜空。路上她仔细回想着过去陪同小姐上过的所有礼仪和舞蹈课,下意识地端正着自己的仪态,在心底反复揣摩之前想好的要同徐世子剖白的话。
“皎皎姑娘,就是这间厢房。”嬷嬷推开了厢房的门,躬身请她进去。
“谢谢嬷嬷!”江皎皎提起裙摆雀跃的跨进厢房门。嬷嬷把门关上后,她看见徐世子坐在窗边的软塌上,面色酡红。再后面的事她便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厢房内异常的温暖和芬芳,她感到如在云端一般的醉意。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朝她走来说心悦她许久,同她一夜帐暖。
江家偏厅,江挽月神情不安地拨弄着自己手上的丹蔻神色凝重,主座上江家夫人正雍容自若地品尝着琼枝甘露。
“母亲,这样做是不是不对。皎皎和徐世子他们不知道会……”
江夫人没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她不知道会?我看她是求之不得。若不是这样,她这辈子也别想踏进蜀西侯府的门。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这辈子能到蜀西侯府当姨娘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算是祖上积德了。再说徐睿清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明日虽会受些委屈,但到底也是成全了她。她今日不同徐睿清苟合,外面传出去跟徐睿清苟合的就是你啊,傻女儿。”
江挽月想着自己身为江家嫡长女的责任和皎皎对徐睿清坚定的心意终是沉默地放下了缠弄的双手。
第二天清晨,江皎皎懵懵懂懂地从清凉台厢房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地同徐睿清躺在一起,榻上凌乱。还未来得及反应,厢房外便传来了嘈杂的人声。随后江夫人、江挽月、安平知府夫人、蜀西军都尉夫人等一众蜀西地界有头有脸的妇人出现在房内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江夫人立马出来打圆场:“是我管理下人不周,让诸位见笑了。”江皎皎百口莫辩,只无措瑟缩地笼紧了周身的被子下意识望向江挽月求救。
江挽月施施然走出来说道:“昨晚皎皎和徐世子约在清凉台赏月,想必也是情到浓处罢了。不为己甚,不如就在今日成全了这一对璧人。”
“平日里就总看见徐世子在教皎皎练剑习武,原来他们二人……”
“是啊江府所有侍女里跟徐世子说话接触最多的就属江皎皎了。”
“一个孤儿而已,怎么这么好命啊……”
江夫人身后带着的一众婢女开始唧唧歪歪地八卦起来。
“我不同意。”将将醒转的徐睿清从被中直起身子面色如铁地出声抗议,冷漠厌弃地扫了江皎皎一眼。
“徐世子,你虽贵为侯府世子,却也没有夺了我江府女眷清白可以一走了之的道理。更何况皎皎虽是我的贴身侍女,但与我之间情同姐妹。她兰心蕙质、温柔贤淑,又哪里配不上你。”
“兰心蕙质、温柔贤淑?她也配吗?”徐睿清冷冷讥笑着戏谑到。
“既然是江大小姐的心意,我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那便入我侯府做最末等的通房丫鬟吧。”
“可是……”江挽月原以为徐睿清内心也是对皎皎有好感的,撞破今日之事也会善待皎皎,却不料是这般冷酷的态度,本欲再为皎皎的位份争上一争,却被江夫人出声打断。
“行了,没的让各位贵人杵在这里看笑话。此间事毕,江府今日请了最好的梨园班子排了最近正时兴的《望福亭》。各位随我前去观赏吧。”尴尬的众贵妇立时顺着江夫人的话题,聊起了诗文戏曲、药石医理等话题离开了厢房,再也无人关注皎皎和徐睿清的事。
那日,徐睿清面色铁青地穿衣离开了厢房,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吝啬给她。江挽月留在厢房内搂着裹在被子里失神发抖的她轻声安慰。
那之后每个夜深人静之时,江皎皎都会想若是那日被人捉奸在床的不是他与她,而是他与江挽月,徐睿清会作何反应。若是那样的话,他定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纵然违抗皇权也要护得江挽月毫发无伤吧。
只有小姐配做他唯一的妻子,这成了她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的梦魇。
后来江挽月试图再去劝说徐睿清将她进府的名分再抬上一抬,他却不愿意再见江挽月,只差人隔日用了一顶软轿将她接去蜀西侯府安置。
没有婚书,没有嫁衣,没有聘礼,也没有媒人,带着那个圆月夜还未宣之于口便尽数埋葬了的情思,她就这样“嫁”进了蜀西侯府。再之后江挽月同徐睿清之间有私情的谣言不攻自破。徐睿清常赴江府原是为了江家大小姐的贴身婢女,更何况江挽月亲自做主成全了徐睿清与自己的婢女,如此大度又怎会有私呢。
江挽月和江夫人对她终是愧疚的,给她送去了八抬嫁妆。江挽月将从前江父给她的十间蓉都商铺都尽数赠给了江皎皎。
虽有嫁妆,但她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徐睿清让管家将她当作府内最低贱的丫头使唤,月钱领的比后院刷恭桶的下人还少,住在府内最阴暗偏冷的堆放杂物的院子,白日漏风漏雨,夜半闹蟑螂老鼠。初入侯府之时她曾在大冬天一日之内洗了十个箩筐的衣服,两手生满了冻疮,皲裂开来比老妇六十岁的手还要粗糙。
老蜀西侯带着老夫人云游天下,将爵位传给了徐睿清。徐睿清做了蜀西侯后日益变得乖张暴戾,再也不复从前的朗润温和。
江挽月入宫,徐睿清骑马跟在她的送亲仪仗队后十里相送。那日徐睿清送挽月出嫁回来后,便唤管家将她带至前厅。
她听此消息,心中满怀着雀跃期待之情,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原谅自己不再生自己的气了。
她便打开江夫人赠她的嫁妆,给自己换上一身鲜艳的罗裙,为自己戴上东珠耳环,细描峨眉,轻点唇脂。梳洗完毕后随管家到前厅去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她怀着少女甜蜜的心思,双颊微红,带着芙蓉花开一般的微笑到了前厅,对着面前的他清脆地唤了一声:“睿清哥哥。”
他却神色倨傲地坐在主座品茶,眼神落在茶盖上冷冷说了一句:“睿清哥哥也是你叫的吗?”
她的笑容收敛起来,低声无措地改口:“侯……侯爷。”
“叫了侯爷还不跪下吗。”
“哦……哦”她便无措地跪下,低着头如同犯了错的小孩。
“江皎皎,你可知我为何留你在府中?”他阴郁地发问。
“因为……小姐。”
“那你可知我最爱的人是谁?”
“是……小姐。”她低着头,眼眶中已有眼泪在打转。
“既然知道,那你那日还恬不知耻地爬上本侯的床。”
“我没有!那日是……”
“够了!本侯不想再听你狡辩。”
他神情冷漠地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轻蔑地打量。他的阴影打在她身上,那身鲜艳的罗裙也跟着一起失了颜色,变得黯淡无光。
“听闻你进府后,就时常跟管家打听何时同本侯成婚?”
他微蹲下来,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冷笑地看着她精心打扮却仍显生疏的妆容,残忍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既然这么想要婚礼,那下月本侯同妙儿成婚的时候,你便彻夜在本侯的婚房里跪着服侍吧。”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神色灰败跪坐在地的她。
江皎皎在蜀西之南澄瑞楼赤晏分舵后院蒙着面纱兀自捣药,回想着自己过去的人生经历。
在入侯府的第二年她与徐睿清的关系略有缓和,对她的辖制也松了些,她偶也可以出府。便是那时在蓉都的街道上撞见被一家食肆赶出来的周家兄妹,看起来甚是无助狼狈。她从前在江府做丫鬟准备府上宴席时曾与他们有过数面之缘,却对他们精湛的厨艺和对食物药理深刻的见解印象颇深。
周家兄妹祖上曾是宫廷御厨,后来因为宫廷斗争的缘故家族逐渐败落,他们这一旁支便迁来蜀西到食肆和大户人家的宅院给人做吃食为生。昭穆四年春有夏国入侵蜀西,周家唯有他们兄妹二人死里逃生来到蓉城谋生。
江皎皎叫住他们,拿出一些银两请他们到周边面铺吃了一顿饱饭,细细问来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来到蓉都后本进了一家大食肆给人帮厨为生,却因为看不惯这家食肆虐待童工、使用廉价而有害的食材欺骗客户而向官府举报。却不料官府早就收了这家食肆不少的赂银将他们出卖。他们兄妹二人便被一顿棍棒赶了出去。这件事在食肆老板之间口口相传,从此以后蓉都地界稍好些的食肆都不愿再收留他们。这一次便是三月以来的又一次碰壁,他们已经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皎皎听罢便提议由她为他们提供三亩良田种植作物畜养牲畜,再提供一间蓉都商铺供他们来开办食肆,并附上一些嫁妆供他们去采买初期需要的食材物资。他们无须向她支付地租,只后期进账与她五五分成便好。明面上食肆的主人是他们兄妹二人,需要隐藏她的参与和身份。这是她秘密的产业,除了他们三人便无人知晓。
那之后三人一拍即合地创立了澄瑞楼,生意日渐兴旺。当初江家赠她的十亩良田和江挽月赠她的十间蓉都商铺在三年之中全都或变卖置换或投入了生产运作。他们在蓉都的核心地段买下了五层的高楼作为总舵,分舵也开去了蜀西之南的赤晏。这些年来,她亦运用从江府和侯府耳濡目染学来的人情世故、官场之道从旁指点周家兄妹左右逢源、上下打点,澄瑞楼自然也发展得风生水起。
当初建这澄瑞楼除了给周家兄妹一个容身之所,给自己谋一份保障外,也是想着为蜀西侯府增添一些势力。这些年来澄瑞楼承办西蜀高门大户的宴饮不少,在生意往来之中亦是积攒了不少人脉,从达官贵人们的言谈之间收集了不少信息。
今年春天徐睿清领兵前往江洲诛灭叛贼柳世杰,中途被敌所擒失了踪迹。蜀西军统帅徐睿清被擒,当时蜀西军和朝廷军便暂由朝廷军大将许晖统领。两只军队合在一起足有5万人之数,对抗江洲城2万名兵士,接连攻打了半旬却依然徘徊在城墙外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就仿佛……是在等着徐睿清被杀的消息坐实再入城“营救”。而且徐睿清武艺不俗,行军打仗亦有天赋,又被兵士团团护卫,怎会那么容易地被敌所擒。
所以从江洲回来,她便拜托周家兄妹通过澄瑞楼这些年来搭建的信息网暗地里收集江洲兵变的幕后隐情,以对阴暗处伸向蜀西侯府的利爪早做防范。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却意外发现杨锦欢跟府外勾结暗地里传递侯府信息的事。可惜也只是从一些澄瑞楼食客口中捕捉到的诸如“锦夫人”“侯府要新选用一批侍女”“再对着制一枚出府令”之类的信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那之后,她便开始着手观察杨锦欢的行迹收集证据,本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再同徐睿清言明,却没想到到底被人抢先一步赶出府去。
思及此,江皎皎一边捣药一边苦笑,她这些年空做这些无用功屡屡将自己置于险地。藏身澄瑞楼后她便嘱咐周家兄妹停止了一切情报收集活动,从今往后只平平安安做个食肆便好。
“接着!” 掷地有声充满磁性的男声传来,迎面朝皎皎而来的是一个用布缝制而成的鞠球。皎皎灵活地后仰抬起脚勾住了鞠球,将球扬起来再一个回旋踢踢回给了对面的年轻男子-澄瑞楼之主周靖远。周靖远亦不甘示弱,坚实宽阔的肩膀一顶鞠球腾空而起倒翻一圈复又将球踢了回来。
江皎皎身着曲裾,身姿轻盈宛转,腰若流纨素,旋转之间用发带束着的乌黑长发在空中飞扬。
二人之间踢得有来有回,在酣畅淋漓的对战中江皎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二人之间的较量终以江皎皎用右手一挡,再以左手指尖停住了鞠球为止。
“你回来啦。”江皎皎看向周靖远露出了如朝阳一般的微笑,一时间看得周靖远有些怔愣。
“简贡之行有何收获?”
“回皎皎大人,此去简贡考察当地食肆实力、食材供应、客群分布均已论证完毕,的确是澄瑞楼在蜀西东拓的首选。只剩下选址一事需要您亲自出马。”
“你不知道吗?而今满蜀西都贴满了我的画像。我怕是连这澄瑞楼的门都出不去。”
她离开蜀西侯府已经三月。在她离开侯府不到十天,全蜀西的各大城门和官府告示便全都张贴上了她的画像。那画像还挺栩栩如生、很有几分神韵在里面,不像是官府日常寻人所张贴的那样。画像旁写着蜀西侯爱妾江皎皎失散,向官府报告踪迹助蜀西侯寻得江夫人者赏黄金百两。黄金百两,怕是她过去在蜀西侯府领的所有月钱的十倍都没有那么多,也不知道徐睿清到底发的是什么疯,在的时候不发给她,她走了倒宁愿给一个陌生人。所幸她当时在蓉都澄瑞楼总舵歇息调养了两天便立时混入澄瑞楼的商队中到了赤晏,不然恐怕连蓉都都无法离开。
“那便等这阵风头过去,我陪你一起去简贡散散心。”瞧她本来高兴的模样又有些黯淡了下去,周靖远走上前凝视着她说道:“皎皎,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赤晏。”
“我无事,你不要因我耽误正事。”江皎皎转过身去平静的说道。
“现在外面正是风声紧张的时候,我和萱若很担心你的安危。我想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再也没有任何事比你的安好在我心里更重要了……周靖远在心里默念。萱若传信给他言明皎皎在侯府的遭遇后,他日夜煎熬,真恨不得立时从简贡策马飞奔到蓉都日夜守在她身侧,再将徐睿清碎尸万段。然而那时他同简贡食材商肆的谈判正到关键期。他唯有变得更加强大,积蓄力量扩大势力,才能更游刃有余地保护她,对抗伤害她的人。那日之后他不再休息,硬是将谈判进度生生提前了一个月,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嗯,谢谢你,靖远。”江皎皎擦了擦手,复又坐回去捣药。却不料周靖远也拿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石罐和药杵,蹲在她旁边,也取了点药材放进自己的石罐当中陪她一起捣鼓。
“你掌管澄瑞楼事务多年,没想到这捣药的技艺倒是不曾生疏。”
“那是自然,这段时间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你去年还答应跟我比试射箭呢,可别忘了。”
皎皎挑眉一笑:“那就拭目以待。”同周靖远在一起总是这样的明媚轻松,他永远有法子拨开她心底的阴霾来逗她开心。
晚上周靖远用周家祖传的手艺给江皎皎做了满桌子的菜,道道是于女子滋补身体很好的药膳。
江皎皎正举筷品尝着口水鸡,等着周靖远从外面拿礼物进来,却不料他竟从外面推进来一个平日里澄瑞楼用来卸货的小推车,里面堆了满满当当的东西。
“绣球灯,玛瑙树,蜀锦,珊瑚串,珍珠膏,皮影画,金菊屏风……你看看喜欢不。路上见着有新鲜好玩的物事我就都想着给你带回来。”
江皎皎满头黑线地走到推车前赏玩着那些物事:“你这是把人家的店都搬回来了。”
皎皎笑逐颜开,一件件把玩欣赏小推车里的物事,面含喜悦地说道:“谢谢你的心意,每一件我都很欢喜。”
从前在侯府每次靖远给她从各地带礼物,她都只敢摸摸看看然后放回原处托萱若帮她收着,生怕带回去被人抓住了把柄同徐睿清生了嫌隙。现在她自由了,她再不用把这些她喜欢的新奇小玩意儿忍痛割爱给萱若了。
突然,周靖远从身后用手轻轻遮住了她的双眼。
“你做什么?”
“有一件礼物得你先闭着眼睛才带你看。”
“切,故弄玄虚。”皎皎嗔怪了一句却依然由靖远缓缓带着出了门去。
出了房门到了空荡宽阔的庭院,靖远拿开了遮住她双眼的手,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现在睁眼吧。”
皎皎睁开双眼,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摆成五角星造型各式各样的地陀螺烟花在地上旋转,细细一看这些烟花在燃烧的过程中还会自己变换色彩。
她惊喜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依然发出了轻轻的“哇”声。
这是简贡出产的远近闻名的七色彩菊地陀螺,她一直未尝得见。
在“嘶嘶”的烟花燃烧声中,皎皎静静伫立在庭前惊艳地注视着七彩变幻的地陀螺绽放燃烧,蹦出火星子,笑着听靖远同她闲话家常,讲他这些年游历各处的见闻。
在锦屏阁随风扬起的轻纱中,徐睿清躺在江皎皎从前的睡榻上感受她残留的气息,想起从前在这里同她欢好温存的场面。夜晚枕在他臂弯中的她永远那样乖巧温柔,身段玲珑妩媚。
自她那日离府,已有六月杳无音信。他派出蜀西侯府所有府兵出动,并在蜀西地界各处都张贴了寻她的告示。告示上寻她的画像由他亲手所绘,再让下人临摹分发至各地官府。他那日停笔看着画上灵动有神的她暗自心惊,原来她的一颦一笑早已深深刻入自己脑海中。
孩子掉了我还觉得是一种幸运,如果真的出生了肯定没有亲情
这会员我一定要买,我到要看看这男人究竟有没有良心,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爱着你的女人
怎么了,人没有了,也后悔了是吗,虐男主凭什么只有女主不在了就是虐
只希望皎皎可以逃离这一切再也不要回头,他不值得
就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赶紧把人从他身边弄走,再这么下去迟早完蛋
会员不开不行了,我一定要看着她为自己和孩儿报仇的那一刻
幸亏是假死,不然等你发现了自己的心早已经尸骨无存了
所以另一个女的呢,是老爷的白月光吗,为什么不出现
天啊,活活把自己孩子给打死了,午夜回想会不会被懊死
只能说一个人要真心怀疑你那你解释再多也无济于事,他早已经怀疑你了
这女主好贱,还不后悔相会,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