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诉说的苦叫苦恼,不能诉说的苦叫苦衷。招工结束,父亲就到安徽矿上,被安排在供销处五金仓库工作。在五金库里,父亲工作认真,丁是丁,卯是卯,若有人领料要开后门,假公济私,休想!他又是一个要强的人,清清白白,铮铮硬汉。有时看着他郁郁不得志,逐渐苍老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其实,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曙光已经渐行渐近了。
父亲临退休还有一年,在上海原公司上班,工作较轻松,心境愉悦。对我说,他已恢复党籍,彻底平反了!值得一提的是关键词“彻底”,没有留有尾巴。并把文革期间的交代材料及“认罪书”等都发还于他。真是:残憾莫使今生留,守得云开见红日!搬掉了压在身上的大石头,看他精神瞿烁、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泪奔,不是当事人是绝对感受不到这种失而复得的“政治生命。”总之,替他高兴。
我们这代人有二种生命的说法,一种叫生命,另一种叫“政治生命”,这也是改革开放前在工作圈子里的共识。父亲的所谓“政治生命”,经过不断申诉,放低身价,委屈求全,再加上粉碎了“四人帮”,总设计师经过“三起三落”后再次上台,拨乱反正,刻不容缓。父亲也和广大“窦娥”一样,迎来了柳暗花明,否极泰来:“...... 现经复查,所谓XXX同志长期隐瞒政治历史和剥削等问题,参加国民党问题,查无实据,应予否定。本人经历问题,XXX在入党时作了一般交代,隐瞒部分事实是错误的。且情节轻微,可以不作处理。为此,经新桥矿党委讨论决定,撤销原“五七干校”核心小组对其“劝退”的决定,恢复党籍,党龄连续计算。”——摘自《结论》。依我之见,这“结论”似乎少了一句话,叫“肃清流毒,恢复名誉。”可能是我父亲级别不高,“名誉”就免了,该知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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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归根。父亲六十岁正式退休,结束流离失所、寄居他乡的异地生活,带着“党票”,光明磊落地告老还乡。父亲退休后,与母亲住在一起,相伴到天明。那时候北仑还方兴未兴,我有时回家去看他,给我说起村里“老年会”的许多趣事。印象深的是他曾担任村“计划生育”秘书长,说白了就是一个民间组织。村里让父亲发挥余热的缘由,大概是因为他见过世面,既有文化,又写得一手好字,还是退休的老党员。但在常人眼里,这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使,唯恐避之不及。可不,一没权力,二没待遇,年终评个先进什么的称号,一桶食用油,形式大于内容。常被老妈讥为:“梗老头,管头管脚裤档,饭吃饱撑的?”这时,父亲立马把脖子一扬:“超生游击队,我不管谁管?”有意思的是,父亲自己生养了六个子女,若是在当下,非罚得倾家荡产不可,要别人“计划生育”,说服力存疑?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想,他退而不休,就像现今的微信朋友圈,刷个存在感,获取成就感,何乐而不为呢?
父亲退休后属事业单位编制,每月的退休金加上亲友们的孝敬,能让他与母亲的生活丰衣足食。平时,中央四套的“新闻联播”是他的必修课之一,评论时势,指点江山,关心中南海及至联合国的大事。还有,除了嗜好拉胡琴,就是整理报刊杂志,尤其是文字类资料,保留着解放以来所有子女、女婿、外甥、孙子、亲友的大部分来往书信及草稿、剪报、相册。甚至还保留着文革时期的“履历”“认罪书”“入党申请书”等。在平时,他的这些“秘密”视作稀世珍宝,不允许任何人动它一根毫毛。想想也是,这些“秘密”浓缩了他一生的坎坷经历及处世精华。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没有永恒的物质,只有永恒的精神。我的父亲不是“高大上”,更不是“伟光正”,仅是基层的一名普通党员。写就这篇简单的心情文字,还原父亲真实的生平大概,在这特殊的日子里,纪念我的父亲,怀念我的父亲!希望他的后人能看到这篇文章,偶然想起,先祖中曾有这样一个人和那时代的故事,吾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