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锅盖，谁能躲得过去？”董连贵站在队部门口，手里拎着一根长棍，脸上阴得像要下雨。我站在一边，看着被绑在树下的张有才，心里直打鼓，这事要是闹大了，怕是要出大乱子。

那是1972年的秋天，我们几个北京来的知青已经在山西的金河村插队四年了。村里的日子苦，地里的活儿重，大家一天到晚忙得像陀螺。可再苦的日子也熬出了人情味，这几年，我们和村里人早就成了一家人。

可谁成想，这一回，村里的民兵连长董连贵，竟然挑起了这么大的风波。

事情得从李春娥说起。李春娥是村里的一个年轻寡妇，才二十八岁，长得俊俏，性子又好。她男人前年修水坝出了事，留下她一个人守着两孔土窑和几分薄地。平日里，她总是笑呵呵的，谁家有事，她都愿意搭把手。我们知青的衣服破了，去找她补；蒸馍不会发面，也去找她帮忙。说实话，村里人都对她挺敬重，可越是这样，闲话也越多。

还有一个人叫张有才，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张有才三十来岁，家里穷得叮当响，打光棍打了十多年，窑洞里的土炕塌了一半也舍不得花钱修。可他人实在，干活勤快，心肠也好。这几年插队下来，我们知青和他关系特别好，谁家缺个工具、少点柴火，他总是第一个帮忙。

去年秋天，村里修窑洞，张有才帮我们知青修房顶，那天李春娥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糊糊来送饭。她站在窑门口，冲着张有才笑了一下，那一眼，我就看出来了，这俩人，怕是有戏。

后来，我故意试探着问张有才：“有才哥，要是春娥嫂子愿意嫁给你，你咋说？”张有才顿时红了脸，搓着手说：“别闹，人家一个正经女人，我啥都没有，拿啥娶人家？”

李春娥那边我也问过。她听了我的话，脸一红，笑着骂我：“你个小鬼头，尽瞎操心！”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并不是真的拒绝。

我寻思着，等找个机会撮合撮合他们。可没想到，这事儿还没成，就先出了岔子。

那天中午，我刚从地里回来，正准备歇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人喊：“有才被抓了！”我一下子跳起来，赶紧跑出去问怎么回事。邻居李大爷说：“听说春娥嫂子家丢了东西，董连贵说是有才偷的，带人给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董连贵这人，心眼小得跟针尖似的，早些年追过李春娥，人家没答应，他就一直记着仇。这回抓有才，八成是借题发挥。

我一刻也不敢耽搁，叫上几个知青，急急忙忙跑到了队部。

队部门口围了一圈人，张有才被绑在树下，脸涨得通红，嘴里一个劲儿地喊：“我没偷！我没偷！”旁边站着董连贵，手里拎着棍子，嘴里嚷嚷：“你一个光棍，半夜跑到人家女人窑里，不是偷东西还能干啥？”

张有才气得直哆嗦：“我就是帮春娥嫂子修灶台！你血口喷人！”

我赶紧上前劝：“连贵哥，这事没证据，不能冤枉人啊！”董连贵瞪了我一眼，指着张有才说：“你别护着他！今天我非得把这事抖出来不可！”

正在这时候，李春娥跑来了，眼泪哗哗地掉，一进门就扑通跪在地上：“连贵哥，您放了有才吧，他真没干坏事，求求您了！”

这一跪，围观的人全都愣住了。董连贵的脸一下子拉长了，嘴里冷笑：“你护着他干啥？不清不白的，怕是心里有鬼吧！”

李春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董连贵面前：“东西我找着了，是我自己记错了，怪不得有才！”

董连贵接过纸，脸色更难看了。他嘟囔了一句：“算你们走运。”然后挥挥手：“松绑！”

张有才脱了绳子，站起来一声不吭，眼圈却红了。春娥嫂子走过去，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有才低着头不吭声，可他的手却攥得紧紧的。

事情本以为到这儿就算完了，可没想到，接下来又出了变故。

过了几天，我从村里人嘴里听说，李春娥那天根本没丢东西，她是怕有才被人戳脊梁骨，才编了个谎话替他解围。可这事儿传到张有才耳朵里，他心里更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拖累了她。

后来，他偷偷收拾了几件破衣服，连夜离开了村子。

我知道后，心里急得不行，赶紧找到春娥嫂子。她听了我的话，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这个傻子！他以为自己走了就能清净吗？我不嫌他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就怕他自己看不起自己！”

我琢磨了一晚上，终于想出个主意。第二天，我找来村里几个长辈，把张有才从镇子上找回来，拉到了村祠堂。

祠堂里，围了一圈村里人。我站在中间，指着张有才和李春娥说：“今天把你们叫到一块，是要办一件大喜事！有才哥和春娥嫂子两情相悦，咱们大家伙搭把手，帮他们成个家，咋样？”

村里人一听，纷纷叫好。有人拿出粮票，有人送了布料，还有人拎来了两只鸡。春娥嫂子脸红得不行，张有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候，村里的老支书站起来说：“有才啊，你是个好小伙子，春娥也是个好女人。咱们村里人不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日子是自己过的，别人说啥不重要！你要是个男人，就把日子给我过得像样！”

张有才抬起头，看了看春娥嫂子，又看了看围着他们的村民，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几天后，他们在村民的见证下成了亲。日子虽然苦，可过得有滋有味。后来，我回了城，偶尔还能收到他们的来信。信里说，家里添了头牛，孩子已经上学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这些年过去了，每次想起金河村的那段日子，我都会想起张有才和李春娥。那时候的我们，虽然穷，可心里敞亮，村里人抱团取暖，走过了无数个风雨交加的日子。而我也终于明白，有些幸福，哪怕再苦再难，只要有人守护，就一定能开花结果。

“你说，天上掉下这么大的锅盖，谁能躲得过去？”董连贵那张脸，我至今记得。可谁知道，那一次，他却成了我们记忆里最深的一场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