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借兵鲜卑王浚大掠邺城 成汉立国五胡乱世来临幽州刺史王浚先后大败成都王司马颖帐下大将石超、李毅等人,随后率两万大军直逼邺城。
司马颖再也坐不住了,急问心腹卢志是走是留。
卢志道:“当下形势危急,守城将士已无斗志,邺城注定难保,不如趁敌人未到之前尽快带着皇帝返回洛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颖无奈点头,决定放弃邺城。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西晋中央和宗室力量的衰败速度是何等的迅速。此时距贾南风公元300年被赶下台仅仅只过去了四年,四年内,八王之乱中交战双方总兵力在四十万以上的大战就发生了两次,另外还有数场十几万到几万人规模的战争,战场几乎遍及整个北方。贾南风下台时西晋虽然已经陷入衰落,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在半年前讨伐长沙王司马乂时,司马颖仍可以聚集二十多万大军,然而到了一个月前对付东海王司马越时,却迅速衰落到只有几万人。现在,面对王浚的两万兵马,司马颖却只能忍痛放弃经营多年的老巢邺城。
作为西晋曾经实力最强的宗室,成都王司马颖的断崖式衰败无疑也是西晋衰落的一个缩影,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我们哀其不幸的同时,更是怒其不争。
当晚,司马颖命人清点人数,城内守军还有一万五千兵马,司马颖让这些将士都列队集结好,准备第二天凌晨就出城南下,前往洛阳。
就在包括司马颖在内的所有人都做好撤离准备的时候,偏偏就有一个人死活不肯走,这个人就是司马颖的生母程太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邺城住久了,深爱着脚下这片土地,还是觉得形势没那么危急,无论司马颖怎么劝说,程太妃始终都不肯答应,一副“要走你们走,反正我不走”的坚定。
直到第二天早上,司马颖还是未能说服母亲,撤离时间被迫推迟。可就在这一夜之间,昨晚清点的那一万五千名将士却跑的只剩下一千多殿中虎贲卫士,就连司马颖丞相府的属官也跑得干干净净,只有卢志一人跟随左右,加上司马颖的儿子司马谧、侄子司马綝,司马颖身边一共就剩下这几个人了。
什么叫树倒猢狲散?相信没有人比此刻的司马颖还能体会的深刻了。
眼看着王浚离邺城越来越近,卢志反复催促司马颖尽快撤离,可陈太妃却还在屋里稳坐钓鱼台,甚至以死相逼,弄得司马颖一点办法没有。幸亏卢志突然想起来陈太妃信奉道教,邺城有个姓黄的道士,人称黄圣人,一向深受陈太妃尊崇。卢志赶紧跑出去把黄圣人找来,希望能说服陈太妃尽快离开。
不一会就见黄圣人一路小跑赶了过来,见到陈太妃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管问:“有酒吗?”。司马颖命人端来两杯水酒,黄圣人二话不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后把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摔,然后转身就跑,一溜烟就没了人影。就在人影消失的地方,远远传来一句话:“还不快跑,难道都留在这里等死吗?”。“道士求两杯酒,饮讫,抛杯而去”(《晋书.列传第十四.卢志传》)。
陈太妃见偶像都跑得这么仓促,终于顿悟,这才同意撤离。
此时,诺大的丞相府里已经没有几个下人了,昨晚准备好的车马也没了踪迹,卢志只能自己出去到处转悠,最后在一座空荡荡的兵营里找到几辆鹿车,送回丞相府后又架着一辆赶往行宫,去接晋惠帝司马衷。
鹿车是当时的一种小车,并非是鹿拉的车,根据后来司马衷乘坐的“犊车”,也就是牛车来看,此处的鹿车应该是一种牛拉的小车。
负责守卫晋惠帝行宫的司马督韩玄已经把宫里仅剩的一百多名宦官集合起来,连同晋惠帝司马衷一起正等着司马颖安排。见卢志进来,司马衷赶紧问:“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全都没人了?”
卢志答道:“贼兵距邺城仅剩八十里,很快就会打过来,城内将士全都跑了。皇太弟准备现在就带着陛下返回洛阳”。司马衷一听要回洛阳,孩子般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一百多个小黄门簇拥着司马衷上了一辆犊车,随后跟着成都王司马颖一起匆匆忙忙离开了邺城。
因为忌惮王浚手下鲜卑和乌桓骑兵的突击速度,担心被追上,出发时司马颖要求务必轻装简从,行李一律不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洛阳。结果走出两个时辰,大伙肚子饿的咕咕叫时,才发现众人身上竟然一个铜钱都没有。
后来有人发现一个小太监身上藏了三千钱私房钱,司马颖立即让司马衷专门下了一道诏书,让小太监把钱先借给皇帝用。然后一行人就靠着这三千钱在路上买些粗茶淡饭,或者靠沿途百姓接济一些杂粮米饭度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路过司马家族祖籍地温县时(今河南焦作市温县),司马衷要拜谒祖先陵墓,途中还把鞋弄丢了,只好让一位太监把鞋子脱下来给司马衷穿上,狼狈至极。
这一行人堪称一帮最尊贵的难民。
就在这帮难民马不停蹄地以急行军速度往洛阳逃跑时,身后被他们放弃的邺城正遭受百年以来最大的腥风血雨。
邺城已是一座空城,王浚自然兵不血刃就进了城。因为没了敌人,王浚手下的将士只有一个任务:烧杀抢掠。
邺城瞬间进入地狱模式。
百姓惨遭屠戮,死者无法计数,除了大掠财物之外,鲜卑人还偷偷掠夺了大量妇女藏在军中。后来撤军途中,王浚下令有私藏妇女者斩,结果这些鲜卑人并没有把抢来的妇女就地释放,而是全都丢进了当时路过的易水河里淹死,足足有八千人。“士众暴掠,死者甚多。鲜卑大略妇女,浚命敢有挟藏者斩,于是沉于易水者八千人”(《晋书.列传第九.王浚传》)。
这是乱世中最令人郁闷和无奈之处,也是乱世的典型特征。对于并不打算占据的地方,一个打完就撤的地方,为了弥补军饷,为了鼓励将士,为了积聚财力,为了展示军威……纵兵大掠就成了最有效也最常用的手段。
王浚出兵邺城的目的只是为了解除来自南线司马颖的压力,但王浚深知自己实力较弱,守住幽州就是成功,暂时无力吞并河北。所以王浚只是邺城的一个过客,邺城只是王浚展示个人威力的地方。再加上王浚这次借助了段氏鲜卑和乌桓的力量,不给人好处让人抢点东西根本过不去。
于是邺城遭遇生灵涂炭就成了必然。尤其让人心痛的是,邺城这场灾难对当时的黎民百姓来说却仅仅只是个开始。
是啊,乱世也就刚刚开了个头。
“黔庶荼毒,自此始也”(《晋书.列传第九.王浚传》),黎民百姓遭受的苦难,从此开始无穷无尽。
王浚一边大掠邺城,一边不忘派羯朱骑兵追击司马颖。好在司马颖轻装简从跑得比兔子还快,羯朱骑兵一直追到朝歌城也没追上,这才率军返回。
王浚在邺城并没有停留太久,大掠一番后就撤回了幽州。这次出兵,王浚大获丰收,用《晋书.列传第九.王浚传》的话叫“声实益盛”,声威和实力都大增。王浚也由此成为五胡十六国乱世里涌现出的第一批枭雄之一。
就在司马颖南逃洛阳的时候,驻扎在离石的刘渊闻讯后对部下们说:“司马颖不听我的话,放弃邺城南逃,真是个废物。不过我毕竟答应过他,不能完全袖手旁观”。
念及司马颖往日旧恩,刘渊决定派右於陆王刘景和左独鹿王刘延年等人率两万步骑兵攻打王浚。右於(yú)陆王和左独鹿王都是匈奴内部的官职,多由匈奴单于的宗室子弟担任。
不过,在征求意见时却遭到刘宣等人的强烈反对,刘宣说:“晋室无道,从来都像对待奴隶一样压制我们,所以当年右贤王刘猛才会一怒之下举兵反抗,只是当时晋室尚未衰微,所以大事不成,右贤王最终一败涂地,这是我们匈奴人的耻辱。如今司马宗室自相残杀,这是老天爷厌恶晋室无德,将机会赐给我们匈奴人。大单于您功德无量,连晋人都钦佩,正好带领我们趁机恢复当年呼韩邪单于的事业,而鲜卑、乌丸等部落都是我们可以借助的力量,岂能为了救援仇敌而与他们交恶呢?俗话说‘违天不祥,逆众不济;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希望大单于三思而行”。
右贤王刘猛因不堪被汉人压制,于公元271年晋武帝司马炎主政期间,率领部分族人北逃塞外,很快又集结兵马南下,攻打并州。次年,朝廷派监军何桢率军前往并州平叛,数次击败刘猛,最终刘猛被部下杀害。呼韩邪单于,南匈奴首领,西汉宣帝刘询在位期间率领部众南下归顺汉室。
刘渊听完后回答道:“说的好,我们要做就做高山峻岭,岂能满足于做小小的土丘。历代帝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大禹出自西戎,文王生于东夷,这些人都是因为德行高而成为帝王。我们现在拥兵十余万,每个士兵都能以一敌十,如果此时出兵灭晋,如摧枯拉朽。一切若顺利,我们可以成就汉高祖一样的霸业,即便不算理想,至少也能像曹魏一样割据北方。但是尽管如此,晋朝的百姓还是不一定会跟着我们,而汉朝统治天下数百年,恩德深入人心,所以当年昭烈帝(指刘备)仅据一州之地却能抗衡天下。我们本来就是汉室的外甥,与汉室约为兄弟,兄亡弟继,顺理成章。所以,我们不妨就以‘汉’为国号,追尊后主(指刘禅),以此来吸引汉人归附”。
好嘛,刘渊这就把国号给定下来了,这也是刘渊明明一个匈奴人,却将国号定为“汉”的原因。
最终刘渊还是决定派左於陆王刘宏带着五千骑兵去增援司马颖,但是为了避免和鲜卑人结仇,刘宏的任务是协助仍在作战的司马颖大将王粹对付东赢公司马腾,并不是去攻打王浚。后来,王粹很快被司马腾打败,下落不明,刘宏途中折返。
确定国号后不久,刘渊率军返回左国城,正式将左国城定为国都。刘宣等人希望刘渊一步到位,直接称帝,被刘渊拒绝:“如今天下未定,宜参照当年汉高祖旧例先称汉王”。
几天后,即公元304年10月的某一天,刘渊在左国城南郊开设祭坛,举行祭天仪式,正式称汉王,大赦境内,建年号为“元熙”,追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建立太庙,庙中设汉高祖刘邦以下三祖五宗的灵位作为汉国先帝祭祀。立妻子呼延氏为王后,分置百官,以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刘宏为太尉。
四年后,公元308年,也就是西晋永嘉二年,刘渊在左国城正式称帝,次年迁都平阳(今山西临汾境内)。因后来刘渊的从子刘曜继位后将国号改为“赵”,所以刘渊建立的汉国在后世更常被称为“汉赵”或者“前赵”,以和后来石勒建立的赵国相区别,石勒的赵国被后世称为“后赵”。
无独有偶,同在这一年的十月,远在西南巴蜀地区的李雄(李特之子)在成都自立为“成都王”,国号为“成”,年号为“建兴”,大赦境内。李雄宣布彻底废除晋朝法律,新约法七章,追尊父亲李特为景王。
两年后,公元306年,李雄在成都正式称帝,国号仍为“成”。因后来公元338年时,李寿继位后将国号改为“汉”,所以成国在后世更常被称为“成汉”。
尽管此时西晋还有一口气在,但成国和汉国一南一北同时建立,无疑标志着五胡十六国时代正式来临。这也意味着,自秦始皇统一天下以来,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分裂时间最长的一段乱世从此拉开帷幕。
对于成国,到目前为止本书尚未涉足,不过因为成国偏居西南一隅,未参与中原角逐,可以说与世隔绝,对天下整体形势影响并不大。所以,将成国的来龙去脉放在后面再说,并不影响对当时时局的把握。
继续说司马颖。
司马颖带着晋惠帝司马衷一路以急行军速度赶往洛阳,最终仅用了五天时间就抵达城北。邺城到洛阳直线距离五百里,实际路程至少也要六百里,这意味着每天要走约一百二十里,何况还有牛车相随,堪称神速。“拥天子,与中书监虑志单车而走,五日至洛。羯朱追至朝歌,不及而还”(《晋书.列传第二十九.司马颖传》)。
一行人抵达洛阳城北的北邙山时,远远望见山脚下一员身材壮硕的武将迎风而立,后面跟着千军万马,正列队迎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关中名将、性情残暴的张方。
可是,司马越出兵前分明安排的是陈眕、上官巳等人守护太子司马覃留守洛阳吗?张方不是撤回关中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且听下回分解。
2、挟天子司马顒关中称王 谋疆土刘元海并州征战当初东海王司马越率军刚离开洛阳不久,河间王司马顒便得到消息,因为担心唇亡齿寒,于是派张方率两万兵马再次出关,去抄司马越的老巢洛阳。
没想到司马越很快全军覆没,晋惠帝司马衷被卢志接回了邺城,洛阳城一时群龙无首,陷入无政府状态。
留守洛阳的上官巳原是长沙王司马乂旧将,转投司马越之后本想着能时来运转,混出一番事业,不料只一仗司马越就被打回了老家,这让上官巳顿时觉得前途一片渺茫,失去了人生目标。
如今的洛阳,司马越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太子司马覃没有人望,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上官巳就是老大。
然后呢?
脾气本就有些暴躁的上官巳索性破罐子破摔,在洛阳做起了土皇帝,很有一种过把瘾就死的荡气回肠。
上官巳直接带兵住进了皇宫,纵容士兵在城内四处抢劫,抢完了就烧,引起留守官员和百姓大为不满。至于和上官巳一起留守洛阳的左卫将军陈眕此时在做什么,为何没有阻止,这些史书都没有提及。
河南尹周馥不堪忍受,暗中和司隶满奋等人密谋诛杀上官巳,结果处事不密,满奋等人被杀,周馥侥幸逃出洛阳,保全一命。
不过上官巳也没逍遥几天,因为张方很快就来了。
公元304年8月,就在王浚率军南下邺城的时候,张方也到了洛阳城外。
上官巳当然不会拱手让出洛阳,于是带着副将苗愿等人主动迎战。只不过,在关中名将张方的面前,上官巳的战斗力就是渣渣,一战即溃,败回城内。
战败当夜,躺在皇宫里的上官巳还在思考第二天该如何对付张方的时候,年仅九岁、对上官巳早就不满的太子司马覃带着太子卫队出其不意地攻进皇宫,同时命人打开广阳门(洛阳城西门之一,也叫西阳门),放张方入城。
上官巳只好放弃洛阳,从此亡命天涯,当夜逃出洛阳的还有陈眕等人。此后,上官巳一直在北方到处打零工,亲身体验了乱世的坎坷。后来,东晋初期,祖逖渡江北上,组建北伐队伍,上官巳辗转成为祖逖部下,随祖逖南征北战,祖逖死后,上官巳也销声匿迹。陈眕则要聪明的多,很快就逃到南方定居,躲避了北方乱世,后来在东晋为官。
尽管司马覃主动打开城门放张方进城,但张方并没有领这个人情,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废黜司马覃的太子之位和羊献容的皇后之位。这也是羊献容的第二次被废。
张方再次成为洛阳城主人。
一个月后,公元304年9月,司马颖拥着晋惠帝司马衷从邺城逃到洛阳时,张方便带着一万多骑兵前往北邙山迎接。
至此,西晋八王之乱又暂时乱出一个结果,张方的主子、河间王司马顒代替成都王司马颖成为西晋新的实际控制人。当然,这还不是八王之乱的最终结果。
时局变化太大,令人应接不暇。
两个月前,成都王司马颖在荡阴大败司马越,将晋惠帝弄到邺城,牢牢掌控朝局。两个月后,司马颖已是光杆司令,老巢邺城被人连锅端掉,只身逃到洛阳寄人篱下,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司马颖不还是皇太弟吗?那是以前,那会司马颖有兵有地盘,现在还有什么?别说司马顒,就算在张方面前,司马颖也只能乖乖低头做小弟。
也就是在司马颖这次返回洛阳期间,公元304年10月,刘渊的汉国和李雄的成国相继建立。但是这帮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一封痛斥的诏书都没有下。更让人无语的是,即便祖宗留下的领土在他们面前被一点点割裂出去,这帮人仍然没有收手的打算,八王之乱依旧如火如荼。
张方这次在洛阳住了三个月,在这期间,以张方残暴的性格,洛阳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尽管半年多前张方已经把洛阳大掠了一番,但是自魏晋以来,洛阳毕竟有上百年帝都的积累和沉淀,宝贝实在太多,一次根本抢不完,所以张方这次依旧放纵士兵大肆劫掠。
抢完活人的还不够,还要抢死人的。
“兵士暴掠,发哀献皇女墓”(《晋书.列传第三十.张方传》)。哀献皇女是晋惠帝司马衷和贾南风的小女儿,名叫司马女彦,聪明伶俐,生前深受贾南风宠幸,十几岁时病逝,被贾南风以长公主的规格下葬。
当着皇帝的面挖女儿的墓,张方还真下的去手。所以,有这样的张方在,可以想象出这几个月里洛阳会遭遇怎样的浩劫。
直到抢无可抢,掠无可掠,这些盆满钵满的关中将士们就开始嚷嚷着要回老家了。毕竟,抢来的财宝得拿回家去才能体现出作用。“兵士剽掠殆竭,众情喧喧,无复留意”(《资治通鉴.卷八十五》)。
于是张方向主子司马颙请示,司马颙当然乐意。关中是司马顒的大本营,位置比洛阳这个四战之地安全的多,而且还能把晋惠帝操控在自己手里,再不用担心被别人掳走,更不需要和别人一起辅政。自己的意见就是皇帝的意见,这样的感觉多好。
就这样,西晋又迁都了,从洛阳到长安。
可是,除了张方这批关中将士以外,身在洛阳的文武大臣,包括晋惠帝司马衷,没一个人想去长安。所以,张方只能来硬的。
公元304年11月,乙未日,张方上表请晋惠帝司马衷出宫,前往太庙拜谒先帝灵位,想趁机将司马衷挟持出城。但是因为有近臣的授意,司马衷死活不肯去太庙。
张方当然不吃这套,随后便率军径直闯入皇宫,要强行带走司马衷。司马衷见有士兵闯进来,吓的急忙跑进后花园的竹林里躲着。可这有什么用呢,很快还是被张方的士兵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出来。
张方强令司马衷登上一辆牛车,司马衷心里不愿意,但又害怕张方,于是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上了车。张方在一旁说:“现在城内贼寇横行,宿卫军兵力不够,所以今天请陛下前往城西的壁垒暂避。陛下放心,臣一定誓死保护陛下”。
群臣因为害怕被张方裹挟到关中,大多都已逃离了洛阳,陪在司马衷身边的近臣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中书监卢志。卢志明白一切都别无选择,只能在边上劝道:“今日之事,陛下就全听张将军的安排吧。臣无能,无法左右时局,能做的只有一直跟着陛下不离左右”。
张方随后又在宫里找来十几个小宦官陪同,连同司马衷、司马颖、卢志等在京官员一起,全都拉到城西的张方垒里看押起来。
到了张方垒,司马衷还天真的提醒张方,让张方记得用车把宫里的宝物和后宫宫人一起都带走。张方听了想笑,真是个傻孩子,还宝物?还宫人?
殊不知,就在司马衷离开皇宫之后,张方手下的将士们便潮水般涌进宫里。“军人因妻略后宫,分争府藏,割流苏、武帐为马帴”(《资治通鉴.卷八十五》)。宫里的财物自然被洗劫一空,至于宫女,一个不留,全都被将士们掳掠一空。甚至宫里的帷帐、流苏等织物都被士兵们割走,用来垫在马鞍下面。
张方走后的洛阳,几乎成了一座物理意义上的空城,用《晋书.帝纪第四.司马衷传》里的话说就是:“魏晋已来之积,扫地无遗矣”。自魏晋以来,作为帝都的洛阳在百年中积蓄下来的财物,在张方走后已经连一根针都不剩了,用扫帚都扫不出遗物。
这还不够,为了彻底断绝司马衷和随行大臣再回洛阳的念头,张方甚至要把整个皇宫和太庙全都一把火烧了,要把和董卓相比差的那把大火也给补上。
卢志赶紧劝道:“昔日董卓无道,焚烧洛阳,百姓怨恨之声虽历百年,至今却尤在,将军为何偏要学他呢!”。张方想了想,最终放弃了火烧洛阳。
张方在张方垒里只住了三天,三天后便驱赶着晋惠帝司马衷、成都王司马颖、豫章王司马炽以及不多的随行大臣上路了。
这年11月的天气似乎格外的冷。
刚出洛阳不久,一行人走到新安县的时候,因为天气寒冷,司马衷冻的直打哆嗦,结果从马上摔了下来,把脚给伤了。皇帝的衣服都如此单薄,随行的大臣也就可想而知了。
和当初司马颖逃跑时五日抵达洛阳完全不同,这次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达长安,河间王司马颙亲自带着三万步骑兵前往霸上迎接,又把征西大将军府腾出来做为司马衷的皇宫,并从新任命了文武百官。
12月,河间王司马顒以晋惠帝名义下了掌权后的第一道诏书,内容大意是,皇太弟司马颖政绩太差,令天下人失望,不能再继续承担重任。所以撤去司马颖皇太弟之位以及其它一切职务,仅保留成都王爵位。而豫章王司马炽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还特别爱学习,今天起正式被立为皇太弟。
此前司马顒一直奉司马颖为圭臬,处处逢迎,即便张方拿下洛阳控制了晋惠帝,司马顒也不敢把持朝政,甘愿让远在邺城的司马颖遥控指挥。现在司马颖虎落平川,司马顒便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一脚把司马颖踢的远远的,墙头草作风表现得淋漓尽致。
豫章王司马炽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十五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晋惠帝司马衷的异母弟弟。
司马炎虽然有二十五个儿子,但此时仍在世的却只剩下三个:司马颖、司马炽和吴王司马晏。司马晏为人憨厚老实,没什么才能,是司马炎儿子中最为愚钝的一个,而且自幼患有风疾,视力不好。
司马晏是淮南王司马允的同母弟弟,曾协助司马允攻打赵王司马伦。司马允被伏胤杀害后,司马伦一度想处死司马晏,后经侍中傅祗极力劝说,最终只是将司马晏贬为宾徒县王。司马伦倒台后,司马晏恢复吴王爵位。后来,司马晏又跟随长沙王司马乂,作为前锋都督,率军多次与司马颖大军作战。最近一次是随司马越进攻邺城,兵败后逃回洛阳。
与司马晏不同,也与一众热衷政治的兄弟们都不同,豫章王司马炽是典型的一介书生,爱好专研史籍,从不与人结交,也从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对权力也没有任何诉求,属于典型的宅男。八王之乱如此轰轰烈烈,司马炽竟能置身事外。
司马颙看重的正是这点,政治上毫无根基的司马炽当然更好控制。
确定了皇位继承人之后,接下来就是大封文武百官:
司马越为太傅,与司马颙共同辅政;司徒王戎参录朝政,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
范阳王司马虓(xiāo)为安南将军、豫州刺史;
王浚为安北将军、幽州刺史;
东赢公司马腾为平北将军、并州刺史;
高密王司马简为镇南将军、领司隶校尉,镇守洛阳;
东中郎将、平昌公司马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镇守邺城;
镇南大将军刘弘领荆州,镇守襄阳;
大将张方为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
司马颙自己则是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
这份名单猛一看煞有介事,仔细一读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这份名单中的大部分人司马顒根本管不着。
司马越当然不会领你的情给你做什么太傅,人家正在面壁思过准备东山再起呢。王浚割据幽州,要做乱世枭雄,更不可能听你指挥。至于司马腾、司马简(也做司马略)、司马模,这三人都是司马越的亲兄弟,会听你司马顒的吗?
还有司马虓,司马越的堂兄弟,早就看不惯司马颖把持朝政,多次上表要求连司马颖的成都王爵位都废掉,而司马颖司马顒两人向来被视为一伙,司马虓会服你司马顒?
所以,这份名单反映了两个问题,一则说明此时的西晋已经无人可用,宗室亲王所剩无几,掰来掰去就这么几个人了。二是司马顒掌权后变得大度了,想借此化解恩怨,让大家安安心心替自己卖命,共同对付外敌,延续西晋香火。
当然,想法很好,但因为司马顒根本没有威信,镇不住人家,所以这时的任命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在司马越等人看来,你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好人都让你做了。
别说这些割据一方的诸侯,就连张方走后的洛阳留台都在跟司马顒对着干。
留台,顾名思义,留守的尚书台,也就是留在洛阳的中央机构。
张方走后,洛阳城里仅剩尚书仆射荀藩、司隶刘暾、太常郑球、河南尹周馥以及少量洛阳地方官员作为留守人员。洛阳作为名义上的都城,仍保留一定的行政权力。所以,荀藩等人组成的洛阳行政机关被称为留台,也被称为东台。与东台相对应的自然就是西台,也就是此时西晋真正的中央机关所在地,长安城。荀藩是早年贾充同党荀勖的儿子。
晋惠帝司马衷刚到长安没几天,洛阳留台的官员就派人去金墉城将被张方废黜的羊献容接回了后宫,以东台名义恢复了羊献容的皇后之位,同时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安。于与此同时,司马顒在长安大封群臣后也宣布大赦天下,更改年号,但史书并未记载更改的年号是什么。
几个月后,司马顒再次下诏废黜羊献容的皇后之位。这是羊献容的第三次被废。
长安、洛阳两地同时宣布大赦、改元和废立皇后,如此政令不一,这样的西晋朝廷哪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就在司马衷被司马顒接到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在左国城建立汉国的刘渊也开始了攻城略地。左国城位于并州,原本是并州刺史司马腾的地盘,所以刘渊首先面对的就是司马腾。
司马腾得知刘渊建国,于是先派大将聂玄攻打刘渊,双方在大陵(今山西吕梁市交城县西南)展开激战,结果聂玄被刘渊杀的一败涂地。
随后,刘渊多管齐下,派从子刘曜向东南方向突击,攻打太原郡,先后拿下泫氏(今山西晋城高平市)、屯留(今山西长治屯留区)、长子(今山西长治长子县)、中都(今山西平遥县西南)等地。同时派大将、冠军将军乔晞向南攻打西河郡,拿下了介休等地。
刘曜是刘渊的从子,就是堂侄,堂兄弟的儿子,刘曜幼年丧父,被刘渊抚养长大,也是刘渊帐下一员悍将,后来成为汉国最后一任君主。
乔晞攻下介休城后,杀了至死不降的西晋介休县令贾浑,随后见贾浑妻子宗氏年轻貌美,又要将宗氏纳为小妾。宗氏不从,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结果也被乔晞杀害。刘渊听说后大骂乔晞:“你做这些龌蹉事的时候,难道就不怕老天知道了让你绝后吗?”,随后将乔晞连降四级,同时命人收敛贾浑和宗氏的遗体,以礼下葬。
立国之后的刘渊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在公元304年12月底时就占据了并州南部大片土地,并州刺史司马腾却只能唉声叹气。
刘渊并没有收手,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基本扫平了整个并州南部,也就是今天山西的南部,然后开始集中兵力攻打驻守晋阳城的司马腾,时间是公元305年6月。
以司马腾的实力当然不是刘渊的对手,于是,无奈之下的司马腾只好派人到并州北部找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迤(yī yǐ)借兵。
之前秃发鲜卑、段氏鲜卑、宇文鲜卑都已经露过面,现在轮到拓跋鲜卑出场了,南北朝时期的北魏正是拓跋鲜卑建立的政权。此时拓跋鲜卑的势力范围大致在今呼和浩特至河北张家口一带。
如果没有八王之乱,晋朝中央对各地的掌控依旧像司马炎和贾南风执政时那样牢固,那么,无论哪一支鲜卑,或是匈奴,都只是定居在各地的普通臣民,他们的首领也只是晋朝的地方官员,即便有不满有叛乱,哪怕像秃发树机能那样声势浩大,最终也逃不过被平定的命运。可惜,一旦中央失去权威,失去对地方的控制,那么这些不同部落的胡人即便为了在乱世中谋求自保,也必定会逐渐发展为名义上服从中央,实际却自成一派的地方割据势力。如果时机成熟,又有榜样效仿,最后独立建国也就成了必然。
实际上拓跋鲜卑、段氏鲜卑,还有以后要说的慕容鲜卑一直都对晋室比较友好甚至忠心,政权内部也有大量汉人为官,晋朝但凡像点样,局势也不会像后来那样地裂山崩。
拓跋猗迤手下有个汉人谋士叫卫操,早年是卫瓘部下,曾多次出使拓跋鲜卑,与拓跋鲜卑历代首领私交甚好,后来便索性带着家人投靠了拓跋鲜卑。拓跋猗迤在位期间对卫操极为信任,让卫操辅佐朝政。因为卫操的缘故,拓跋猗迤对晋朝更加友好,并大量吸纳汉人参与政权管理,力量也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完成了对拓跋鲜卑内部各部落的统一,将拓跋鲜卑所有族群凝聚在一起。
这一次,在卫操的建议下,拓跋猗迤亲自率领数千轻骑南下驰援司马腾,斩杀了刘渊帐下大将綦毋豚(綦毋音qí wú,复姓),迫使刘渊暂时放弃了对晋阳的进攻。事后,司马腾上表申请封拓跋猗迤为大单于,卫操为右将军。
拓跋猗迤撤军后不久就病逝,其子拓跋普根继位。
司马腾虽然一时得胜,但刘渊不会善罢甘休,稍事休整后必然卷土重来,总不能每次都去找拓跋鲜卑借兵。加上近几个月并州各地大旱,粮草供应不足,司马腾想守住晋阳城困难重重。
于是,司马腾手下的建威将军阎粹就给司马腾出了个主意,建议司马腾放弃并州,翻过太行山去东边的河北建立新的根据地。反正司马颖已经被拉到长安了,河北成了无主之地,不占白不占。阎粹顺便还出了一个馊主意,走的时候把周边能抓到的胡人全都抓了,运到河北卖给大户做奴隶,还能大赚一笔贴补军费。
司马腾点头同意。
公元305年7月,司马腾下令东迁河北,临行前派大将郭阳、张隆等人四处劫掠,抓获大批胡人运往河北贩卖。为防止胡人途中逃跑,行军时每两名胡人用一个枷锁锁住,这些胡人在途中还经常遭受毒打和侮辱。
就在这批被抓的胡人里面,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后来被司马腾卖给了山东茌平(茌音chí,今山东聊城茌平区境内)一个叫师欢的富户家中做奴隶。
这个小伙子叫石勒,羯族人,后赵开国皇帝,石勒是中国历史上从奴隶到皇帝的励志典范。不过,这里对石勒只做个伏笔先埋着,稍后自会详述。
并州乱、河北乱,西北也在乱。
就在刘渊开疆拓土的时候,西北的秃发鲜卑又开始趁势作乱。秃发树机能的部下若罗拔能集结大批胡人攻打凉州。凉州刺史张轨派司马宋配出兵平叛,斩杀了若罗拔能,俘虏了十余万口鲜卑族人。
另外,之前说过的秦州刺史皇甫重和司马顒手下四郡的兵马直到这时还在打着呢。因为司马顒此时已经掌权,所以干脆下了道圣旨,派一名御史前往秦州劝皇甫重投降,最终导致皇甫重被部下所杀。
随后,司马顒任命救命恩人、冯翊太守张辅为新任秦州刺史。之前雍州刺史刘沈的部下攻入长安城,逼得司马顒走投无路的时候,正是张辅率军杀到长安替司马顒解围。
张辅到了秦州之后为了树立威信,先杀了天水太守封尚,接着又要杀陇西太守韩稚,结果没想到反被韩稚的儿子韩朴率军击败,张辅战败被杀。
凉州和秦州接壤,张辅被杀后,张轨的右司马杨胤建议张轨以“擅杀朝臣”为由趁势讨伐韩稚,一方面树立威信,同时扩大势力范围。张轨于是派大将汜瑗率两万兵马攻打韩稚,迫使韩稚投降。
几番操作下来,凉州刺史张轨在西北实力大增,为后来前凉的建立打下了基础。
从以上内容可知,公元305年的西晋,从西北到山东,整个北方基本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战场,真正的乱哄哄一片。
对于这些人,刘渊也好,王浚也罢,或是张轨,此时西晋的实际掌权人、河间王司马顒却一个也顾不上,也没能力顾,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在这些人实力暂时有限,只能割据一方,对长安城还构不成威胁,让司马顒真正害怕的还是一直与自己为敌的东海王司马越。
司马越要重出江湖了。
3、二次出山司马越止步萧县 风起云涌时事塑造英雄公元305年7月,在封地东海国面壁思过了整整一年的东海王司马越决定再次出山,发檄文至山东(太行山以东)各地,要组织义军攻打长安,将晋惠帝司马衷迎回洛阳。
司马越仰仗的主要是几个兄弟,包括三个亲兄弟:东赢公司马腾、高密王司马简、平昌公司马模,还有堂兄弟范阳王司马虓。司马虓和司马越同为司马懿弟弟司马馗之孙。另外还有幽州刺史王浚等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浚与司马颖司马顒为敌,自然会支持司马越。
司马越振臂一呼,几个兄弟当即举旗响应。离司马越最近的徐州守将、东平王司马楙,就是前番司马越在荡阴惨败后逃至徐州时,紧闭城门没让司马越入城的那位。司马楙这会见司马越派头这么大,离自己又那么近,而河间王司马颙却远在长安,于是在长史王修的劝说下投靠了司马越,还把自己的徐州让了出来。
司马越便以徐州为大本营,自命为徐州都督,让司马楙改任兖州刺史。
随后,范阳王司马虓、平昌公司马模、高密王司马简等人歃血为盟,推举司马越为盟主,让司马越领导大家一起推翻司马颙。。“刑白马喢血而盟,推东海王越为盟主”(《晋书.列传第七.司马虓传》)。
短短几天,洛阳以东大部分地区就脱离了司马颙的控制,司马越的东部政权与司马顒的西部政权开始分庭抗礼。
司马颙当然不愿意,赶紧让司马衷下诏罢免司马越以及相关王爷们的一切官职,命他们立即返回封国。
当然,一点用也没有。
8月,司马越亲自率领东拼西凑集结起来的三万大军离开了徐州,一路向西准备经过洛阳后进攻关中。
临行前,司马越任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大本营,也就是徐州的下邳城。司马睿则趁机请求司马越留下好友王导,然后让王导做自己的司马,辅佐自己。
行至萧县(今安徽宿州市萧县,在徐州西)时,司马越下令任命驻守许昌的范阳王司马虓为豫州刺史,原豫州刺史刘乔改任冀州刺史。
本来朝廷就有洛阳的东台和长安的西台两个中央机构,现在又多了一个司马越,岂不更要乱成一锅粥。
刘乔当然不愿意,自己豫州刺史做的好好的,你司马越又没有权力任命官员,凭什么指手画脚。关键是,此时的冀州刺史是李义,朝廷正儿八经任命的官员,又没有被解职,人家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刘乔没打算离任,可范阳王司马虓却已经带着兵马赶来接手了。那怎么办?撸起袖子干呗,这还有啥好说的。
于是刘乔就跟司马虓干上了。
双方打了几个月,结果司马虓被刘乔一顿痛扁,最后连老巢许昌都被刘乔连锅端了。司马虓没想到刘乔战斗力这么强,败退前哭着对刘乔说:“你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来收拾你”,哭完带着残兵渡河北上,去找幽州刺史王浚要救兵去了。
刘乔在对付司马虓的同时,又派儿子刘祐率军前往萧县堵截司马越,防止司马越和司马虓汇合。双方接触后,刘祐连战连捷,硬生生把司马越的三万大军堵在了萧县,无法向西再进一步。
面壁思过那么久,司马越的武力值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司马越这次出兵,本以为最大的阻力会在关中,因为有张方,结果没想到现在半道杀出个刘乔来,自己才刚出徐州城,离洛阳都还远着呢,就已经寸步难行,眼看着司马虓和刘乔大打出手,却无力支援,一时间愁眉不展。
屋漏偏逢连夜雨。
让司马越焦头烂额的并不只有刘祐一人,还有司马颖的旧部公师藩等人,因为司马颖的势力在河北又死灰复燃了。
司马颖经营河北多年,积攒了一些人气,现在如此落魄,引起了一些曾受过司马颖恩惠的老部下的愤愤不平。于是公师藩、汲桑等人揭竿而起,要迎回司马颖。“颖既废,河北思之。邺中故将公师藩、汲桑等起兵以迎颖”(《晋书.列传第二十九.司马颖传》)。
这里,公师藩确实是司马颖的旧将,之前露过面,而汲桑并不是,晋书司马颖传中的记载有误。
公师藩之前曾跟随陆机攻打过长沙王司马乂,后来又参与陷害陆机,司马颖倒台后,公师藩辗转逃到了清河郡(今河北邢台市清河县境内)定居,暗中积蓄力量。
公元305年7月,也就是司马越重出江湖传檄各地的时候,公师藩率先挑头,自称将军,把怀念司马颖的旧将全都拉拢过来,在清河郡起兵,打出的旗号就是重新占据河北,迎接成都王司马颖归来,很快就聚集了数万人的队伍。
司马越开始并没有把公师藩放在眼里,结果没想到公师藩很快就拿下了周边的阳平郡和汲郡等地,斩杀了多位太守。
公师藩的军队战斗力很强,主要是因为有两个猛人,石勒和汲桑。
石勒之前被司马腾卖给茌平的富户师欢做了奴隶,不久,师欢发现石勒长相奇特,做事也很认真,不同于常人,于是对石勒非常好,后来干脆免去了石勒的奴隶身份。
茌平境内有个叫马牧的地方,是当时一个著名的牧苑,就是养马放马的场所,汲桑就是管理牧苑的一个基层小吏,职务叫牧师。石勒是佃户出身,从小就与雇主家的马一起长大。因为聪明,石勒练就了一手高超的相马本领,因为距马牧很近,久而久之,石勒就因为善于相马而成了汲桑的座上客,两人结为好友。后来,石勒又先后结识了十八位有着共同爱好和志向的朋友,人称“十八骑”。这十八骑后来都成了石勒的部下,也是石勒起家最初的底子。
茌平距清河不远,公师藩起兵后不久,石勒便和汲桑带着十八骑兄弟和数百名马牧的奴隶赶来投奔。也就是从这时起,石勒开始崭露头角,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石勒都还只是小弟。
稳固了清河郡地盘之后,公师藩便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杀奔邺城,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拿下这座司马颖曾经的老巢,然后接回司马颖。
如果公师藩这次真的攻下了邺城,意味着司马颖从新立足河北,那可真够司马越喝一壶的,估计对付司马颖就能耗光司马越的精力,哪还有余力再杀到长安呢。
此时驻守邺城的是司马颖的弟弟、平昌公司马模。
司马模担心邺城守不住,赶紧向离自己最近的范阳王司马虓求助。此时,司马虓正和刘乔互博,尚未分出胜负,见邺城危机,司马虓临时抽调帐下大将苟晞和广平太守丁绍率军赶往邺城增援。
苟晞,字道将,西晋名将。早年石鉴任司隶校尉时,苟晞在石鉴府里担任从事,后来经司马越推荐做了阳平太守。齐王司马冏担任大司马时慕名将苟晞招致麾下,做了大司马参军。后来,苟晞又先后担任尚书右丞、尚书左丞,负责考察尚书台各曹官业绩。苟晞为人严谨,手段苛刻,令下属非常忌惮。
司马冏被杀后,苟晞先是被免官,后来又被掌权的长沙王司马乂招为从事中郎。司马越讨伐邺城时,苟晞在军中任北军中候,荡阴大败后投奔了范阳王司马虓,被司马虓承制任命为兖州刺史。
此番苟晞出手,效果确实不一样,公师藩尝到了战败的滋味,几次攻打邺城都败下阵来,最后只得暂时撤军,邺城转危为安。
说到这里,有些人可能注意到了,苟晞目前的职务是兖州刺史,而且是司马虓承制任命的,并非朝廷任命。所谓承制就是秉承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通常是具有“持节”的地方大员才有的权力。但是,正常情况下便宜行事这种权力肯定是受限的,只能任命相对低级的官员。如果放在以前司马炎或者贾南风执政,就算司马虓持十个节,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任命一位州刺史这种级别的地方大员。由此可见,西晋朝廷堕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各地基本上算是各自为政了。
另外,我们再回顾一下,司马越举兵时,镇守徐州下邳城的东平王司马楙因为害怕司马越报复,主动把徐州让给了司马越。然后司马越就让司马楙做了兖州刺史。司马越当时还弄得挺正规,专门上表长安的晋惠帝给司马楙申请这个兖州刺史职位。司马颙也没拦着,就让晋惠帝派了位叫刘虔的使者专门赶往兖州给司马楙授职。朝廷授职有严格的程序,要把任命诏书、官印、绶带等一起交给被任命的官员。
于是,问题就来了,苟晞、司马楙都是兖州刺史,谁上谁下该如何收场呢?这种只有乱世才会出现的奇葩事再一次证明,此时的西晋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当初司马颖任命心腹和演为幽州刺史,想挤走王浚,结果不但幽州没拿到,连和演的命也搭了进去。司马越任命司马虓为豫州刺史,想把刘乔赶到冀州,结果自己生生被刘乔挡在萧县寸步难行。
这一次又会怎样呢?
司马楙心怀忐忑,他知道苟晞是个狠角色,难以应付。
碰巧当时苟晞并不在兖州,已经被司马虓派往邺城增援平昌公司马模去了,可司马楙不知道苟晞去哪了,于是到处派人去找。不过司马楙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两人当面做好交接,而是要杀了苟晞,因为他担心苟晞不会主动让位。
司马楙还特意拨给已经赶来的晋惠帝使者刘虔一些兵马,让他也去找苟晞,一旦找到直接以诏书授意为由赐死苟晞。“楙虑兖州刺史苟晞不避己,乃给虔兵,使称诏诛晞”(《晋书.列传第七.司马楙传》)。
苟晞在邺城击败公师藩时,司马虓还在河南和刘乔鏖战,胜负未分,司马虓让苟晞暂时返回兖州休整待命。很快,司马虓也知道了司马楙被任命为兖州刺史的事,但是没搭理,也没打算撤了苟晞,而是改让司马楙去青州,都督青州诸军事。
这么看来范阳王司马虓也是相当有野心,虽然表面上推司马越为盟主,但实际以地方诸侯自居,并不完全听命于司马越,更不要说朝廷了。让部下苟晞占据兖州,就是在确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可是司马楙的兖州刺史是司马越和朝廷任命的,你司马虓让司马楙改去青州算怎么回事啊,况且无论是资源还是重要性,青州都远不如兖州。所以司马楙以手握诏书为由,拒绝司马虓的任命,一直赖在兖州不走。
和当年的梁王司马肜一样,司马楙也是有名的墙头草。早年攀附杨骏,受杨骏重用,杨骏被杀时,司马楙本应作为同党一起被诛,但是因为和参与诛杀杨骏的功臣、东安公司马繇关系要好而被免于处罚。后来司马繇因为野心太大遭到司马亮忌恨,最终被司马亮发配到朝鲜半岛的带方郡,司马楙也受到牵连被打发回封地。
赵王司马伦执政时司马楙被重新启用,之后司马楙左右逢源,在司马伦、司马冏、司马颖执政期间一直受到重用,最终担任卫将军、都督徐州诸军事,镇守下邳城。
这次司马楙虽然投靠了司马越,但并非真心,只是迫于无奈,现在明明手里握有朝廷诏书,却还是无法正常赴任,反被司马虓挤兑,于是心怀怨恨,暗中和豫州刺史刘乔联系,准备再次反水。
因为此时司马虓正和刘乔互殴,而且形势越来越不好,所以暂时也没精力盯着司马楙,只能让他先赖在兖州。然后,司马虓越战越弱,最终连老巢许昌也被刘乔攻了下来,司马虓无奈之下退出河南,北上到幽州借兵。
中原局势暂时就是这样,跟政令不一的西晋政权一样乱成一锅粥。
小结一下:
刘渊把并州刺史司马腾赶到了河北,基本将山西中南部并入汉国领土。西晋朝廷暂时没人能对付刘渊,所以刘渊的汉国算是站稳了脚跟。幽州刺史王浚牢牢把持幽州,并根据形势的发展,随时可能南下扩大地盘。司马越复出后闹腾的动静很大,但能力实在太差,被刘乔堵在萧县动弹不得,攻打长安变得遥遥无期。
突然冒出的公师藩更是出乎司马越的意料,也让这些司马颖旧部成了中原局势的搅局者,虽然邺城暂时无恙,但公师藩的叛军还在,麻烦并没有彻底消失,公师藩已然成为司马越后方的重要牵制力量。墙头草司马楙暗中勾结刘乔,再次倒向司马颙,也必然会牵扯司马越一方的精力。
总体上,司马颙一方包括刘乔、公师藩、司马楙几股势力,司马越这边则包括司马虓、司马模、司马简(即司马略)、司马腾,还有王浚等。但实际上双方的组织都是松散的,乱世中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难以揣摩,没有谁完全听命于谁。王浚、司马虓、公师藩,甚至还有张方等人,随时都可能根据形势变化而做出改变。
被堵在萧县的司马越最终究竟如何破局,咱们稍后再说,先暂时把焦点转到西北,来看看另一方,关中的司马顒反应如何。毕竟司马越这次举兵的目标是司马顒,司马顒不可能袖手旁观。
司马越准备起兵的时候,出发前曾先派使者到长安劝司马颙主动把皇帝司马衷送回洛阳,然后两人划地而治。司马颙当时有些心动,咨询张方后,张方却不同意:“把皇帝送出去就等于把权力送出去,划给殿下的地盘也随时能被划走。现在关中还有十几万兵马,胜负尚未可知,不如与之一搏”。
划地而治就是双方议和,司马颙好歹是个王爷,议和之后即便不能和司马越分权,但也不用担心被杀,因为司马越担不起背信弃义的罪名。司马颙最惨也不过就是返回封地当个富家翁,不再参与朝政罢了。
可张方就完全不一样了,张方已经有了两次劫掠洛阳甚至皇宫的暴行,可谓罪孽深重,早就名声扫地,一旦双方议和,即便最初不受惩罚,但被杀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劝司马颙坚持抵抗并非完全为司马颙考虑,也有张方自己的打算。
后来司马越出兵,豫州刺史刘乔一边阻截一边派快马急赴长安,向司马顒求救,司马颙决定派张方前往河南增援刘乔。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司马颖旧将公师藩在清河举兵,这让司马顒突然觉得司马颖这个废柴还有利用价值,于是又找张方商议,准备把司马颖也派出去。
这时张方又给司马顒出了个主意:“殿下,我现在所掌管的兵马有十余万人,可以由我率军护送陛下返回洛阳,同时派成都王前往河北和公师藩会合,让他们攻打邺城,殿下留守关中,不需要亲自出马。待我到洛阳安顿好陛下之后再率军配合刘乔将东海王赶回老家,然后顺势北上拿下王浚的幽州。这样一来殿下基本就掌控了天下大局,之后再设法收复并州”。
张方这个计划够庞大,目标更是远大,几乎就是献给司马颙的隆中对,如果计划成功,那司马颙就成了挽救晋朝的大功臣了。只是,原先张方极力反对将晋惠帝送回洛阳,现在却突然改变主意,反倒要亲自护送晋惠帝回到中原,这个变化到底出于何种考虑?虽然史书没有说明,但是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其中端倪。
十几万兵马是司马颙的全部家当,这个兵力数在目前各方势力中绝对是首屈一指。刘渊建立汉国时五部兵马总数也不过数万人,司马越这次出兵东拼西凑也才搞了三万兵马。如果真把这十几万人用好了,在西晋目前这种混乱的局势里,恐怕想不当霸主都难。
张方要把这十几万兵马全都带走,还要带上晋惠帝司马衷,那留在关中的司马顒还有什么?谁能保证张方对司马颙真的就是死心塌地?
所以,尽管司马顒能力平庸,但终究还是能掂量出这个计划的份量,所以并没有同意张方的建议。而且也就是从这开始,司马颙开始提防起张方。
公元305年10月,司马顒下令晋升豫州刺史刘乔为镇东大将军,同时命豫州就近的镇南大将军、荆州刺史刘弘,以及平南将军彭城王司马释、征东大将军刘准等人率军增援刘乔,务必堵住司马越。
接着,司马顒又重新启用司马颖,拜司马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让司马颖去搞定邺城,同时封卢志为魏郡太守、左将军,仍旧跟随司马颖左右。
司马颖早前已被司马顒撤去一切职务,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这种情况下怎么去攻打邺城?恐怕人还没到邺城,半路上就成了俘虏。司马顒当然也考虑到了这点,于是大手一挥,拨给司马颖一千兵马,由将军楼褒、王阐等人率领。如果觉得还不够,对不起,只能去找你的部下公师藩要了,司马顒没打算在司马颖身上出太多的血。
于是司马颖和卢志就带着这一千兵马出了关中,去河北收复邺城去了。
最后,司马颙以张方为大都督,领兵十万,率大将吕郎等前往许昌,增援豫州刺史刘乔,共同讨伐司马虓和司马越。至于晋惠帝,司马颙当然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张方的十万大军最终真的加入到中原混战,司马越估计就得第二次回封国面壁思过了。然而,形势风云变幻,就在司马颖和张方还在途中时,中原乱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范阳王司马虓这个胡汉三又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