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鸿渐
官方上周宣布，自4月1日起西安市正式启用小型汽车（新能源汽车除外）陕U发牌机关代号。为什么？
因为西安市机动车发展太快，目前已经近400万辆，陕A牌照的数字组合即使加上26个字母，也快不够用了。按照安排，近期陕A还是主体，陕U随机投放，但以后陕U牌号会越来越多。据说大车、新能源车的陕A牌号暂时还够用。官方说法是“资源相对比较丰富，能够满足群众挂牌需求”。最让有些人激动的是：7天内只提供随机选号方式；7天后由系统随机投放到自编选号池，可以自编选号。俺伙计马上决定换掉自己开了8年的陕AM：等到4月8号以后，争取能抢个小号，100号以内的咱不敢想，弄个200号以内的就算了，嘿嘿，咱也神气一回。搁到过去，那是省上大人物才能坐的车，就是交警见了咱，先敬礼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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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神货！几十岁的人了，还活在十几年前。你没看现在都是啥年代了？交警给你敬礼，不踢你一脚就算把你娃饶了？面对大家的调侃，人家一脸正经，说：有用没用你的先别管，反正我要弄个小号车，心里先舒服两天再说，那可曾经是省上领导的待遇。这也就咱这伙子老人知道咋回事，年轻娃还真以为陕U就是陕U。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能开第一批新陕U，那也是身份！大家哄堂大笑：还身份，可能你去都没人跟你抢，直接0001就办了，是不是以后弟兄们见了还得给你开车门拿包？
拿不拿包，敬不敬礼，你的自己看着办，咱不强求。真的办个0001，我请弟兄们吃烤肉！我也不瓜，不知道陕U今非昔比？你们不知道，20多年前，我吃过陕U的亏，所以那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要开陕U车。大家赶紧问咋回事？那是1999年，我刚大学毕业出来，自己找个工作，给联通卖传呼机，那时候传呼还是好东西，一个汉显两千多，大部分人工资才五六百元。刚开始传呼还紧俏，找我的人多，在社会上咱也算人脉广的人。有一回，我骑摩托在路上叫一个陕U别了，他是红灯，猛拐，我车轮子顶到人家车门上。司机下来就要我300元。我找交警，交警过来看了一下车号，说问题不大你们自己协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都要找关系，我也找人，对方也找人，弄了一来回，还是得300元。有人问，那你不会不给？不给，你走不了么。后来我问交警队的伙计，为啥？你没看见人家开了个小号车！我说三百多号，还算小号车？再说，那家伙吊儿郎当一看肯定不是省委省政府的车，你们交警眼皮也太浅了？对方说，我们也知道那家伙不是省上的人，但人家能弄来牌子，肯定认得省上的人；能认得省上的人，那肯定不是一般人；人家不是一般人，你是个一般人，非要跟人家较这个闲劲，我们夹在中间也不好办……那时年轻气盛，窝火的不行：他真是省上的人咱也认了，自古民不跟官斗，但是明明狐假虎威，咱也得认卯，这他妈叫什么事嘛？发起牢骚，大家似乎都有同感:陕U那几年也真是太张狂，太滥了，是个人有点关系都挂个陕U。过高速不交过路费，闯红灯交警不敢管……
老话说，人张没好事，狗张挨砖头。他欺负我也没好下场，刚过两年，陕U牌照就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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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为什么重新启用陕U？官方解释：这个只是一个字母代码，没有特殊的含义。这也是实情，现在是没什么特殊意义，当年可绝对是意义特殊。在中国，即使没有什么意思的东西，大家也会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一个伙计在机关工作，接着给大家讲了个笑话，说陕西境内各地市车牌排序:咱西安是陕A，省会城市，排第一名正言顺，全国如此；陕B为啥是铜川？就有各种说法。宝鸡人说本来先给我们，我们不要，主要嫌陕B用陕西话叫起来不好听，嘿嘿，铜川不嫌，宝鸡选了C；铜川人说，你们才是“傻B”，我们当时的工业产值、经济实力全省第二，自然是B。至于其他排序：陕D 咸阳，陕E 渭南，陕F 汉中，陕G 安康，陕H 商洛，陕J 延安，陕K 榆林，陕V 杨凌农示范区，也各有说法，暂且不表。话说1996年，陕西请示公安部申请启用“陕U”车牌，据说出发点是“保障省领导和领导机关的车辆在执行公务中安全畅通”。
听到这里，俺伙计精神来了：看明白了没有？能坐陕U的身份只能是“省领导和领导机关”，要求是“保障安全畅通”。啥叫安全？就是不能磕了碰了挤了，急刹车的没有；什么叫畅通？就是一路绿灯，红灯最好不亮，亮了也可以不管，猛拐别了我，我还得给人家赔钱。虽然有个限制“执行公务”，但是你知道人家啥时候不是公务？只要上路就是公务，交警就应该保障，我就得赔300元……不过，陕U只活了5年，就死了。咋死的？自己作死的。《人民日报》 (2001年08月13日第九版) 做了解释：陕U车牌从几年的实际情况来看，这种便利却被一些人作为一种待遇、一种特权，甚至作为以权谋私和牟利创收的工具，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影响。在老百姓的眼中，U牌车简直就成了特权车的“代名词”。
据统计，近年来超范围发放的陕U车牌达1800多个，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发给了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主。二是违反规定给超标豪华车发牌。国家曾明确规定：不准党政机关和企业单位购买高档进口豪华车，但从调查情况来看，挂在超标车上的U牌竟达347个。三是有的机关以合作为名，租赁U牌，利用U牌号为本单位牟利创收。……小小U牌，牵动着陕西省几大班子领导成员的心。省委书记李建国明确批示：对陕U号牌子问题必须进行坚决、彻底的整顿，严格管理，决不能使之成为搞特权、搞特殊的工具。就此，陕U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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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后几天的新闻报道中，社会各界才逐渐敢对陕U发声抨击：谈起U牌车，司机陈江红愤愤不平：“同样违章，我们要受处罚，而U牌车却相安无事。真是太不公平了。”一位干了20多年的“老交警”苦笑着对记者说：“交管部门出于领导工作上的方便，对U牌车在一些方面开了绿灯，但我们有些司机却不自觉，把这种工作上的方便变成了个人行为的方便，逆行、猛拐、抢道———弄得我们左右为难。管吧，人家U牌车确实有一些‘豁免权’，我们惹不起人家呀。”
影视剧照， 交警冲着几个闯红灯的警车敬礼陕西省公安厅副厅长郝英武说：“停止使用陕U车牌，限制了少数人的特权思想和特权车，有利于密切干群关系！”……当年8月21日的新华社消息，对陕U的5年短命如是总结：车子本是交通工具，如今却承载了太多的内容。官员的身份、地位、荣誉、面子、待遇、特权等等，这一切都必须物化，车子就是载体之一。因此，再小的“庙”，再穷的地方，负债再多的单位，就是不缺领导的小车。有些地方教师工资可以数年不发，乡镇领导的车轮不可以不转。车子多了普及了，就不足以表现那地位与特权，就在车牌上加以区别。小小车牌，名堂多多，一个城市的汽车，不仅用不同颜色的车牌在官民之间划出了界限，在陕西，同是一个系统，因为级别不同，便有两三种车牌号头。既然是一种特权，一种待遇，有办法的人总是多多，这“陕U”的车牌超范围发放的就有1800多个，有的单位还可以出租“U”牌创收。因挂的是特殊的牌照，那汽车也就特“牛”，就可以在大街上逆行、猛拐、抢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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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特权车，陕O，人称陕蛋，当年也是威名赫赫。那是1995年秋，全国治安形势严峻(次年全国开始第三次“严打”)，陕西警力及制式警车数量都十分不足。省公安厅决定将民用号段“陕O”作为公安专用号段。由于其本质上仍属于民用号段，所以颜色及制式都保持普通民用机动车的颜色。既然公安机关专用，除过身份标识，肯定也有许多“方便”：比如过桥费不交，违章免罚（一个系统的），电子眼过滤（同理），乱停乱放不会给拖走，乱鸣喇叭、超速行驶等等。人们追求平等，但都爱特权所带来的那种感觉。按照内部规定，拥有O牌可以免费通行收费道路桥梁，免费在收费停车场停车，甚至在道路上违法违规行驶、占道停车等不受处罚。2000年前后，“陕O”牌照更是松动，逐步扩大到整个政法系统。曾有段时间只要单位开介绍信就能申领“陕O”。甚至土地、环保、税务、劳动、林业等部门也开“陕O”。
特权从来都是少数人玩的，一窝蜂都去玩特权，老百姓哪里受得了。五年后，人大代表不干了。2005年2月陕西“两会”，10名人大代表联合递交议案，建议取消“陕O”车牌。会后，省公安厅书面答复：目前取消“陕O”有困难，今后加强管理。五年后代表不依不饶继续发难。2010年西安“两会”，代表再次递交建议取消“陕O”。你说你的，开陕O的牛气惯了，继续横行怂管。两会刚过，陕O再次惹事，这回撞得是交警。2010年4月24号，一辆套牌陕O01696的奔驰越野车在西安市西华门十字碾压执勤女交警。群情激愤，连交警都愤怒了，陕西全省随即展开一场专门针对“陕O”的整顿。一周内查获123副伪造“陕O”牌照。2010年7月11日，渭南一辆挂陕O牌照的本田越野车，撞伤两名老人逃离现场；
……那些年各级都在倡导政治文明，打造阳光政府、文明政府、法制政府的风气很盛，舆论很是活跃，及时回应民意是当时的流行。2010年8月，陕西省政府要求省公安厅对“陕O”号牌开展整顿，要求公安部门在2010年底前彻底取消“陕O”。省公安厅相关负责人解释说：“少部分超出了核发范围；挪用、套用、伪造现象较为突出；个别‘陕O’号牌机动车驾驶人特权思想严重，不遵守交通法规，严重影响正常道路交通秩序，损害了公安机关的声誉。”2010年9月1号，陕西省公安厅宣布，全省7056辆“陕O”车一律更换为普通民用号牌，12月1日前“陕O”车将禁止上路。
就这样，15年的陕O也把自己作死了。陕U陕O都死了，说明中国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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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段历史，大家有些不解：既然陕U都死了20年，这家伙为啥还非要搞个陕U小号车牌？俺伙计笑了：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想，大家都不想吃特权的亏，但都不拒绝沾特权的光——不管啥东西，只要有人争，咱就得抢。能抢上，就算咱有本事！好处可能暂时看不见，但毕竟还是不一样嘛。
这也是咱中国的国情之一。看病找个熟人不排队，开铺子要跟税务工商卫生打招呼，娃上学，要找有门道的跟教育局校长搭上线，这没办法，中国人就是个熟人社会。彻底只讲规矩不讲人情，那不叫中国，那叫新加坡？！那跟你挂陕U有个球关系？没啥关系，也有关系。从大的方面讲，我是为了高调宣示这几年中国的政治文明进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咱平头老百姓也可以开陕U，而且不享受特权……大家哄堂大笑。从小的方面说，就是丫鬟想穿小姐的鞋，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吧。尤其是你的梦想花钱不多，唾手可得，而且感觉很爽，到处能吹，就更应该争取了。你看着，过几天挂陕U小号肯定还要走关系。前几天咸阳有个车管所队长判刑了，这家伙除过收钱考试包过，也吃卖牌照这行饭。你有没关系，给介绍一下，咱要求不高，弄个200多号就行了，咋样？唉，这家伙病害的深，算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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