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語録類編：問學私記

《論語》，孔子稱管仲之器小。然管仲相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致齊於富强，論事功亦大有可觀，何以孔子小之？朱子注“器小”是“局量褊淺，規模狹隘”，此乃指心量説，非指事功言。管仲之器小，只是心量小了，故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堯舜事業如一點浮雲過太虚，何況事業不及堯舜。大抵事由緣成，理乃本具。聖人惟恐理有未盡，故心常虚；霸者矜其功業，故心常驕。此王霸之别，即義利之辨，學者不可不知。

或問：天理亦有同異否？先生曰：天理渾然，無有彼此，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焉得有同異？

學者問：程子言“纔有一毫私吝心，便與天地不相似”如何？先生曰：私是我執，吝是法執，我執粗而易去，法執細而難除。胸中有一毫人法執礙存在，便與天地萬物爲二，故曰不相似。

先生一日告學者曰：聖凡僅隔一塵，義利唯争一念。轉凡成聖，去人欲存天理，非人不能也，不爲也。老子言無是氣，言常是理。

或謂先生之言過於平淡。先生曰：某所言誠是平淡，然先儒之言，何嘗有一句新奇。義理本是平常，猶如米榖，其味雖淡，却是滋養，爲人生所不可須臾離者。

先生曰：先儒向來只是說理，未嘗判教，今以六藝統攝一切學術，是判教邊事，先儒雖未明白說出，然條理具在，某不過拈出綱領來，皆是根據實理，並非杜撰。

心與理一，即是事事無礙。

先生翻閱《顏氏學記》，告以風曰：顔氏論學，全是暴戾之氣用事，使其得志，必亂天下。顔氏推重荆公，不知荆公之敗，其病根正在用智自私也。

——摘自《馬一浮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