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世纪早期不是不值一提的过渡时期，而是欧洲文明发展的关键阶段，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古希腊和古罗马。就欧洲文明的重要性而言，古希腊和古罗马只是小凉菜，中世纪早期才是第一道正菜。

2、中世纪早期的欧洲始终在被误解，并成为两种宏大叙事的牺牲品，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这两种宏大叙事——民族主义和现代性——对历史和历史写作影响巨大，导致了人们对中世纪早期形成了错误的印象。

3、这里所说的这两个宏大叙事，其实就是辉格史观使然的结果。辉格史观得名于英国近代的辉格党，这个党派在看待历史时，特别强调历史描述要为现在服务。也就是史为我用、史为今用这一套。

4、辉格史观可以被提炼为三个关键词：其一，进步的本质。认为历史进程是不可阻挡的进步，就像山上的石头总会滚到地面一样。其二，普世的规律。认为全世界所有的民族和文化都存在普世的规律，就像数学中的2+3等于5一样。其三，终极的价值标准。认为全世界所有的民族和文化都可以用一个通用的标准来衡量其文明程度，而欧洲文明被视为最高标准。

5、辉格史观受批评最多的：其一是所谓的历史必然性。辉格史观让人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是历史的必然，这种观点被认为过于简单和幼稚。其二是以现代价值观评价历史。辉格史观用今天的价值观去评价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这种做法被认为是不严谨的。其三是胜利者的视角。辉格史观往往是胜利者的视角，忽视了失败者和被压迫者的历史。其四是过度简化。辉格史观过度简化了历史进程，忽视了历史中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6、在辉格史观的影响下，在欧洲民族主义者眼里，中世纪早期这段历史的用处只在于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是最好的？中世纪早期这段历史只就是为各个民族的起源神话服务。

7、但事实是，在中世纪早期这个时间段，“欧洲”这个概念还没有诞生。罗马人把地中海周边的所有土地全都纳入自己的疆域，根本没有埃及、北非属于非洲，小亚细亚和叙利亚属于亚洲，意大利和高卢属于欧洲这样的想法。即使到了公元1000年这个时间点，在今天的法国、西班牙、德国的土地上也并不存在任何民族认同。

8、而就另一个宏大叙事——现代性而言，“中世纪”这个名称，就已经暴露了当今主流史观的视角，也就是把中世纪视为不值一提的“中间时期”——在它之前是伟大的罗马帝国，在它之后则是文艺复兴对罗马帝国的重新发现。

9、其根源就在于对文艺复兴运动的歪曲和误解。文艺复兴运动的由来，就是1453年拜占庭帝国灭亡后，罗马教会为了解决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危机，立即把自己打扮成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继承者而竭力推动的结果。

10、200年后的启蒙运动，试图用理性这个概念来取代上帝。在启蒙运动的话语体系中，文艺复兴运动被包装成了所谓弘扬理性的人本主义反宗教运动，全然不顾文艺复兴的艺术作品全在教堂里这样一个明显的事实。

11、启蒙运动之后，又有了法国大革命、各式各样的进步主义思想，汇流成了辉格史观。

12、于是，欧洲的历史主线就被打造成了这样一幅图示：理性源头是古希腊、古罗马－不值一提的中世纪－理性再次复苏的文艺复兴－光明终于战胜了黑暗的启蒙运动。这就是“中世纪”这个名称的由来。

13、事实上，中世纪早期历史的真实景象是这样的：一个有着水泊梁山基因的罗马帝国，凭借全民对抢劫的热情，以及开放而明智的公民权政策，征服了整个地中海周边疆域，除了东边的帕提亚，再也找不到可以匹敌的对手。

14、到了公元400年前后，无法继续扩张的罗马帝国陷入到深深的危机之中。这个危机的原因就是，除了征服和抢劫，它找不到其他有效的社会动员机制。

15、从格拉古兄弟一直到后面的罗马皇帝，从他们决定用免费面包和角斗士比赛门票收买罗马民众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古罗马活力四射的公民社会必然会堕落为人手一个酱油瓶的臣民社会。

16、于是我们看到，公元四世纪人数只有几万的匈人搅起了人数超过几百万的日耳曼人的大迁徙，公元6世纪人数只有几万的阿瓦尔人和保加尔人驱动了人口超过数百万的斯拉夫人的大迁徙，在这个时候罗马帝国这个拥有6000万人口的庞然大物，却瘫倒在地，无力应付。

17、罗马统治者在物质利益不再起效后，尝试利用宗教力量来巩固统治，但这一策略并未取得预期的成功。从恺撒到尼禄，这些统治者试图将自己神化，但由于文化差异和宗教多样性，这些尝试最终失败。随着罗马帝国的扩张，各种地方宗教涌入，导致传统罗马宗教的影响力减弱。

18、在此背景下，基督教一神教因其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和强契约性，吸引了大量信众。君士坦丁大帝试图将基督徒的宗教热情转化为社会动员的手段，但这一尝试也遇到了挑战，包括希腊哲学家的质疑和统治者的决策失误。

19、基督教的教义，如耶稣由圣母玛利亚所生，玛利亚又是上帝之母，这些纷繁复杂的教义纷争导致了内部的矛盾和分裂。拜占庭的皇帝们在支持或反对这些教义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导致了统治的混乱和领土的丧失。

20、需要强调的是，每个历史时期都有自己的特征和合法性，不应该用后来者的眼光去审视。历史人物的行为不是完全自主的选择，而是受制于当时的历史环境和条件，如同棋子受制于棋盘规则。

21、史学研究不应该只关注宏大叙事，而应该关注历史人物的个人经历和情感，体会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