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五十五岁，刚刚把老宅卖了。老宅是我和老头子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从儿子降生，到他长成大小伙子，家里的门框上，刻着他一岁、三岁、六岁的身高记录。我舍不得，可我更舍不得他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地方。“妈，去英国读书的事，学校已经回复了。”儿子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兴奋。我拿着电话，心里一阵发紧，脚下似乎踩着棉花一样虚浮。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故作轻松地问：“那学费呢？多少？”“第一年五十万左右吧。”他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吓到我。五十万，那是我和老头子辛苦攒了半辈子的积蓄，还不够。思来想去，我做了决定——卖掉老宅。卖房的消息传出去，亲戚们纷纷劝我。“你都这岁数了，还折腾啥？”“供他上大学可以，卖房子太极端了！万一他留在国外不回来了呢？”“你以后住哪儿？老宅一旦卖了，可就再也回不去了！”我没搭腔，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却像被石头压住一般沉闷。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不会不回来。他最喜欢我做的红烧肉，最舍不得家里那条土狗，他不会不回来。卖房的那天，我在房里转了好几圈，手摸着发黑的木门，轻轻叹了口气。我让买家再等等，自己坐在门槛上，望着屋里的每一件旧家具，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回放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个学走路时摔倒在院子里的小男孩，那个背着书包冲我喊“妈我考了一百分”的少年……最后一夜，我几乎没睡，心里翻来覆去想着，如果他真不回来呢？如果他习惯了外面的世界，忘了这个破败的小房子，忘了我这个满头白发的妈呢？第二天，我还是签了字。儿子走的那天，机场里人来人往，他背着大大的行李包，眼里有掩不住的期待。“妈，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拉着我的手，语气坚定。我点点头，笑着送他进安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眼泪才掉下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从最开始每天盯着手机，等他消息，到后来学会了自己找点事做。可时间越久，心里越不踏实。他的电话越来越少，视频也变得匆匆忙忙。每次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总是支支吾吾，说学业忙，或者说工作刚起步。三年后，他终于回来了。但只是短短的两周。他回来看看亲戚朋友，见见老同学，吃几顿家里的饭，然后又急匆匆飞回去。我试探着问：“以后是打算回来发展，还是……”他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说：“妈，英国机会多，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来。”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亲戚们说中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儿子走后，我的日子变得空落落的。没有老宅，我住进了一个小公寓，房子是新的，可心是旧的。有时候，我会梦到老宅，梦到那个在门框上刻下自己身高的孩子。梦里，我还是那个站在厨房里喊他吃饭的母亲，而他，还是那个欢快地跑进屋的少年。有一天，隔壁的阿姨来看我，带着一盘刚蒸好的包子。“你儿子又没回来？”她问。我点点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他说忙。”阿姨叹了口气：“这年头，孩子们都有自己的路，咱们这些当妈的，盼归盼得心都疼啊。”我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晚上，我翻出旧相册，看到他小时候穿着红肚兜，奶声奶气喊着“妈妈抱”的照片，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相册上。手机屏幕亮起，是儿子发来的信息——“妈，最近怎么样？”“妈，我周末给你打电话。”“妈，等我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我盯着屏幕，眼里酸涩，却还是笑着回了一句——“好，妈等你。”关掉手机，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夜色将一切包裹起来，像是吞没了一切思念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