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回家,要是还没个准信儿,我看咱家门槛都快被人笑掉了!”
母亲这句话,把我心里那个结又狠狠拉紧了一圈。
那天傍晚,屋外夕阳正好,屋里灶台上的柴火劈啪作响,炖的白菜粉条香气扑鼻,可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军帽,听着母亲一边忙活一边唠叨,心里憋得慌。
其实谁不知道呢?
我都二十六了,连里和我同一批入伍的战友,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我呢?
两次相亲,次次失败。
说不急是假话,但我总觉得,这婚姻大事不能将就。
这是我从部队回家探亲的第三次。
1977年,部队特批了探亲假。
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李国安,你这次回去啊,得把终身大事抓紧办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带着点笑意,可我却听得脑门直冒汗。
两次相亲失败。
一次是1975年春节,当时二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公社供销社的女售货员,人长得不错,可我们俩坐一块儿,愣是没说上几句话。
母亲一直嘱咐我回部队后要写信,可我那时候心里根本没这份心思,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次是1976年。
远在城里的二姨母给我介绍了一个上海姑娘,姓许,是个中学老师。
说实话,这姑娘让我挺心动。
可部队一调查,发现她家不在我的老家县城,又不愿意搬过来。
再加上如果坚持,还得转业回地方。
转业这事儿风险太大,最后只能作罢。
我知道,家里人在这件事上已经快失去耐心了。
母亲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村里人也开始指指点点。
“这李国安啊,二十好几还挑挑拣拣的,怕不是打光棍的命吧?”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像针扎一样。
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回到家,母亲一边端上热腾腾的馒头,一边说:“你二舅托人打听了,隔壁王家的姑娘人不错,模样周正,性格也好,还会做鞋子呢。”
我低头吃馒头,没吭声。
谁知道见了面,王家姑娘干脆利落地甩下一句:“你心里根本没打算结婚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母亲听说后,在家里气得直跺脚。
“这次回来,要是还没个准儿,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母亲这话是说气话,可我听着心里难受。
不想结婚吗?
不是。
我只是想找个能过一辈子的人。
可这话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就在这时候,村里一个老同学陈俊跑来找我。
“老李啊,这次回来不成,就太说不过去了。我给你介绍个姑娘,绝对合适!”
我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别胡闹啊。”
陈俊却一脸认真:“真不是胡闹!小杨,县机械厂的工人,比你小两岁,模样不错,性格也好,家里情况跟你差不多。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我犹豫着没拒绝。
第二天一早,陈俊带着我去了县城。
小杨家住在一栋老旧的宿舍楼里,墙面斑驳脱落,楼道里煤烟味浓得呛人。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见了我,脸上带着些羞涩的笑。
我们就坐在她家那张掉漆的小桌子前,简单地聊了几句。
小杨话不多,但每句话都透着踏实劲儿。
她说厂里最近加班多,工资虽然不高,但能贴补家用。
说到家里小弟的淘气,嘴角微微扬起,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心里有点触动。
这个姑娘,不漂亮,但很干净,也很真诚。
回家的路上,陈俊问我:“怎么样?”
我没直接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再看看吧。”
其实心里已经有点期待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小杨开始了书信往来。
她的字很秀气,信里总是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偶尔还会夹杂几句俏皮话,比如“下次探亲回来,可不许再像木头人一样。”
看着她的信,我总是忍不住笑。
渐渐地,我开始期待每次邮递员送来的信。
那种从未有过的心情,让我有些慌乱,又有些欣喜。
可就在一切看似顺利的时候,一个意外打破了这份平静。
1977年11月,我收到小杨的信,说父亲突然得了重病,厂里为了省钱,安排他提前退休。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小杨一个人的工资根本撑不起这个家。
我看着信,心里不是滋味。
隔了几天,我请了假,偷偷去了小杨家。
她的母亲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脸色憔悴。
小杨见到我,眼圈红红的:“我爸这一病,家里就靠我了。我怕……怕会拖累你。”
她声音发颤,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安和自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咱们一起想办法。”
回到家,母亲听说了这事儿,先是皱着眉叹气,随后却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杨这姑娘好。家里条件差点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人好。你要是真喜欢她,咱家再难,也不能退缩。”
母亲这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1978年1月,我第四次探亲。
这次,我带着一份坚定的心情,也带着一颗忐忑的心。
小杨穿着一件蓝色棉袄,站在村口的槐树下等我。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里多了一份期待。
“小杨,我回来了。这次,我们把婚事定下来吧。”
她愣了一下,眼里瞬间涌起泪水。
“可我家现在……现在这样子……”
我握住她的手:“有我在,别怕。”
婚礼很简单,甚至连婚纱都没有。
我们在村里的礼堂,面对乡亲们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那天晚上,月光洒在土路上,洒在她的脸上,也洒进了我的心里。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
她陪着我在简陋的军属宿舍里度过清贫的日子。
我陪着她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再后来,我们送走了两位老人,看着儿女成家立业。
如今,我和小杨已经一起走过了四十多年。
每当村里人提起我们,我都会笑着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她。”
而她总是笑着白我一眼:“你呀,欠我一场像样的婚礼。”
我握住她的手,望着夕阳下的槐树,心里默默说:有你在,每一天,都是最好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