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我妈不管在家里还是外面，也不在乎身边有没有外人在场，总是趁着大嗓门骂我爸“窝囊、八竿子压不出一个屁、嫁给你倒八辈子霉”类似这样的话。

我爸被我妈劈头盖脸一顿骂，他像一个没事人似的，依旧不紧不慢做着手里的活，或者躲在一旁，低着头吧唧吧唧抽着旱烟，从来不会骂回去。

年龄小的时候，每次我妈骂我爸，我总是躲在一旁屏住呼吸偷听，生怕一会骂完我爸，再过来骂我。

等我年龄稍微大一点儿，感觉我爸太没本事了，被自己媳妇欺负了一辈子，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真给我们男人丢脸。

我妈骂我爸，整个村里人都知道，有时候我妈站在院子里，双手掐腰，对在园子里种菜的我爸破口大骂，会吸引来很多围观群众。

每次我走在乡间小路上，一群小孩子围着我转“赵老蔫窝囊，被骂时，扁屁不敢放，孙淑英母老虎，欺负丈夫像训儿子。”

那些孩子异口同声地在我身前身后扯着嗓子喊，我听在耳朵里，感觉异常的刺耳，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快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爸在家里被媳妇欺负，走在外面，经常被村里人冷嘲热讽一顿“老蔫，几天没被媳妇骂了。”

“老蔫，你是真有刚，要是我媳妇这么骂我，我的火爆脾气早就上来了，打她满地找牙。”

“老蔫，你说当初娶谁不好，非要娶这个远近闻名的母夜叉。”

村里人说的没错，我妈没嫁给我爸之前，方圆几十里已经很有名气了。

我妈穿着打扮就像一个假小子似的，干起农活，不比那些半打小伙子差。

据听说，有一次我妈去镇上赶集，被当地两个地痞流氓调戏，她抬腿就是一脚，差点没让对方这辈子断子绝孙。

我妈之前跟她的爷爷学过摔跤，一般男人真的不敢和她硬碰硬。

我妈就是这样凶悍，谁要是把她惹怒了，一定会体验一把什么叫做飞来的横祸。

我妈二十出头还没嫁人，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把我姥姥和姥爷犯愁坏了。

“你再不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将来谁敢娶你。”

“没人敢娶更好，自己过。”

我妈二十三岁那年，经过她表婶的介绍，和我爸相亲了。

当时姥姥和姥爷觉得肯定不会成，毕竟我爸当时在附近几个村子也是有点名气，只是这个名气比较负面，外号叫赵老蔫。

俩人第一次见面，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都相中了对方。

我妈和我爸结婚时，村里人都露出惊愕的表情，知道他们这对欢喜冤家结为夫妻，未来肯定少不了打架。

大家预料的与实际发生的，果真一样。

我妈嫁给我爸第二天，她就开始骂我爸，哪怕爷爷奶奶在旁边，也不给我爸留一点面子。

我妈骂我爸是家常便饭，不过，她对爷爷、奶奶真的非常孝顺。

当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丧失了自理能力，我的三个叔叔都不愿意对爷爷、奶奶尽孝。

在家庭会议上，我妈对三个叔叔和三个婶子说“你们不照顾老人，我来照顾，但丑话说在前头，老人的家产，跟你们一毛钱关系没有。”

在过去那个年代，爷爷奶奶东拼西凑给我爸他们兄弟四个结了婚，外债借了不少，除了两间半土坯房，还有一头毛驴，家里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我妈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以后，把他们的二老当成自己亲爹亲妈一样照顾，一会爷爷口渴了，我妈赶紧把水递过去，一会我奶奶想去厕所，我妈赶紧将屎盆子端过来。

街坊邻居经常在背后议论“别看孙淑英总欺负赵老蔫，但是对公婆是真的孝顺，像她这样的儿媳妇，如今社会不多见。”

每次我从身旁走过，听到村里人在背后夸赞我妈，我竟然有一种满足感。

我妈在照顾爷爷奶奶的同时，对我爸的谩骂声从来没有停止过。

记得有一回，我爸去镇上卖公粮，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将一个骑自行的男人刮碰了，对方讹诈他二十块钱，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赶紧借钱给了对方。

回到家之后，我妈知道了这件事，把我爸一顿臭骂“你就是一个怂货，人家讹你你就给人家钱，就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人。”

反正在我妈眼里，我爸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情。

我17岁的时候劝过我爸，让他和我妈抓紧离婚，免得自己受她一辈子气，我爸抬头对我笑了笑，一句话没说，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直接出去干活了。

我爸也习惯了我妈对他的谩骂，每一次我妈骂他，他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后来我参加工作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每次回来，我妈依旧骂我爸。

有一次我妈骂我爸，我爸不还口，被我阻止住了。

“妈，我爸这么不好，你为啥还要和他过？他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凭什么说被你骂就被你骂。”

还没等我妈说什么，我爸当即在背后踢了我一脚“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几年前，我爸被查出肺癌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让我们带病人回家里，好好享受余下的日子。

我爸回到家里，可能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没多久，就瘫痪在床了。

我把瘫痪在床以后，我妈24小时就守护在床边，一刻也不敢离开。

这时候，我妈再也不骂我爸了。

因为我有工作的原因，不可能时时刻刻留在家里，所以我爸瘫痪在床的那段日子，都是我妈一个人在照顾。

有一次我回到家里看到我爸躺在那里，我妈坐在床边用手给我爸按摩双腿，小声地对我爸说“老头子，你可不许抛下我，要不然有一天我去找你时，我还继续骂你。”

我妈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爸见到我妈哭了，赶紧伸出老手，想要抹去我妈脸上的泪水。

我站在门口，那一刻我才知道，没有人比她更爱我爸，我妈爱人的方式与众不同，她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她对谁越凶，说明越在乎这个人，越爱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