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武术也好，修行之道也好，养生功法也好，最显著的特征有二：

一是只问师承不问究竟；

二是爱神秘胜过爱真实。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谁的老师厉害，他一定厉害；谁有神秘体验，谁就厉害。

显然，这种结果凡是有理性的人并不认可，但是这些并不认可的人心中依然会潜意识表现出这两个特征。

这背后的逻辑在于：希望有天上的馅饼，希望有奇迹，希望有快速促成，希望有不劳而获的好结果。

更可怕的在于，凡是打破这两个特征的人，多半会被骂，被疏远，甚至不会有好下场。

譬如，民国时期伟大的国术大师王芗斋先生就曾经做过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提出“解除师徒制”。

这真是一个伟大，但却失败的决定。

更伟大的在于，1944年他撰写的《拳道中枢》中公开了这个想法：《解除师徒制之商榷》。

可惜的是，他去世后，弟子们不但不解除师徒制，反而还为了师徒名义各种争斗。

今天就解读一下王先生这篇文章：

我认识的武术家有一些，无论是形意也好、太极也好、八级拳也好，即便是跟随名师学习多年，都公开声称实战比不上专业拳击运动员。

为什么？

因为训练强度不够，因为实战不够，还因为传统武术不单单为了搏击，还有养生和修行在里面。

但是，我们很难听说，拳王的老师是谁？

正如科学家一样，我们认可的诺贝尔奖得主的成就和他的老师没有直接关系。

王芗斋先生早在近百年前就认识到这个问题，于是才考虑是否改革传统的师徒制。

王先生认为：“师徒之制誉为美德，然往往极美满之事，行之乎我国则流弊丛生，丑态百出，而拳界为尤甚焉。”

师徒制以前是美德，流行久了就有各种丑态百出的弊病，武术界更是如此。

然而学习者非常认同师徒制，为什么？

王先生认为：“意若不拜师不难得其密教之者，亦以不拜师不足以表现其亲，更不肯授之以要诀，尤而效之，习为固然。噫！诚陋矣哉。”

不拜师，学不到秘诀，不拜师不能和老师亲密。

王先生认为，这些非要叩头拜师的老师多数没有啥秘密，即便有，也是非常狭隘之人。王先生从实际行动表达，不认可传统师徒制：

“来者不拒，凡属同好，有来则教，教必尽力，有问则告，告必尽义。惶惶然惟恐人之不能得，或无以使人得也。”

凡是愿意学习的，王先生都是尽心传授，老害怕别人学不会。一旦学习者有点成绩，他比学生还高兴。虽然不以师自居，获益者肯定会争相学习，所以说，师徒制名存实亡。

王先生认为，从发扬拳术的角度讲，传统师徒制危害最大：

1. 师徒尊卑关系，影响拳术的发扬。徒弟不敢违背师父，师父害怕损害尊严。其结果只会一代不如一代。

2. 门派之争：王先生认为传统师徒制特别容易形成门户，由门户形成派别。最终派别之争复杂和学术毫无关系。

王先生认为，即便传统师徒制要保留，也是以双方品德、见识一致后再形成师徒关系。

王先生认为，“习拳不尽在年限之远近与功力之深浅和身体及年龄之高下，更不在方法之多寡，动作之快慢，辈份之高低。”

王先生认为习拳最重要有二：

1. 明理：

王芗斋先生特别推崇“明理”，学习好坏最“在于学术原则原理通与不通”。不但通一门，对于“诸般学术”都应该有所研究，最终通过正规的方法，系统训练，“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2. 精神有力：

这也是王芗斋先生特别重视的要点，精神是否有力和其最终成就有关。

精神有力，就是有坚定的信心和专研的精神以及始终如一的追求意志。

王先生说：“有无兽性之笃力也。果能如是之力笃，再加之以修养，锻成神志清逸之大勇，自不难入法海，博得道要至通家而超神化之堂奥也矣。”

其实对于现代人而言，精神有力才是最大的难点，别说有力，能够天天坚持，有气无力也不错了。

奇怪的是，当代人比百年前更追捧师徒制。

为什么？

原因很多，但核心无非是利益所然。

譬如，名师收徒费用很高，但学生还收不完。你拜了名师，学几招，也可以以此为生了。

从学习者角度讲，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拜一个有名的老师，说出去有面子。

从实际情况看，拜一个有名的老师，学习动力也要足一些。这其中确实有精神加持的作用在里面。即便没有好好学习，拍几个视频，摆几个造型，也足够炫耀了。

何镜平先生“芗斋先生逝世后大成拳的走向”一文中非常遗憾地讲,大成拳各自为政，分崩离析，且整体被破坏。

如果我们反思王先生的接触师徒制，会发现，如果王先生推崇师徒制，并建立严密的师徒体系，那么大成拳就很难各自为政，可能体系更加严密。不管内部如何，至少外部看来团结伟大。

然而，恰恰是这种分化，才促成了发展。各自为政，反而形成了不同风格，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发展，是进步。

沿着这个角度，也许，王先生反对传统师徒制是一种胜利。

2025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