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奉子成婚之后》
作 者:云闲风轻
简介:
沈棠宁是个没落的侯府嫡女,她虽性情温柔安静,生得妩媚娇艳,在京都城众多名门闺秀中名声却并不好,十五岁时叔父为攀附高门替她定下一门显贵婚事。
然而一场意外,已有婚约的她竟在一场宴席上与镇国公世子有了夫妻之实。
镇国公世子谢瞻年少有为,俊美如芝兰玉树,与首辅孙女从小青梅竹马,只等女方及笄之后两人完婚。
可事情传扬开后,双方只能各自退了先前的婚事,镇国公府派人来到平宁侯府提亲。
从提亲到请期,从头到尾未婚夫谢瞻都未曾出现过。
三个月后,心灰意冷的沈棠宁挺着大肚子匆匆嫁到了镇国公府。
新婚之夜,沈棠宁忍着泪意对挑了她的盖头就要冷漠离去的丈夫道:“世子放心,等我生下孩子之后,便立即与你和离,绝不耽误纠缠。”
谢瞻脚步一顿,仍旧冷着脸离开。
-谢瞻是迫不得己娶了沈棠宁,于他而言,沈棠宁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贪慕虚荣、水性杨花的女人,妻子,甚至是孩子的母亲。
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想他根本都不会踏足她的院子。
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谢瞻来她院子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便发现她虽话少,性情却安静温和,从不刁难他人。
对他竟也未曾记恨,温言软语,体贴关怀备至…
相敬如冰地过了一些时日,谢瞻又想既然孩子都有了,沈棠宁也不愿和离,若她以后能改了从前的坏习,他可以考虑和她继续搭伙过下去。
直到那晚上元夜,满街灯如昼,他亲眼看着他那大着肚子的妻在河边放了一盏荷花灯,秀丽的眉眼温婉虔诚。
妻子走后,谢瞻鬼使神差将荷花灯打捞上来,然而灯盏上写的名字却根本不是他——
“仲昀哥哥,愿你福寿绵长。”
仲昀,她前未婚夫的字。
谢瞻撕碎了手里的荷花灯。
精彩节选:
绿釉狻猊博山炉中香雾冉冉升着。
房中密不透风,茜红绣鸳鸯的床帐低垂轻曼,烟香甜腻。
架子床上双影交叠,衣衫散乱,钗横被翻。
整个人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热,好热。
心口燥热难耐,喘不上气,似有把火正从身体里,由里而外熊熊烈燃。
汗出如浆,浑身黏腻,仿佛是什么终于要破土而出。
“不……”
沈棠宁娥眉颦蹙,忍不住紧紧抓住身下锦被,樱粉的唇动了动,呜咽出声。
那人若有所感地顿住。喷洒着酒气的粗重鼻息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似在打量什么。
香肌如雪,汗湿的发丝一缕缕黏在她红润的面庞上,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凌乱的衣衫下少女柔美的曲线若隐若现,呼之欲出。
这无疑是个极美的女人。
沈棠宁从微微透入眼睛的光线里,隐约看见一张陌生的男人面孔。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眼,幽黑的瞳仁冷而灼烫地与她对视着。
她不安地挣扎起来,沙哑的喉咙中却仿佛失声般,难以挤出一声破碎的呼救。
疾风骤雨倏地倾盆而下,她仰着头,突然难以自抑地哭出了声来。
而后,失去了意识。
海浪一波波地侵袭着、拍打着,
又是那种熟悉的,溺水濒临窒息的感觉。
惊慌失措中,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可下一刻,那浮木竟化作了一双壮硕的男人铁臂,将她死死地箍在了怀里。
她吓坏了,拼命地想要挣开逃生,冰冷的潮水又很快漫过她的头顶,将她彻底打落海底。
……
“你这样的身份,只配做我的妾。”
房内没有点灯,幽暗的光影照着床上少女一张满是泪痕的香腮。
她乌发凌乱,雪白的身子青一块紫一块,蜷缩在被子里,望向床边那个正在穿衣的男人。
“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她颤声。
“想给我做妾的女人,多得是。”
下巴陡然被人捏起,他居高临下,轻蔑而赤裸的打量,令她几乎羞愤欲死。
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更是一字字吐出她这辈子都未曾听过的,无比刻薄冷酷的话语。
“可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她脸色登时煞白,瞪大双眸摇头。
“不!不是我……我没有勾引你!”
“你还狡辩!呸,你这专勾男人的狐狸精!怕是忘了自己还与有我儿婚约,你当真不要脸!”
萧老夫人在她脸上打了一掌,接着,有人将她推搡于地上。
谢家人指着她窃窃私语,“这水性杨花的女子,未出阁便与男人私通,珠胎暗结,那身子还不晓得被多少男人沾过!谁知道她这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我们谢家的种!”
下一瞬,叔母郭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指着她大声叱骂:“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年我供你吃供你穿,你竟大着肚子都爬不进镇国公府的门,我要你何用!早晚有一天我把你和你那瞎眼的娘都赶出沈家的家门!”
“不,不——”
蓦地,窗外一声鸡鸣起,沈棠宁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天边,东方既白,霜白的天色中一丝熹微刺破天际。
镇国公府中披红挂绿,寒冬腊月里竟花彩缤纷,碗口大的牡丹、粉菊围着园子回廊铺了遍地。
一大清早,寒气尚浓,府中小厮仆妇们皆着新袄新衣忙活起来,却个个来回行色匆匆,噤若寒蝉,面上不见喜色。
静思院中,新妇已坐在镜台前。
梳头的丫鬟是镇国公夫人王氏院中的丫鬟,今日被她的主母特意打发来为新妇梳妆,新妇姓沈,出身平宁侯府,听闻未出阁前乃公认的京都第一美人。
便是名声不大好,但凡是见过她的人无不感叹她容有殊色,冠绝京华。
丫鬟很是好奇,这京都城是何等的富贵繁华,天子脚下,光是后宫佳丽三千人,美人更是数不胜数,一人眼里一个美法,这新妇究竟该美成什么样,能被众人公认为京都第一美人?
趁着梳头的间隙,她便按捺不住好奇频频向那菱镜中望去。
可惜铜镜模糊,新妇似乎亦是心事重重,蹙眉低眼,只能看到她两道细浅的弯眉微微颦蹙着,长睫乌浓,眉眼间似有忧郁之色。
“奴婢帮世子夫人簪根金钗。”丫鬟恭声说。
“不必过于华丽,素净些就好。”另一边沈氏陪嫁的丫鬟提醒道。
梳头丫鬟在妆奁中寻摸到支如意双喜蝙蝠玉凤头,扭头时终于找到机会将视线扫向了新妇。
只这一眼,她便像被什么劈中一般瞪大双目,愣愣地呆在了原地。
新妇的样貌,的确用不上过于华丽繁复的头面钗饰……
窗外柔和明晰的光落在新妇瓷白的面容上——那张脸似乎过于苍白,却奇异地另有一种血气不足的柔弱之美,她缓缓抬起眼睫望向她,“咣当”一声,丫鬟手中的金钗跌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鸣响。
丫鬟回神,慌忙拾起地上的金钗跪下道:“世子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无妨,起来罢。”
片刻后,响起一道低柔清润的声线,这声音听着便叫人心尖一酥,很是悦耳,只透着股中气不足,暗暗印证了丫鬟的猜想。
这位世子夫人,身子不是很康健。
一只手落在她的腕间,将丫鬟虚虚扶起,丫鬟摸不透新妇的脾性,连忙站起来,立在一旁唯唯应是。
她知道这世间的美人脾气都是有些差的,譬如世子那位前未婚妻永宜县主。
新妇却好像并没有计较她冒失的打算,让她继续梳头绾发。
丫鬟一面梳头,一面忍不住又偷偷打量起了新妇美丽的脸庞,察觉到她眉眼间亦有疲倦之色,大约是昨夜没有睡好。
紧接着又朝新妇的小腹瞥去。
海棠红缠枝石榴花的袄裙下裹着一把盈盈的腰肢,才三个多月,尚未显怀。
世子夫人与世子是奉子成婚。
本朝对女子的名节虽没前朝那么多的束缚,但这未婚女子婚前便与男子私通,以至珠胎暗结不得不成婚一事到底为时人所不齿,放在何处都是供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何况是对于谢家这般注重名声门第的世家大族而言,自前朝上溯几代起,陈郡谢氏便是钟鸣鼎食的门阀贵族,本朝自开国以来,贵族势力衰微,谢家却也是人才辈出,兴盛不衰。
如今的谢家家主镇国公谢璁与今上隆德帝从少年时便交好,有从龙之功,谢璁嫡亲的姐姐孝懿谢皇后更是隆德帝的元后,帝后鹣鲽情深,自孝懿皇后三年前过世后至今隆德帝后宫依旧后位空悬。
世子谢瞻年少丧母,是姑姑孝懿皇后最疼爱的侄儿,与永宜县主常令瑶的婚事便是由孝懿皇后在世时亲自为侄儿择定的。
谢瞻年纪虽轻,却久历战场,战功赫赫,他不光生得英武俊美,更文武兼备,骁勇善战,尤其善骑射,能于万人之中取敌军性命,漠北的契人皆闻谢瞻丧胆。
永宜县主身为当朝首辅常俭的孙女,品貌俱佳,因时常出入后宫,深受孝懿皇后喜爱。
谢瞻每当回京都述职之时,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永宜县主的身影,两人是一对难得的璧人。
原本谢常两家预备等到半年后永宜县主及笄后便成婚,谁知三个多月前在东宫中,太子长子的周岁寿宴上,谢瞻与那平宁侯的侄女沈家大小姐在酒后误入同一间更衣室。
不久之后那沈大小姐便有了身孕,沈氏的叔母平宁侯夫人郭氏为了攀高枝,此后几次三番地带着大夫找上门来,逼迫镇国公府退婚常氏娶她侄女,否则便要让谢家永无宁日。
谢瞻与永宜县主的婚事是孝懿皇后三年前定下的,郭氏张口便要她侄女为妻,谢氏得知此事之人无不憎恶这贪得无厌的妇人。
何况谢氏门第向来只与贵族联姻,岂能看得起早已破落的平宁侯府,主母王氏坚持若要沈氏进门,只能为妾。
便是叫沈氏为妾先于永宜县主进门,也是抬举她了。
如此这般僵持了快要一个月,眼看着再不定亲侄女腹中的孩子都要藏不住了,这郭氏竟一不做二不休,无耻地将侄女已有身孕、镇国公世子始乱终弃的流言公诸于众!
永宜县主的祖父常俭常首辅乃两朝阁老,常家书香门第,看重名声,丑事宣扬出去之后,常首辅亲自来到谢家交涉,不久后谢家便主动与常家退了婚。
那厢沈家大小姐原先的未婚夫家,忠毅侯府萧家也与沈家大闹一场退了亲事,闹得很是不好看。
双方退婚后,谢家才仓促去了沈家下聘,三媒六聘没必要的步骤都省了,满打满算不过月余。
平宁侯夫人郭氏当初使尽了手段,在镇国公府胡搅蛮缠,甚至不惜毁坏侄女名节才叫她嫁进来,梳头丫鬟心道可惜,这样的一个美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为攀权贵不择手段的女人。
只是强嫁进来又如何呢,世子有不喜欢,从提亲到请期,从头到尾他都未曾去过沈家,这样的一段婚姻,不过是为了腹中孩子勉强罢了。
待梳妆更衣完毕,众人退下,只留下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伺候在沈棠宁的身边。
锦书询问道:“世子夫人,趁着时辰还早,我们不如把世子请过来一道用膳?”
沈棠宁想到昨夜那人离去的一张冷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轻声对锦书道:“你亲自去吧。”
沈棠宁有孕,昨夜两人也不可能同房,新房布置在谢瞻常住的静思院里,昨夜从新房离开后,谢瞻便睡在了书房一夜未归。
锦书去了书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
“世子不在,小厮说他绝早便出去了,连早膳都没用!”
新婚第二日一早,按规矩新妇需得敬茶认亲,谢瞻连踏足沈家都觉晦气,又怎会去迁就她呢。
沈棠宁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谢瞻并不愿娶她,他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本应娶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如今却为了孩子不得不妥协,娶了她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是由她的叔母算计得来。
只是,即便她未曾打算在谢家常住,孩子总要姓谢。
为了孩子,他再厌恶她,她也不能由他如昨夜那般去践踏她的颜面。
沈棠宁放下碗筷,去了书房亲自请他。
书房,是谢瞻的两名小厮长忠与安成在候着。
安成管家,他见了沈棠宁说道:“世子夫人,适才小人去寻世子了,世子有些急事,不如您先在房中略坐会儿?”
其实一早谢瞻就换上官服走了,两个小厮自然提醒,奈何主子恍若未闻,新妇新婚第二日一早有敬茶礼,谢瞻不该会不知道。
何况婚前朝中还放了他三日婚假,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急事?
这般一个等,一个寻,去寻谢瞻的小厮四下寻不到人,而那厢国公夫人王氏的如意馆中,谢家各房的兄弟姊妹、妯娌亲戚已是差不多三两到齐。
“世子该不会是已经去了吧?”
锦书看向窗外,连一向稳重的她面上都露出了焦灼之色。
韶音更是气得忍不住叫嚷道:“他怎能这样!大冷的天,丢下我们姑娘一人大着肚子在这里等他!”
“韶音!”
沈棠宁低声轻斥韶音。
院子里的丫鬟和小厮闻言却都纷纷伸长脖子,有的往外面瞧,有的往屋里看。
看什么,不过是看沈棠宁的笑话罢了。
韶音气得直跺脚,又是委屈又是难过。
人人都道嫁进镇国公府是便宜了平宁侯府,可哪个晓得她们姑娘本与忠毅侯萧砚两情相悦,忠毅侯对她们姑娘更是情深意重,一片痴心,为了娶她甚至不惜与他的母亲萧老夫人抗争,就连得知他们姑娘怀了身子,都不顾萧老夫人的阻拦找到姑娘表示愿意继续娶她。
眼看姑娘就快要嫁进萧家,这才是一桩大好的姻缘佳偶,如今全被那镇国公世子给毁了!
等不到谢瞻,敬茶的时辰要到了,不能再耽搁,或许谢瞻已去了也不一定,沈棠宁起身去往如意馆。
出门后,恰巧王氏身旁的秦嬷嬷迎面过来接她。
待一行人到如意馆时,高堂之上已是座无虚席,个个翘首望向门外的新婚夫妇。
不过,来的只有沈棠宁一人。
谢瞻,他果真没来。
沈棠宁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心猛然坠了下去。
众人的议论声先是低下去,旋又渐渐高涨了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世子,他该不会连敬茶都不来吧?
谢瞻年少离家,性情素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这倒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若他不来,这岂不是意味着他不肯在父母兄弟与谢家的亲戚面前认下沈氏这个妻子,那可真是给了新妇好大一个没脸!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这位美貌新妇的身上。
这些目光沈棠宁都很熟悉。
有鄙夷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好奇的,惊艳的……
或许还有同情的。
从小到大,她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女孩儿,不论去往何处宴席,总有人指着她在背后议论纷纷。
她知道,她与谢瞻,沈家与谢家,云泥之别。
她是卑贱的泥,她配不上谢瞻,是沈家要挟他娶了她,他深恶她、讨厌她。
所以即使他不肯在父母长辈面前认下她,她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只是往后,她在谢家的这段日子会很难过。
镇国公谢璁与国公夫人王氏一左一右坐于高堂之上,谢璁面色铁青,隐有怒色,不知是因为她这个不堪入眼的儿媳,还是因为儿子谢瞻缺席的缘故。
王氏看向回到她身边的秦嬷嬷,秦嬷嬷冲她摇了摇头,那意思是世子也不在书房中。
王氏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好了,新妇已到了,聒噪吵嚷的成何体统!”
王氏喝声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王氏接着看向沈棠宁。
昨日大婚,新妇子难免浓妆艳抹,今日褪下盛装,那娇滴滴的海棠红色妆花褙子衬得她雪肤花容,如一支凝露牡丹娇艳欲滴,站在谢家这济济一堂的芝兰玉树中竟也不输分毫,光彩溢目,照应左右。
若说唯一的缺点,大约便是沈棠宁纤纤弱质,人过于弱不禁风了些,看上去似乎有不足之症。
若要健康安稳地生下腹中孩子,只怕还得精心调养一番才是。
王氏心里百转千回,招呼沈棠宁坐到了她的手下,微笑着向她,也是向众人解释道:“阿瞻一早衙中有事,不得不出去了,他马上就回,大家略等等他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都放婚假了还能有什么事,就谢瞻的身份,便是真有事属官也不可能来麻烦他,无非是他自己不愿陪沈氏敬茶罢了。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笑着打哈哈。
谢家这一脉有六房,唯有嫡出的长房、三房与四房常住京中,其余三房皆为庶出,分散在老家陈郡等地。
六房人口鼎盛,同气连枝,众人皆奉谢璁与王氏为主,平日里很是恭敬尊重。
是以大家都心照不宣,纵使再瞧不起沈棠宁的出身和平宁侯府的手段,还得给王氏几分薄面,毕竟是大喜的日子么,纷纷开始闲聊,恭维王氏,以及赞美谢瞻和沈棠宁。
从辰时一直等到巳时,整整一个时辰,连个谢瞻的影子都看不到,大家不由等到有些烦躁了,断定谢瞻不会再来。
沈棠宁甚至能听到身后妇人们对她的议论,有人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羡慕地,小声议论说:“一箭就上跺,我嫁进来都半年了还没怀上……萧家家世门第都算她高攀了吧,她怎么就这般走运?”
另一人冷哼着道:“人家可是京都第一美人,男人们都看脸的,哪管你肚里有没有货,你怎不跟她比脸?”
“比脸,呵呵,比脸皮我是比不过她!”
沈棠宁衣袖下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在王氏看向她问话的时候,脸上却还要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回应。
家里的男人们大多有职务在身,不宜让他们久等,王氏叫人悄悄催了几回,眼看谢璁气得已是连茶都喝不进去了,王氏只能道:“罢了,这孩子一向公务繁忙,便不等他了,阿沈先来敬茶吧。”
沈棠宁由左右搀扶着跪到高堂之下的软垫上,先向谢璁磕头递茶,随后奉上自己亲手所制的贽礼。
“公爹。”
谢璁看着脚下儿媳美丽柔顺的脸,脸色稍缓,“快起来吧。”
沈棠宁再跪倒在王氏面前。
丫鬟递来茶盏,掌心触碰到盏底的那一刻,她毫无防备,被滚烫的盏底烫得双手蓦地一颤,险些打翻茶水。
身后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沈棠宁强忍住想要缩手的冲动,稳稳当当地将茶盏捧到王氏手里。
“礼成了,从今往后,你便是我谢家的媳妇。”
王氏亲手递给沈棠宁两套封红,谆谆嘱咐她道:“望你日后勤俭持家,贤良淑德,与夫君永结同心。”
沈棠宁低头做羞涩状,柔声应是。
敬完舅姑,接下来便是认人了。
沈棠宁捧着茶起身,莲步微移,由在秦嬷嬷陪在身边,路过哪一房,哪一房的主母向她介绍房中老小。
谢氏家族庞大,单说今日在这高堂之中,每房男女老少来人少则五六,多则十数个,想在短时间之内认清很是不易,认完一圈下来,沈棠宁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敬完茶,众人便各自散了。
王氏顾念沈棠宁怀着身子,看着已到晌午,便邀沈棠宁留下来一道用了午膳。
从如意馆出来时,日头高高挂着。
“姑娘……”
锦书和韶音两个大丫鬟都眼巴巴地看着沈棠宁苍白的脸色,两人心疼地想安慰,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好。
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又得不到夫君的尊重,从今往后,她们可怜的姑娘该如何在镇国公府立足啊……
寒风拂于面上,吹动松墙旁一排琼花瑶草,袭来淡淡幽香。
沈棠宁一路静静看着。
许是因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事,其实她心中除了难堪以外,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若说唯一失望的两个人,可能便是她的叔父沈弘谦和叔母郭氏。
她怀着身子,王氏应当也不会让她出来应付亲戚客人,日后她深居简出,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何况,她接下来留在谢家的日子,至多还有半年了。
凡事总要往好处想。
沈棠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别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咱们快些回去吧。”
……
“二嫂,二嫂!”
主仆三人走到一处幽僻的小径上,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叫喊。
沈棠宁转身时,恰有一阵风沙迎过迷入眼中,沈棠宁揉了揉眼睛,眼圈便有些发红了,抬起头时,一个身着天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男子已气喘吁吁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沈棠宁仔细辨认。
“七叔?”她迟疑着道。
她的声音如她的人一般清润宛转,近看来,一双杏眼乌浓似水,雪白的面孔上竟无丝毫的瑕疵,比远看愈发精致美丽了。
没想到她才刚刚见了他一面,便能记住他是谁,少年脸腾得就烧了起来,不敢再多看,低头磕巴了下道:“原来嫂嫂还认得我,这,这是你的帕子吧?适才我,我在地上捡的。” 窘迫地递给沈棠宁一方叠得方整的白绫帕。
锦书赶紧接过帕子,打开一看,帕子上绣着一簇娇艳的海棠花,确是沈棠宁的帕子。
“大约是被风吹了,如此,便多谢七叔了。”
沈棠宁福身。
谢七郎忙侧身不受,说道:“嫂嫂还怀着身子,不必虚礼!”
说话间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起了沈棠宁。
谢七郎谢睿是四房嫡子,谢瞻的七弟,年纪只比沈棠宁小几个月。
沈棠宁还在闺中时谢睿便听闻过她的美名,传闻她容颜色如海棠,盛若牡丹,京都无人出其左右,可惜他一直没有机会得见芳容。
昨日谢瞻大婚,谢氏几个兄弟说谢瞻要娶京都第一美人了,纷纷摩拳擦掌地要去闹洞房,谢睿担心二哥不喜,便按着好奇只隔了人群远远地看过去一眼。
那夜,果然见新房中的新妇容光璀粲,气若幽兰,恍若宓妃仙子,只是盛妆之下的眼神里却是掩不住的忧郁哀伤,不仅不令人扫兴,反而让他情不自禁对她生出了怜惜、好奇之情。
谢睿这人也是有几分呆的,他看着自己的嫂嫂,居然就这么看忘了时辰,连兄弟们闹完何时走的都不知道,最后被二哥谢瞻一脚踢出了新房。
今日一早谢瞻还公然不与她一道敬茶,摆明了是给她难堪,她嫁进来时便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心里一定委屈极了吧,连眼圈都是红的。
昨夜闹完洞房兄弟几个背着谢瞻私下里议论,感叹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有个水性杨花之名,恐怕日后是个寡廉鲜耻,不肯安守妇道的。
谢睿却有种强烈的直觉,她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样的女子,因为刚刚她敬茶时一颦一笑是多么地端庄知礼,丝毫不轻浮,或许她就是被郭氏所逼迫的,否则新婚那夜她一定会欢欢喜喜地嫁进镇国公府的大门。
谢睿说道:“二嫂你别难过!我二哥那人就那样,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平白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沈棠宁微诧。她记得她与谢七郎先前仿佛是素昧平生,并不相识,但他竟然肯在她最难堪的时候来安慰她、为她说话。
她不由抬起了头,望向谢睿。
……
安成站在假山上,探出头去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才转过身来对自家主子道:“爷,我没看错,那确实是世子夫人和七爷,就是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谢睿不忿的低语声从山下传来,“……他脾气差,目下无尘,连我大伯都管不了他,你若是被他伤了心就不值得了!”
安成顿时唬了一跳,心想这七爷怎么在背后这样妄议兄长,还是当着嫂子的面!
谢瞻面无表情,视线向山下扫去。
只见不远处鲜花遍地,一排劲松苍翠矗立,而借着松墙遮掩,一对少年男女正立于墙下的幽径之上,男子面红耳赤,女子眼噙粉泪,两人脉脉对视,不知在言语什么了。
安成觑着主子的面色,“爷,许是您上午没去敬茶,七爷对您有些小误会,您别放在心……”
话还没说完,谢瞻转身走了。
如意馆,王氏正在侍弄刚满三岁的小儿子十二郎,得知谢瞻回府后,立即打发人去把他叫了过来。
“今天一早你去哪儿了,我让人去催了你多少回,你怎么就是不肯回来?”
“军营里有急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谢瞻回着,姿态随意地坐到了一张玫瑰椅上。
“天大的事也不该就这么一走了之!才新婚第一日,你这样做让新妇情何以堪,让其他各房怎么想大房?”
王氏责备他。
谢瞻嗤了一声,“又不是我把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嫁进来的。”
“孩子总归是你的吧?”
谢瞻不语,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嫌恶。
王氏将小十二郎交给乳母抱走,叹道:“阿瞻,我晓得她不是你中意的女子,但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错就错。这两日我冷眼瞧着,她性情也并非郭氏那等蛮横无礼的妇人,便是有不足之处,日后也可慢慢改,可你在新婚第一日就当众落她的颜面,日后她在谢家将举步维艰。”
当然,谢瞻不会在乎沈棠宁过得舒心与否。
只是王氏觉得毕竟是一家人了,不愿意闹得这样不愉快,便又道:“你今日轻慢她,明日旁人便会轻慢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毕竟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长房嫡长孙,不论你们夫妻二人如何,孩子却是无辜的……”
王氏点到即止,最后道:“今晚新妇宴,你会来的吧,阿瞻?”
本朝风俗,新妇嫁到夫家第一日早晨有敬茶礼,而晚上则会有新妇宴,新妇需亲自洗手作羹汤服侍夫婿与婆家人,届时一家人都会到场。
沈棠宁有了身孕,自然不必她来下厨操劳,但若是今晚谢瞻能来,或许还能为沈棠宁挽回几分颜面。
秦嬷嬷望着谢瞻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也不知道,世子今晚会不会去?”
“他会的。”
王氏说道。
沈棠宁住着谢瞻的静思院,谢瞻白天一整天都不着家,锦书和韶音起先还紧张地隔三差五地去打听打听姑爷何时回来。
后来一气之下懒得再去问,诅咒他有种就住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住。
两人都劝沈棠宁借不舒服推了今晚的新妇宴。
“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去伺候那些势利眼做什么!”韶音不赞同道。
锦书跟着附和,“姑娘体弱,身子又重,我看夫人不会为难您的。”
“我看就是她为难的姑娘!”韶音恨恨道:“今早的热茶,难道不是她故意倒来欺负姑娘的?那茶盏盏底滚烫,她拿着那盏身就一点事没有,看看把我们姑娘的手心都烫成什么样了,虚伪!”
沈棠宁的手心早晨回来后确实被烫起了好几个燎泡,韶音边上药边心疼地掉眼泪。
沈棠宁知道两人都是为了她好,确然,对她来说,推拒了今晚的新妇宴是最妥帖的做法。
可是,不去,日后便不会被讥讽奚落,便能被人瞧得起吗?
谢家看轻她,是因她婚前有孕,不合礼法,叔母郭氏又费尽心机将她塞进谢家,被人称作不择手段。
她已失了名声,便不能再失礼数。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看着尚且平坦的小腹。
她还是要去的。
……
傍晚,暮色四合,瑰霞漫天,镇国公府的上房之中却是喧阗非常。
偌大的大堂之中,左侧是男人的席位,中间用大扇屏风隔断,女眷们簇拥着王氏坐于另一侧的主位,纷纷争相逗趣夸王氏的小儿子十二郎多么聪慧可爱。
只在沈棠宁进门之后,众人的说笑声忽地都压低了下来。
沈棠宁换了一身衣裳,粉衣绿裙,她生得娇艳娟秀,纤细高挑,身上便是随便披个麻袋都衬得十分好看。
不过有女眷认出来,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料子还是前几年时兴过了的织金缎,就连发上簪的钗子花式都十分老旧了,眼光中不由就带上了几分鄙夷。
虽说落魄了,好歹也是侯府出身的大家闺秀,怎的成婚了就连套珍贵的头面和身好的衣服料子都置办不起?
沈棠宁缓步走到王氏面前,给诸位夫人姑娘见礼,再从锦书手中端来只漆金攒盒,捧出盒中尚热乎的红绫饼与甜果子。
“这是儿妇亲手做的,请母亲,诸位婶婶与姑娘们品尝。”
众人分着尝了几口,入口果真绵软甜香,王氏笑道:“辛苦你了,你怀着身子,这些原不该你做的,快坐下歇着吧。”
“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呢。”有人嘀咕道。
王氏扭头瞪向那人,“住口,就你多嘴!”
谢嘉妤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甜果子,一副不稀罕的模样,和身旁的其它姊妹说话去了。
王氏对沈棠宁道:“她被我宠坏了,就这个德性,你别理她。”
沈棠宁却谦卑地道:“母亲别怪四姑娘,说来惭愧,烹制这些果子也的确不是儿妇一人之力,多亏了几位嬷嬷们帮忙。”
她轻言细语地说完,又为王氏亲自捧上倒好的茶水。
王氏多看了沈棠宁一眼。
长房一脉中,镇国公谢璁膝下至今共有三子一女,嫡出的谢瞻与谢十二郎,以及庶出的谢九郎。
谢嘉妤是谢瞻的四妹,也是谢璁唯一的女儿,从小自然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地教养着,是以也只有她敢直接当着王氏的面讥讽讨厌的沈棠宁。
一般新妇进门,大多是象征性在膳房里忙活着做两道菜,沈棠宁不光亲自下厨做了所有人份数的红绫饼和甜果子,还烧了一菜一汤,大家面上夸她心灵手巧,实际上心里都认为她是得不到世子的宠爱,才转而开始讨好王氏,谄媚逢迎。
其实王氏并非是谢瞻的生母,而是他的姨母。
十三年前,谢瞻的生母王大娘子在回王氏的老家琅琊探亲时不幸罹患急病去了,王谢两家本是政治联姻,谢璁与王大娘子虽无夫妻之情,但两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密不可分。
为了继续维系两大家族的往来,亦为了照顾彼时只有八岁的外甥谢瞻,保他世子之位不被外人夺走,王氏自愿放弃原先定好的婚事,嫁进镇国公府做了谢璁的填房。
十几年来,王氏对谢瞻视如己出,谢嘉妤是她养在膝下的庶女,就连小儿子十二郎,亦是在谢瞻立下赫赫战功,世子之位稳如磐石之后才生下的。
谢瞻与谢璁父子俩关系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谢瞻在府里连这个亲爹都不会放进眼中,却唯独对王氏百般孝顺敬重,从前他每年从边关回来,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王氏的如意馆给她请安。
沈棠宁讨好王氏,算是找对了人。
谢瞻来了,他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
女眷的宴席设在里屋,男人们则聚在明间,谢瞻来后,明间先是静了片刻,随后谢璁威严的斥责声响了起来。
“一早你又去了何处了?新妇敬茶你吊儿郎当不当回事,晚上的宴席也是最后一个到,你如今都当爹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目中无人!”
“你也是当爹的,从前便不见你管我,今日你对我摆什么架子!”谢瞻冷冷道。
谢璁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你,你——”
叔侄兄弟们忙纷纷劝他消气。
里屋,女人们却是见怪不怪,继续说笑。
只有王氏,在没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沈棠宁收回目光。
少顷,丫鬟们陆续上菜。
沈棠宁坐在王氏下手的位置,正处于屏风的隔断处,抬眼恰好能看见对面宴席中,谢瞻坐在她的对面。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忽而迅速向她扫来。
四目相对,沈棠宁避无可避,一怔。片刻,她仍是扬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比起新婚之夜的艳丽,今夜她穿得颇为素净,淡粉色的藕丝对襟衿衫,娇绿金丝镶边裙,鬓边垂着一支点翠垂珠金步摇,笑时明眸皓齿,杏眼柔媚似水。
谢瞻目光停驻片刻。
他也对沈棠宁笑了下,笑容中却有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轻蔑与讥讽。
沈棠宁脸色一白。
她慢慢垂下了头去,其后,未再抬起头。
……
谢瞻是长房嫡子,也是整个谢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因了隆德帝与孝懿皇后的关系,他十四岁从军时,便已是名震关内外的三镇节度使耿忠慎麾下的一名左郎将。
在耿忠慎死后,他又逐渐接手了耿忠慎的职务,七年来多次征战抵御契族与各夷狄部落,几乎战无不胜,沙场之上更是时常身先士卒,悍勇异常,因此深得隆德帝的喜爱。
谢瞻常年住在边关,偶尔逢年过节才回家述职一次。
孝懿皇后为他定下亲事后不久便薨逝了,半年前战事停歇,谢瞻回京筹备自己的婚事,隆德帝便直接将他留在了京中,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
三大营几十年前由成祖皇帝所创立,五军营中的士兵皆为各地抽调出来的精锐之师,与锦衣卫一样直接隶属皇帝,只听皇帝调遣,战斗力强盛,而谢瞻少年封将,意气风发,更乃其中佼佼者。
他虽是武将,却生得英武伟硕,俊美如芝兰玉树。
每回谢瞻回京述职,城中夹道两侧,以及附近的酒楼上都挤满了来看他的姑娘与妇人们,香囊荷包扔了一地。
女子们给他起了个爱称为谢郎,还常常为了这位谢郎,令疏理街道秩序的五城兵马指挥使司大为头疼,甚至不得不下了道禁令严禁百姓围观述职军队。
这几年来,谢瞻一直都是京都闺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皇帝是他的亲姑父,父亲是一品镇国公,母亲是琅琊王氏的豪族贵女,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即使在宴席上,也从来只有旁人捧着他的份儿,他甚至都懒得去敷衍应酬,只是喝酒,不爱说话,偶尔吝啬地笑笑,对哪个兄弟都爱答不理。
昨天新婚之夜谢瞻没喝酒就离开了,兄弟几个喝大了,大家嚷嚷着今晚谢瞻要为迟到赔罪,谁敬都不能推,挨个给他敬酒。
因谢大郎外放不在家中,便从谢三郎敬到满了十三岁的谢九郎,轮到七郎谢睿的时候,谢睿端着酒走到谢瞻面前。
“七郎恭喜二哥娶妇,愿二哥与二嫂从今后比翼连枝,举案齐眉。”
谢睿弯腰,客气地道。
谢瞻淡“唔”了一声,看着谢睿,却也不接酒,而是懒散地斜倚到了身后的隐囊上。
“原来七弟还认得我这个二哥?”
谢睿诧异地抬头,对上谢瞻那双漆黑的,似笑非笑的狭长凤眼。
谢睿不知为何,后背微微冒出了一层冷汗。
说来,谢瞻这个二哥,他是从小到大都挺怵他的。
谢瞻比谢睿大半旬,大约是因为生母早亡,少年老成,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还十分严厉。
而谢睿性情谦和温吞,便不像其他兄弟似的爱凑上去,每每遇见,谢瞻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极少有见他露出其他表情的时候。
又兼他在外打仗时颇有些狠辣的声名在外,行事傲慢乖戾,是以谢睿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
不过这种敬畏,近来因他娶沈棠宁时的种种傲慢,以及谢睿对沈棠宁生出的怜惜,让他对自己的这位二哥更多了几分不满。
“二哥说笑了,您是我兄长,我怎会不认?”谢睿客气地道。
谢瞻笑了一声,忽抬手拍了拍谢睿的后背。
他下手颇重,谢睿只觉背脊一沉,有些闷疼,接着身体不由僵硬起来,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谅你也不敢。”
谢瞻嘴角笑着,目光却是冰冷如锥,从谢睿手里拿过酒盏,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