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爱听音乐剧的新手妈妈,刘笑”

融易Easylnclusion 2024-05-31 13:25:50

今年29岁的刘笑年初生了宝宝,接受访谈前,她和爱人刚带宝宝去打了防疫针。

刘笑是一位听障人士,坦白讲,在开始这场访谈之前,我内心充满了期待,但也有一点点担忧。

通过刘笑前期提供的简介,我了解到她已婚已育,是一家制造业公司的研发工程师,曾经有段时间疯狂迷恋音乐剧……这些经历也许并不新奇,但这些标签和听障联系起来的时候,还是激发了我无限的好奇心,听障如何听音乐?研发工程师是做什么的?我有很多问题,想要听听她回答。

可我不确定的是,自己和刘笑的这场对话能否顺利进行,我知道刘笑有语言表达能力,但我能否完全听清楚她说的内容?我只会口语,刘笑又要怎么“听取”我抛出的问题?

01 燃气表研发工程师

到了约定好的访谈时间,刘笑准时上线。她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开衫,只系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脸上戴着一个大大的眼镜,头发整齐地扎在后面,耳朵上点缀着两颗红色的小耳钉。

为了访谈能顺利进行,刘笑邀请了丈夫潘先生加入,以便在我们听不懂的时候,丈夫能帮忙翻译。潘先生坐在刘笑旁边,身穿一件黑色的T恤,镜头中只露出了半张脸。

访谈开始,我计划从刘笑的工作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相对中性,也不涉及个人隐私,比较好切入。我问刘笑:「研发工程师」听起来蛮高大上的,这个岗位具体是做什么的?刘笑淡定地开始介绍,我支棱着耳朵一边努力地听,一边拿起笔准备记录,感觉好像要参加一场英语听力考试。

5分钟过去了,刘笑停止了表达,我的笔停顿在半空中,本子上一片空白。我心想:糟糕,她好像回答完了,但她前面说的话,我好像没有完整地听明白一句。我只能确定她说了「研发」以及另外一个名词,好像是什么表,但前后的语境完全联系不上。我准备向潘先生求助,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妙莲也在此时开麦说话,她问我是否听懂了刘笑说的内容?并请刘笑尽可能说得慢一点。她的询问缓解了我的尴尬,我赶紧说确实有的地方没听明白,只听懂了个别的词,好像有提到一个什么表。

刘笑看向旁边的丈夫,潘先生连忙翻译说是「燃气表」。尽管当时,我还是没有搞明白研发工程师和燃气表的联系。但不好意思继续追问的我还是跳到了下一个问题。

后来,刘笑通过文字告诉我,她所供职的企业名为「荣成市宇翔实业有限公司」,是一家民政部门为安置残障人而专门举办的社会福利性生产企业,公司的残障员工比例达到20%,且每个残障员工都有实际的岗位工作,障碍类型也很多元,视、听、智、肢障都有,岗位也涵盖生产、技术、财务、统计、后勤各个领域,且公司的中高层领导也有一定比例的残障人士。

而后,我在这家公司的官网上,找到了研发工程师和燃气表之间的关联。宇翔公司的核心业务就是研发和生产各类燃气表,包含民用燃气表、工商业燃气表、超声波燃气表等,而工科毕业的刘笑的工作就是根据市场需求设计和测试新型燃气表的功能。

02 e人和i人的结合

访谈进行到20多分钟的时候,氛围明显轻松了很多,我也越来越适应了刘笑的说话节奏,即便有一些听不懂的词语,我也能根据上下文猜出七七八八。于是,我准备问她一些更加隐私一点的话题,关于她和丈夫的感情经历。

刘笑和丈夫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刘笑人如其名,虽然有听力障碍,但她的性格乐观开朗,喜欢与人沟通。相比起来,她的丈夫潘先生倒显得内向很多。关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我打算请潘先生讲述。

“像我老婆的话,就是一个比较外向的人,所以第一次见面,整个过程当中大多数都是她在说,我在倾听的一个状态。然后听的时间长了,多了以后,加上自己慢慢地揣测这个话语的意思,总的意思就会比较明白。但第一次见面,不会像现在这样,光靠听就能听明白她的意思,还是要用自己脑子去想一下,把它那些重点的词语串联到一块。”潘先生说话时,刘笑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丈夫。我知道她是在读唇,但她充满爱意的笑脸,隔着屏幕,依然让我印象深刻。

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如今结婚生子。我问潘先生,找一位听障妻子,是否遭遇过家人的反对和阻挠?潘先生回答说,父母一开始确实不太能听懂刘笑讲话,需要他在中间翻译,但妻子性格开朗,跟谁在一块好像都不会冷场,时间长了,家人自然而然就明白刘笑在说什么,现在父母也都很喜欢刘笑。

日常生活中,丈夫也会鼓励刘笑多表达,夫妻俩外出逛街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刘笑跟人交流,对外社交,除非对方完全听不明白,丈夫才出现翻译。“我是E人,我老公是I人,是不是很互补呢!”刘笑哈哈大笑。

03当听障者爱上音乐剧

有段时间,刘笑疯狂迷恋上了音乐剧。我十分好奇耳朵听不见的刘笑是如何迷上音乐剧的?她在其中获得了哪些独特的体验?刘笑说,她从小就比较喜欢音乐,但没有特别接触过,后来工作后她用自己的工资买了第一个平板,当时有一档音乐综艺节目,名为《声入人心》,她尝试摘掉助听器,改戴耳机观看这个节目,没想到获得了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发现听音乐是如此奇妙。

“就是如果你只看屏幕,看歌手那个嘴巴,看Ta是怎么样发声,说真的,我会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戴上耳机听了以后,一下给我打开了,好像打开了一个新的接口。然后我就把那个综艺节目,一期不落地全部听了,他们唱得非常好听!”音乐让刘笑获得了很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在去听音乐剧之前,刘笑也会做很多准备工作。她会选择已经复排很多遍的剧目,提前在网上了解剧情、唱段、人物关系,并把它们都背下来,再买一张最便宜的山顶票,去现场感受,记住人物出场次序和他们的重点剧目。最后她才会买一张最贵的、离舞台最近的门票,近距离地观看演员的表演。

“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最后一场演出中获得和普通人一样的观剧体验,因为我只有一双眼睛,没办法同时看着字幕和舞台,我只有把那些唱段、剧情提前记住,才不会顾此失彼,才能专心享受演员的表演。”

我问刘笑看过哪些让她印象深刻的音乐剧?她跟我说《在远方》、《摇滚莫扎特》等,但因为我从未看过音乐剧,所以对她说的剧名感到非常陌生,她重复了两遍以后,看我还是一脸懵逼,就喊自己的老公过来翻译。潘先生过来后,我告诉他我正在问刘笑看过哪些音乐剧。潘先生脱口而出:“你都没带我去看过。”刘笑则反击道:“我想带你去,你不去,你还怪我!”

俩人之间的甜蜜互动引发了我们的欢笑。平静片刻后,刘笑转头看了一眼爱人,然后跟我说:“我以前也跟他说过,我去看音乐剧的事,他从来没有看过音乐剧,他也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说,不管我要做什么事情,他都愿意陪我。他没有说我耳朵听不见还有(听音乐剧)这个想法,他说只要我想做,他都愿意陪我。”爱人的支持是刘笑平淡生活中最大的底气。

04是女儿,也是妈妈

2岁时,刘笑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听力。因为家族没有耳聋史,父母还以为是高烧打针导致的病理性耳聋。直到20岁刘笑通过检查才知道自己是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属于父母结合的基因突变所致,早期不被察觉,随着时间推移才会逐渐发现。

当时虽然在计划生育时代,但国家规定第一个孩子有残障的话,夫妻双方可以生第二个孩子。刘笑也问过母亲这一问题。“我妈妈跟我说,她不想要第二个小孩儿的原因,是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我身上,她觉得再要一个弟弟妹妹的话,会不会爱ta多一点。我爸爸也是和我妈妈一样的想法,不想让我受委屈。所以我从小接受到的家庭关爱,父母的爱是百分百的,我其实很感谢他们啊!”刘笑感慨地说。

从刘笑目前表达的流畅度不难看出小时候母亲对她的教导和帮助。2-5岁时,刘笑在当地特殊教育学校学习发音和听声,妈妈在家也经常帮助她发音,鼓励她表达。所以6岁以后,刘笑一直在普通学校接受教育,并通过春季高考[1]考上了普通大学。用刘笑自己的话说,“一路都在升级打怪”。

刘笑告诉我们「聋」也分为「语前聋」和「语后聋」,民间常说的「十聋九哑」并不准确。有很多「语后聋」的人本身已经具备了说话技能,另外,即便是「语前聋」,如果在幼年时期得到了适当的听力干预和言语训练,例如使用助听器或植入人工耳蜗,也是可以学会说话的。

刘笑就属于「语前聋」,因为得到了及时的干预,佩戴了助听器,加上她从小到大一直处于听人环境,因此她虽然口语发音不清晰,但敢于表达,长时间相处下来,基本可以和人无障碍沟通。访谈进行到时候,我才知道刘笑是通过语音识别软件,先把我的问题转换为了文字,然后再作答。而此时,我也基本能听懂她说话内容的70%到80%,可以顺畅交流了。

备孕之前,刘笑和丈夫也曾担心耳聋的基因会不会遗传给孩子。因此,他们做了更加全面的基因检测,医生告知他们,丈夫并没有携带显性或隐性的耳聋基因,他们的宝宝99.9%的概率是健康的,这一结果让刘笑和丈夫都很高兴。

访谈中,刘笑还向我科普了基因遗传的概率,并且呼吁计划备孕的夫妻一定要做耳聋基因检测。她告诉我们,适龄女性在本地的妇幼医院可以免费检测,可能各地负责的科室不同,具体可以到当地医院的导诊台询问。

如今刘笑和潘先生的女儿已经四个月大了,并且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对声音也很敏感,听到手摇铃或者塑料袋的声音,都会去追寻。刘笑带女儿出去玩的时候,也会主动跟女儿说话,尽管她只能咿咿呀呀地回应。“我会跟她说,大自然的声音有很多,风吹的声音,鸟叫的声音,树叶沙沙的声音,这些都是妈妈从书上看到的,从来没有亲自体验过,希望你长大以后能用自己的话给妈妈描述一下,妈妈会很开心。”

作为一名新手妈妈,刘笑坦言刚开始也会感到束手无策,尤其是半夜睡着的时候,她听不到宝宝的哭声,这个时候她只能依靠丈夫和家人。但现在,她已经能根据孩子的行为表现辨别她的需求,少了很多慌张感。当听障妈妈开始养育一个新生命,刘笑说:“我很期待孩子的世界里声音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在等她逐渐长大。”

05被困在声音孤岛中的听障者们

刘笑是幸运的,原生家庭以及自己新组建的小家都很幸福,这给了她与世界交手的勇气。尽管如此,刘笑依然觉得自己和听障同胞们面临的困难也是客观存在的,不容被忽视的,其中最突出的是因由沟通障碍带来的信息闭塞。

以刘笑为例,当年她高考时,并不知道残障人士还可以走「单考单招」的渠道,周围也没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据人民网报道,残障考生单考单招工作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这一政策已帮助2万余名残障学生通过单独考试接受高等教育。今年,听障考生单考单招考试于4月19日至22日在天津理工大学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1506名听障考生在天津理工大学参加了考试。考试科目包含语、数、英、物理、素描、色彩等,还有一些学校单独设置的专业考试科目。

另外,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刘笑也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才能获得和普通人对等的信息。比如上学或者参加工作培训的时候,老师和培训师通常只讲一遍,并不会特意面对她,刘笑只能靠课堂笔记或现场录音,在课后自学,或专门请教同事。

刘笑公司的客户大多都是燃气公司。有一次,燃气公司的工程师傅去用户家维修燃气表,刘笑作为厂家代表,需要跟客户对接沟通。大部分时候,如果客户发文字消息提问,刘笑都可以快速解答,但是如果遇上紧急情况,比如用户催得比较紧,维修师傅就会要求电话或者视频沟通,这个时候刘笑就不得不找同事帮忙。“本来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现在还得需要替补,我同事也得随时了解我这边项目的情况。”刘笑无奈地说。

刘笑表示,她其实不喜欢「日常沟通」这一种说法,因为对普通人来说,通过「日常沟通」就可以获取到常识信息,对听障者来说并不「日常」。刘笑觉得很多时候,社会都会默认听障者和普通人一样是靠耳朵接受信息的,并没有真正考虑到他们的障碍。所以现在刘笑和家人、朋友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请他们尽可能把听到的内容跟她重复一遍。

自己淋过雨,也希望为别人撑一把伞。长大后的刘笑希望用自己的经历,帮助更多像她当时那样处在「信息茧房」里的听障者。刘笑加入了残障社群,结识了很多听障伙伴。她还在网上报班跟着杜银玲老师学习手语,督促自己成为了“双语”人士。通过残障社群,刘笑帮助了一名正在上高一的听障女生,当她向刘笑咨询听障学生高考相关的讯息时,刘笑告诉她可以走「单考单招」的途径。

访谈最后,我问刘笑是怎么和听障和解的?经历了哪些过程?她思考片刻,回答道:“说心里话,这个障碍,我觉得是和解不了的,只能慢慢地克服,慢慢地习惯,慢慢地适应,心态要乐观一点。”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也引发了我的思考。作为健听人,我们难以通过一场访谈就完全了解听障者面临的全部障碍,似乎也不能想当然去「淡化」或「美化」障碍。我接着问刘笑,听障者需要哪些社会支持?普通人能做什么?

“社会对听障的包容很重要,大家都可以去了解一下手语,学习一下手语,这样听障者获取信息的渠道就多了。公司的无障碍环境也很重要,很多事不是说我忍一忍就能过去的,更多是需要社会共同的建设。现在医院、高铁、机场等公共区域都有手语介绍,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包括剧场现在也都在推广手语演出,迪士尼的花车游行也会有手语翻译,希望以后可以不用花那么多钱也能享受到一场演出的快乐。”刘笑回答道。

刘笑的朋友对她的印象:

刘笑,人如其名,是个爱笑的乐天派女孩,她会在微信那头发一串哈哈哈和有趣的表情包,而我几乎从未想起彼端是位听障人士。

我们认识快三年,她留给我另一个“派”的强烈印象是——行动派,她总能准确get到大家的想法,并将其快速实现,这样行动力强的女孩子就像一团火一样猛烈、炽热而无声的燃烧着。

三年间,我见证了她的变化:从谈着恋爱、偶尔向我倾诉工作的烦恼的小姑娘,变成一名同时兼顾职场与家庭的新手妈妈,生活既忙碌又充实。她看起来是如此平凡——与大多数人走一样的路,上学、读书、结婚、生子……我几乎能从她的笑脸看到未来的某一天,但她又如此的不凡,她的生命底色如同莫奈笔下的《睡莲》,是神秘莫测的光影交织而成的碧绿深幽的湖面上,点缀的一朵红莲,朦胧、静谧、遥远又美好。

我路过这里,于时间的长河中,不小心瞥见了这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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