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吞下那一整瓶安眠药之前,我用新换的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是我最熟悉的旋律。
我的成名曲,李斯特的《爱之梦》。
他在她的演出现场。
我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高,整理好身上的婚纱。
合上了眼睛。
他应该找不到我,他不会想到我会选择死在他人生最后一场比赛的地方。
其实我爱的少年早就死在这里了。
我只是跟上罢了。
1
我得知自己得了骨癌的那天。
谢思言向我求婚了。
我被惊得不知所措,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解释的话都已经到喉咙口了。
可在我大脑空白的十几秒,他就站了起来,把戒指盒合上随手丢到角落,神色淡淡的说。
“不想结就算了,之后我妈问起,你就说求过了。”
我僵在原地。
好吧。
虚惊一场,他闹着玩的。
这次谢阿姨的病很严重,也许又和他说了些话。
谢思言不悦的看着我,可能误会是我去装可怜了,所以毫不情愿的来完成任务,实则是戏弄我。
误会,我习惯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能谢阿姨是想在死之前看到我和他结婚吧,这是她放不下的执念。
我叹了口气。
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捏了捏满是汗的手心。
抬眼看他的时候眼底的湿意却有些难压,“如果呢,如果我想和你结婚呢?你愿不愿意啊?”
他撇过头,无视了我,自顾自的回着消息。
看着他的侧脸,让我突然想到高中的时候,他也时常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不过我才不会和他说要结婚。
我总央求他别跟着我了。
那时的少年傲娇地撇过头,和我耍着无赖。
“别想了,不会有那一天的。”冷冷的话音响起,把我拉回了现实,心脏猛的有些刺痛。
都要比身上这几块骨头痛了。
我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不会有就不会有,我也没盼过。”
谢思言啊谢思言,你可真是一语成谶。
我确实活不到你愿意的那天了。
2
晚上,他趟在沙发上打着游戏,显然技术不是很好,脸色一直都很凝重。
他这个事事要强的大少爷,很少尝到挫折的滋味,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我忍不住轻笑。
“你笑什么?”他不高兴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鼻子,“我没有。”
兴许是为了气我,没过一会,他就拨通了姚嘉佳的电话,“喂,快上号,哥一直发挥不好,你虽然技术不行,但应该有点用。”
他手机声音外放着,那边姚嘉佳毫不客气地回怼他,“你菜就你菜,别拉上我。”
话虽是这么说着,两个人还是照旧一起玩。
我识趣的退到房间里。
外面时不时传来谢思言的笑声,还有他们两个互损的对话,我觉得有些刺耳,关上了卧室的门。
门的一边,敞亮,热闹。
门的另一边,昏暗,寂静。
就像我和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也像我成人礼那天,谢思言当众和我告白,大家都在讨论着。
我这么孤僻,有什么好的,谢思言到底喜欢我什么。
可是后来被谢思言知道了。
做事一向高调的他。
就跑到学校的广播站,很不客气地宣告着,“陈子歆在谢思言眼里,就是全世界第一好。”
那年,年少不经意。
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拉到他的热闹里。
我表面强装镇定,心里却兵荒马乱。
现在的他也是不声不响地冷落着我。
我们又是两个世界了。
3
我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饿的头晕眼花,吃力的下床。
每动一下,身上的几个关节就用痛感抗议着,头晕的要命,呼吸都不畅。
无奈我只能重新躺下,胡思乱想着自己如果饿死的话谁会第一个发现。
“醒了就过来吃饭。”一个熟悉且语气有些不善的声音响起。
我被吓了一跳,晃了晃脑袋。
果然是饿出幻觉了,这个时候谢思言怎么可能在家。
“你再不过来我就倒了。”还是这个声音。
睡意和痛感突然蒸发,我立刻小跑着过去,是我爱吃的菜。
没顾上看谢思言的脸色,我赶紧动筷子,他已经很久没下厨了。
吃一顿就少一顿,我得把握机会。
他皱着眉看着我,“慢点吃,你食管细别又噎到了。”
我埋头苦吃。
见我没理他,小声嘟囔着,“不是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睡着了居然还会喊饿。昨晚没吃饭吗?你到底能不能学会照顾自己。”
“久违的听到这样的埋怨,我猛的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边吃边含糊的满口答应着,“能,能学会。”
你看,讨厌归讨厌。
他还是舍不得我饿死的。
呼,菜吃着有点咸,倒不是他的盐放多了。
好像是泪。
4
我和谢思言,应该算是青梅竹马。
是邻居,也是家人。
后来父母离异,妈妈去世,谢思言的妈妈就把我接过去,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我小时候脾气古怪,可他从来不怨我。
在家里他总是习惯性的照顾我的一切,头发是他给绑的,爱吃的菜永远在我手边,鱼是挑了刺的,衣服也是整理好的。
我喜欢独来独往,他太惹眼,所以在学校就装作不认识他。
他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但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依旧在我的身后跟了五六年,就怕我独来独往被欺负。
“歆歆你就等我一下,我去买个东西。”
“歆歆,过了那个转角你就可以理我了吧。”
现在想想,我就算是受他再多的气,以前他对我的好也能抵消。
十几年前他送了我一个愿望本,说只要我写下什么愿望就会有神仙帮我实现。
我很好满足,愿望都是巧克力蛋糕,薯片,夹心饼干。
无一例外的,总是能实现。
后来才渐渐明白,世界上没有神仙,是谢思言偷看以后帮我实现的。
我小心的打开本子,发现居然都要写到最后一页了。
上一个愿望是,谢思言早日痊愈。
最后这个愿望就许,谢思言早点原谅陈子歆吧。
早一点吧,我要没时间了。
5
“你今天有空吗?”我小心地试探着谢思言。
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公司有事要处理。”
我没说话。
他在撒谎。
出门的时候,姚嘉佳就在门口等着他,自从那件事情以后,谢思言不愿意碰车,姚大小姐就自发当上了他的专职司机。
起先谢思言也是抗拒的,姚嘉佳就持之以恒地等着他,然后从寻常的某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开始插不进任何一个人。
也包括我。
“谢大少爷,今天去哪?”姚嘉佳踏着高跟鞋,还象征性的踢了踢谢思言的右腿。
谢思言闪了一下,又手快的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我看你就是欠揍。”
两人有说有笑地打闹着,看得出来谢思言心情都好了不少。
真亲密啊。
比起我,现在他的确更愿意见到她。
我失神的望着。
自从知道自己活不久以后,才明白人不能总是停在过去。
我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这点,我想再多看看谢阿姨。
谢阿姨是妈妈最要好的朋友,妈妈下葬那天,她痛哭着把无措的我拉到她的温暖的怀里,给了我一个家。
不幸的童年,被她给的爱照亮。
都有些刺眼。
从回忆里抽身,到了医院,准备敲门的时候,我顿住了。
透过玻璃,里面的人是谢思言和姚嘉佳。
病房里充斥着笑声。
谢阿姨很开心。
姚嘉佳的性子大方直爽,只要是她在的地方,气氛都是轻松愉快的。
我真是迟钝,今天第一次发现,这么久以来,谢阿姨只要看着我就会流泪,就会痛哭。
所以我下意识的以为,她过得不开心。
其实如果没有我的话的,她会过的轻松些吧。
6
直到谢思言开门,我才猛的回过神来。
“我刚刚到,我没有......”下意识地我开始摆手解释,东西散了一地,慌乱中也哑了火,无处自容。
我没有偷看他们吗?
我有的,我一直站在这里偷看着他们的热闹和幸福。
抬头看到谢思言眼中的冷意,我骗不了他,这么多年的相处里,我们早就对彼此的一切了如指掌。
就如同他也骗不过我。
“你来做什么?是来和我妈告状的吗?你知不知道她不能受刺激。”他的态度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开始急转直下。
无力感包围了我。
“我没有。”
我说什么他也不会信的。
姚嘉佳一脸嘲讽的走近我,“和她这种冷面冷心的人费什么话。”
随后用指甲戳上我的锁骨,一下,两下,“你居然还有脸过来。”
我本就痛到力乏,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没撑住摔倒了。
糟了,谢思言又要说我装可怜了。
没等他刻薄的字眼吐出来,我所有的委屈就随着身体的疼痛不可控的爆发了出来。
我压着哭腔,“我做错什么了?”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就因为我很爱你吗,我就要这样被你们羞辱。
谢思言俯身,伸出一只手,我迟疑着要抓住。
他却撤了回去,我们对视。
“陈子歆,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错了。”他深深的看着我,像是要是把我看穿一样。“这么多年,我们家,对你够意思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阵强烈的预感涌上来。
不要,不要说下去。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妈她很爱你,我会和你结婚的。”
“别刺激她了,你放过她吧。”
你放过她吧。
放过她吧。
哦,原来死心是这种感觉,心口窒息着,整个世界轰然坍塌,恍然间我只看到以前那个少年红着眼睛问他能不能永远爱我。
7
江越还是来找我了。
我朋友不多,这么多年,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谢思言,就只有江越和我相处的最久。
他是我的同门师兄,后来我四处参加各大音乐会演出的时候,又成为了我的经纪人。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你不和我解释一下吗?”刚刚睁眼的时候,就看着他面色不虞的看着我。
自从上次吵的不欢而散,我们已经半年多不曾见过了。
我有些心虚,讪笑着转移话题,“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碰钢琴了。”
他蹙眉,叹了一口气,“我说的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的。”我无奈的笑了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他站在窗前,替我挡着刺眼的光线。
沉默了好一会。
他眼圈微微发红,“医生说你没多少时间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
“你这,是不是不打算治了?”他哽咽着。
原本上次吵架他还吼我说,如果我不碰钢琴就一辈子都别找他。
那个时候我们互不相让,话都说到最绝的地步。
我讨厌了他好久。
现在他挂念着我的死活,让我的眼底也热热的。
“是治不好了,我怕疼,不想去白费功夫再给自己添痛苦了。”
死的有点尊严总比拖着病体苟延残喘着活好。
他问:“谢思言还是不知道?”
我嗯一声,“瞒着吧,也不差这一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