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武汉陷落前,蒋介石又令将杨转往贵州。离开益阳的前一个晚上,军统将囚禁在益阳的20多名进步人士一齐杀害,一夜枪声不断。听到附近的枪声和惨叫声,将军一夜未能合眼。他搂着孩子,不停地说:“我死了不知有谁来照顾你。”拂晓启程时,他看到特务们正在附近掩埋被害人的尸体,一语不发,带着无限悲伤的心情上了汽车。
到贵州后,先是被关在息烽阳朗坝看守所,后戴笠检查时,发现阳朗坝离公路太近,怕出问题,于是把他们一家三口迁往离息烽县城10多公里玄天洞。阎继民、张醒民则继续关押在阳朗坝,以后又多处转押,1949年11月24日被秘密杀害于重庆中美合作所梅园公路旁。
玄天洞本为道士祀神、修炼的宫观。有神殿24间,位于山腰,有老洞和新洞之分,上山第一隘口名“三仙宫”。由“三仙宫”循路而上,先是新洞,再往上攀,才达老玄天洞。这里的建筑多为明崇祯年建,历经风雨侵蚀,廊庑墙柱,多已朽坏。这里背靠大山,只有一个大洞口可供出入,警戒极为方便,真是天设之牢。戴笠看过,不胜大喜,赞赏部下好眼力。
为保证万无一失,戴笠仍派重兵把守,杨住宅四周有便衣特务随行监视,外层宪兵也分两层布岗。宪兵连连部设在后山高地,可以控制后山和杨住宅;军统特务队则设在前面上山的路口。白天岗哨彼此能看得很清楚,晚上更缩小距离,并采用传更办法,每到夜间,隔一定时间,由第一个岗位先敲几下,梆声刚落,第二个便接着敲打,只要一处不响,带班的马上检查。梆梆之声,犹如鬼哭狼嚎,令人毛骨悚然。三道警卫线,多达300余人,全归特务队李家杰统一指挥。崇山峻岭,层层人网,纵使插翅,亦难飞越。可叹这位叱咤风云的战将,如今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屈身为囚,空怀一腔报国热情,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玄天洞外,有一草坪。每遇天气晴朗,将军就由夫人陪伴,在晚饭后来到这里散步,身后跟着大群便衣,开初他尚不习惯,久面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仿佛这些人根本不存在。在妻子的搀扶下,在这里待几十分钟,向妻子讲述自己身世,讲述1925 年坚守西安8个月的悲壮经历,谈论目前的抗战局势,夫人总是忠实的听众,每到激动处,禁不住长嘘短叹,热泪盈眶,而谢葆真总是好言宽解,她象一位慈祥的母亲,抚慰着将军心灵的创伤。
将军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草坪上:看云在天空飘飞,看苍鹰搏击长空,农舍升起的袅袅炊烟,汽车在山脚下的公路上奔驰……每到黄昏,觅食一天的鸟儿飞归山林,他不禁想起了几个孩子,无父无母,他们的命运会是怎样?鸟儿尚有家,而自己却处在这样的境地,每念及这些,不禁黯然失色,甚至流下泪来。
铁窗生涯,被抗日的洪流抛掷在外,但作为“西安事变”发动者,他的目的就是抗日,他的心无刻无时不牵挂着抗日战场。上山后,消息封锁,顿生无聊,经过“批准”,自费订了一份报纸。每天他都如饥似渴地看上两小时,关注着抗战局势,每看到战场有捷报传来,他总是眉飞色舞,连声叫道: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好!此役总算扬我国威之类的话。但更多的是令将军失望,半壁河山陷入敌手,日本飞机轰炸陪都重庆,造成大惨案,每看到这些,他的心情显得格外沉重。
一次,他外出散步,照例有几条黑影跟随,当天战场失利的消息本来使他很是烦闷,今见几条黑影,使他更觉愤怒,于是跑上去,对着那几个人大声吼道:“你们年轻人,是国家抗战的有生力量,为什么不上前线?这样下去不全完啦!”弄得这些特务面面相觑,恼怒不已。幸亏夫人听到吼声,赶过来打圆场解围,才算平息风波。将军也觉自己毕竟囚室之人,刚才举动,有所失态,从此以后,他总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任凭感情在胸中波涛翻滚,只久久沉思无语。
贵州有句民谣: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山上多烟岚雾露,空气潮湿,洞内终年不见阳光,臭气扑鼻。这对于习惯北方干燥气候的杨虎城来说,自难适应,加之心情抑郁,便常常生病。这时杨已看出蒋介石短期内决不会释放他,要改变居住环境,当不可能指望蒋氏善心发现。
1938年秋,他提出自己掏钱,另建新牢,作为一家三口长期安身立命之地,看守杨将军的特务队长李家杰,贪财如命,早就觊觎将军钱财。今有如此捞钱机会,他岂能放过。平时秉承戴笠旨意,对将军拿颜拿色,而此时装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为修房事在戴笠面前极力窜掇,戴笠被缠不过,批“准如所请”。将军对此也很高兴,拿出400美金,交李一手操办,李在兑换美金时就揩了不少油水,在建房、购物时,又雁过拔毛。花400美金建起来的屋子简陋不堪,唯遮风避雨而已,事已至此,将军也只好认了。
夫妻团聚,给将军的囚禁生涯增添了一些亮色。谢葆真无愧于贤妻良母,每当将军心情烦闷、痛苦时,他总是好言相劝,陪伴将军左右。而她自己,何偿又不痛苦,自从入狱以后,四个孩子无父母,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孩子是母亲的心头之肉,他们的命运不能不让她揪心。常言说:有父母的孩子是个宝,无父母的孩子像根草。柔弱的小草却要经受狂风暴雨的摧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特别是象他这样的家,国民党反动派极尽诬蔑,孩子们免不了遭受世人的白眼,特务的骚扰。然而,他只能把这些深埋心底,反过来还得强作笑颜,劝慰将军。不仅如此,他还得忍受特务给的凌辱。
这些大小喽罗,自恃有戴笠撑腰,常常是狐假虎威,不仅对杨不恭,对谢葆真更是动辄喝斥,谢本为性格豪爽之人,哪受得了这些窝囊之气,然为将军安全考虑,只能引忍不发。双重痛苦的压迫,即使铁骨男儿,也会被压垮,何况是一个柔弱女子。1941年,她生下一个女孩,这给她精神上带来了不少安慰,但这种暂时的安慰,很快就被现实粉碎。由于粗劣的饮食,儿子拯中入狱不过三载,却长得又黑又瘦,毛发枯白,母亲已觉悲痛;拯贵出生,无奶可喂,整天饿得哇哇大哭,谢忧心忡忡。不得已,只好请示批准后,自己出钱,外请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