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夜泊处,千年共此心》
建德江的月夜总带着一丝清冷。孟浩然解下青布衣襟,任凭江风吹散鬓角白霜。渔火在远处明灭,像极了他飘摇半生的仕途。船家递来一壶浊酒,他摆摆手,目光投向江心那轮碎成银屑的明月。

三十年前那个春天恍如昨日。他站在长安朱雀大街,看着新科进士的仪仗迤逦而过,金鞍白马上的少年们笑得那样恣意。腰间玉带硌得生疼,那是王维赠他的最后一枚玉佩——"浩然兄的诗才当属天授,何必执着于功名?"好友的劝言犹在耳畔,他却固执地叩遍朱门,直到锦袍蒙尘,直到连张九龄都只能摇头叹息。

夜露渐重时,沙洲上传来孤雁的悲鸣。孟浩然突然想起襄阳鹿门山的晨雾,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吾儿当如松柏"。江水在船舷边呜咽,他摸出随身三十年的湘竹笔,就着月光在船板上写道:"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墨迹未干,一滴江水突然溅落,在"愁"字上晕开涟漪。

八百年后,有位日本遣唐使的后裔在宁波港捡到半片残破船板。当他拂去青苔,月光恰巧照亮了那行斑驳的诗句。海风吹动他藏青色的吴服,浪花在脚下碎成点点星光。这个异邦人忽然痛哭失声——他刚经历了家族流放,此刻却在这陌生的海岸,与某个盛唐的夜晚心意相通。

建德江的月亮依然悬在唐诗的夜空,照着每个在命运长河里漂泊的游子。当我们在某个孤寂的深夜吟出"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客愁,便化作穿越时空的星火,照亮所有无处安放的灵魂。这或许就是诗的力量:它让孤舟连成银河,让千年缩成咫尺,让无数个"我"在月光下相认。